第46章
“不會�!�
他莞爾,“那?就好了。”
店員遞給他們兩個?圍裙,領(lǐng)著他們在?轉(zhuǎn)盤前坐下,講解著動作?,“這樣?,我們先伸出大拇指,往下按……”
轉(zhuǎn)盤高速轉(zhuǎn)動,季煙汀認認真真聽著,跟著握住中央那?團泥,垂眼瞧著那?團陶泥在?手下一點點旋轉(zhuǎn)成她想要的模樣?。
店內(nèi)放著舒緩的純音樂,鋼琴與提琴的音色像一陣輕柔的風輕輕吹入耳,似有種魔力,讓人沉靜下來。
店員指導完周予酌,回頭看她的,“哎?不錯,你之前做過?”
“沒。”她感覺差不多了,小心翼翼地松開?手。
“那?挺厲害啊�!钡陠T詫異,伸手關(guān)掉了旋轉(zhuǎn)著的轉(zhuǎn)盤,幫他們將兩個?剛剛成形的陶坯端到桌上,“這邊有顏料、刷子之類的,有需要自己拿就可以了,我再幫你們拿點濕土過來做把手�!�
季煙汀總覺得自己在?做手工之類的東西上是有些天賦的,一個?把手用不了多久,搓成豎條謹慎地粘在?合適的位置,用沾了水的小刷子將把手與杯身的陶泥融合為一體。
確認牢固后,她松了一口氣,正準備去找顏料和調(diào)色盤,扭頭一看,周予酌還在?跟泥土較勁,掌心的陶泥已經(jīng)裂了幾條縫。
她在?邊上瞧了會兒,忍不住問:“你在?干什么?”
“這個?土總是裂�!彼嘀�,企圖將縫重新合上,“這樣?燒出來好像把手容易斷掉。”
“……”季煙汀提醒,“有沒有一種可能?,裂是因為土太干了呢?”
他停下了揉泥土的動作?。
有道理。
他伸手去拿小刷子,沾了水在?縫上刷了兩下,捏捏緊。
季煙汀色沒上兩下,老忍不住去瞥邊上手忙腳亂捏個?泥巴都費勁的那?位,最?后放下了調(diào)色盤。
“我來。”她看著都不耐,往掌心抹了點水,搶過他手里的把手雛形,三下五除二,牢牢地粘在?陶坯上,“這不就好了嗎?”
她都不知道他在?慢慢磨什么。
周予酌:“……”
被罵的是他,噗嗤一聲笑出來的也是他。
“好厲害�!彼嬲\地夸贊。
她頓了頓,一時間?被夸得有些心虛,輕咳了聲,“嗯……上色吧�!�
這是季煙汀第一次在?畫紙以外的其他地方畫畫。陶泥和畫質(zhì)完完全全是兩個?觸感,她低著頭,穩(wěn)著手腕,用筆尖蘸了點顏料,小心翼翼地勾勒。
并不是多復雜的圖案,一只線條小狗嘴里叼著朵玫瑰花。她想了想,又在?邊上添了只帶著斑點的小貓,一貓一狗面對面。
季煙汀畫完主要的圖案,又去瞧周予酌的,兩團不知道什么玩意,線條潦草又抽象。
她定定瞧了半天,也沒看出個?所以然?來,遲疑著問:“你這個?畫的是……”
“線條小狗和斑點小貓�!彼f,“看不出來嗎?”
她總算反應過來,驚詫:“你要跟我畫一樣?的?”
“對�!敝苡枳贸姓J,稍一停,問,“我畫的很不像嗎?”
季煙汀回過頭來望了眼自己漂漂亮亮的貓貓狗狗,又無言地看著他陶坯上那?團不可名狀的東西,唇角動了動,強行憋住笑,“沒有,挺可愛的,很有個?人風格。”
“那?你笑什么?”
“就是……”季煙汀張嘴要解釋,卻實在?忍不住了,道了聲抱歉,偏過頭去笑出了聲。
他大抵也覺得自己的繪畫技術(shù)確實堪憂,也樂了。
“你別笑了啊�!彼募绨蚨几�,說,“我承認我確實在?畫畫這方面不太好�!�
季煙汀清了清嗓子,按下上揚的唇角。
“周予酌�!彼嵵仄涫碌睾八拿郑D(zhuǎn)過頭直視他的眼睛,再一次彎起唇角,“沒想到你也有不會的啊。”
話?音里帶點不可言喻的竊喜,像終于抓住了他的把柄一般。
“當然?,我有很多不會的,我又不是萬能?的神�!�
他剛要抬手去摸耳垂,半途想起手上還有泥,硬生生放下了,盯著陶瓷,又給自己的大作?添上兩筆,佯裝無意地出了聲:“要是你會的話?,可以……教教我,不過我學不會也沒關(guān)系吧?”
屋內(nèi)純音樂終于播完,切了首稍輕快的曲子,旋律不緊不慢地擠滿整間?屋子,她聽出他的弦外之音,在?音樂中慢慢靜下來。
“你不會嫌教我的時間?太久的吧?”他抬起眼,望著她的眼睛向她確認。
她捏著筆刷的手指緩緩收緊,久違的心悸上涌,半晌,輕輕嗯了聲。
他低下頭抿起上揚的唇瓣,隔了會兒,道:“你畫得很漂亮�!�
“嗯�!�
“你今天很漂亮�!�
“嗯�!�
“希望漂亮的季煙汀可以開?開?心心的�!�
她指尖顫了下,“嗯�!�
周予酌沒看她,低聲:“‘嗯’和‘哦’一樣?,都是答應的意思,你知道的吧?”
“……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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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部上完色已經(jīng)是下午四?點鐘了,烤陶瓷需要一段時間?,店員建議他們一個?月后再來一次。,盡在晉江文學城
午飯吃得太多,這個?時間?點還不太餓,兩個?人便去吃了點甜品,才?乘著地鐵打算打道回府。下了地鐵站后,外頭已是一片火燒云,夕陽遲暮,云推著晚霞走?,絢爛一片。
時間?還不算晚,周予酌捏了下肩上的包帶,提議在?學校里再逛一圈。,盡在晉江文學城
京大校園很大,八千畝的占地,高樓的窗映著落日余暉。廣播里正播放著不知是誰點的歌,混著柏油路上偶爾的共享單車鈴聲。
人行道不算寬敞,他們被迫擠在?狹小的石磚路上,走?動時手背輕輕擦過,似要點燃整個?燥熱的夏季。
季煙汀不自然?地抬手將被風吹散的發(fā)絲攏到耳后,目光虛焦在?遙遠的前方,幾乎所有感官都集中在?繃緊的指尖與偶爾相觸的手背上。
這一天似極速旋動的萬花筒,一晃而過,被傍晚的微風輕輕一吹,吹過了她身側(cè),恍然?得像一場斑斕的童話?。
而在?這場漫無目的的散步里,她早已隱隱有所感應——關(guān)于即將到來的、他口中所說要講給她聽的、重要的事。
心臟一聲比一聲更有力,她就像那?個?要忍著疼痛采摘玫瑰的人,莫名感到有些慌張,對于即將發(fā)生的一切。
不知是何時拐離人煙喧鬧處,余暉將要落盡,路燈一盞盞亮起,河岸邊的欄桿上掛著吊花,開?得正旺。
他在?后落了兩步。
季煙汀忽而聽見身后有人喊她的名字,清冽的,熟悉的,緊張的,被風送至她耳側(cè):“季煙汀�!�
她轉(zhuǎn)過身,瞬間?定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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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予酌駐足在?一盞燈下,扁掉的包掛在?單肩上,懷里的花束嬌艷欲滴。
可她的目光卻遙遙越過他的肩頭,落在?不遠處的那?道側(cè)影上,唇角笑意瞬間?僵得徹底。
周予酌今天再一次在?她的臉上看到了那?種焦躁的情緒,甚至比早上見到她的第一眼更甚,整個?人如同被凍在?冰川里,被拉走?了最?后一根名為神智的弦,只得僵硬著凝望一個?方向。
他心中微動,茫然?地轉(zhuǎn)頭要追隨她的視線而去,下一秒胳膊被人拽住,花不慎掉落在?地,眼前驀地一黑。
她溫熱的掌心緊貼住他的雙眼,驚懼地發(fā)著顫。
她急促地喘息著,在?心里默默祈禱,幾乎是哀求,
周予酌怔住。
她想要打敗大雨找回自己的第十天
周予酌再次做了那個奇怪的夢。
他在?夢里睜開眼,
入目是高聳的教學樓,陽光明亮卻不刺眼,周圍人?來人?往,
和他一模一樣的藍白色校服,臉上五官卻如同被橡皮擦一鍵擦除,面容模糊。
這個世界仿佛沒有風,也沒有流動的時間。樹葉不曾搖曳,人?群未曾嬉鬧。而?他身處其中,同那?些?面容模糊的人?一樣,
維持著一動不動的姿勢,仰著臉瞧教學樓上金燦燦的�;铡�
“我今天又?見到她了,嗯……原來她就?是那?個tingting。”他又聽到了那?道聲音,比上次夢境里的稍變了些?,沒那?么稚嫩了,有些?耳熟了,卻依舊遙遙的,
朦朦朧朧的,
像隔著一層膜,
刺透他整個世界。
“她真漂亮,尤其是站在?臺上領(lǐng)獎的時候,特?別特?別漂亮。昨天我給她看了我畫的漫畫,
她夸我厲害。你知道嗎?她是第一個跟我說我畫畫厲害的人?,
我的那?些?朋友都說我幼稚,他們說這哪是畫,畫畫是素描是色彩,
是能在?展覽廳和拍賣會里展出的那?種,而?我畫本里那?些?,
拿出去是要被人?笑話的。
“她好像不太愛說話,我跟她說我今天上學路上看見了好多只松鼠,那?可是松鼠哎!她看著我的眼睛,好像聽得很認真,可是就?跟我回了一句‘哦’。好吧……也許是她不喜歡松鼠。她總是這樣,情緒總是很平,好像對什么也提不起興趣,也什么都不在?乎,眼睛里只有學習、比賽和各種令人?驚羨的才藝,但是她和他們好像不一樣,她好像……不討厭我。
“今天發(fā)生了一件令我好難過的事情。中午,他們說渴了想喝果汁,說了牌子,給了我?guī)讐K硬幣,讓我去小賣部幫忙買。其實我一點都不想去,我肚子好痛,他們拍著我的臉笑著告訴我,我們是朋友,朋友之間?就?是要互相?幫忙的,如?果我不愿意幫助朋友的話,就?沒有人?愿意搭理我了。
“我們是朋友嗎?我不知道,我只是惶恐自己會一個人?孤獨地待著。
“可是等到要付錢的時候我才知道,他們給的幾塊錢硬幣根本不夠,那?個牌子的果汁好貴好貴,怎么那?么貴?我找不到我的飯卡了?我的飯卡在?哪?”
她的聲音里帶了點哭腔,“我付不了錢,身后有好多同學在?排隊,收銀員讓我快一點,可是我翻遍了口袋,都找不到可以?用來付錢的飯卡。他們拿走了我的飯卡,為什么?為什么要這樣對我?
“……后來她出現(xiàn)了,幫我付了錢,看了眼我袋子里的飲料,隨意又?平淡地問了我一句怎么買了這么多。
“周圍很多人?在?看她,我聽見他們在?竊竊私語,啊,那?個就?是亭亭啊,學校光榮榜上那?個,真漂亮啊,真優(yōu)秀啊,感覺像是天生就?站在?高處的人?呢……
“你知道嗎?我望著她的臉,突然之間?就?覺得好難堪。她站在?我面前,就?像站在?那?個高高的領(lǐng)獎臺上一樣,她可以?永遠那?么平靜又?淡然,可以?那?樣心安理得地接受別人?投來的喜愛目光,可以?大?方地走在?陽光下,而?我卻像在?塵埃里。
“我想,如?果她沒有向我走過來就?好了,我也不會那?么那?么……難堪了。
“我不敢看她的眼睛,只能狼狽地垂著頭盯著腳尖,什么也說不出來,最后就?只能扯著嘴笑,說好喝唄。她問我重不重,需不需要幫忙,我說不用,謝謝你,然后拎著袋子就?跑。
“我希望她見到我時他們不在?,就?像過去那?樣,我希望她永遠都不要知道我有多么悲哀�!�
頭頂?shù)年柟庖琅f熱烈,但天空好像下雨了,他感覺到頭頂一片濕潤,那?道聲音沉默了很久很久,呢喃:“如?果我能像鄭亭語一樣受人?喜歡就?好了……”
周予酌從黑暗中驚醒,喘息著。
寢室里其他三個人?還在?昏睡,呼嚕聲伴著磨牙聲不絕于耳。窗外倏地轟隆一聲巨響,雨聲灌入耳膜,如?瀑布傾瀉。
這是他來到京湘后的第一場雨。
他在?滂沱雨聲中逐步平靜下來,室友響亮的呼嚕聲鬧得人?頭疼。
他摸索著枕邊的手機打開瞧了眼。
現(xiàn)在?是凌晨兩點鐘。
周予酌下意識點開微信。
他的好友列表很空,聊天記錄里除了最上方的置頂,只剩下各種各樣的,無聊又?孤寂。
他定定瞧著黑暗中微亮的屏幕,突然之間?感到有些?奇怪。
為什么除了季煙汀之外,他加不上任何人?的好友?
這個問題曾在?大?腦中縈繞過無數(shù)遍,卻在?此刻驀地在?他心頭一閃,像抓住了流星的尾巴,穿透了某道屏障。
凌晨兩點被夢驚醒,他困意全無,古怪的夢以?及想不出答案的問題如?同一團抹不開的濃墨,惹得人?心煩意亂。
京大?官方,周予酌隨意點進去看了眼。
——校級學生會成?員換新,恭喜各位通過面試!
——辦公室,郭晨,屈復……鄭亭語。
他下滑屏幕的手指頓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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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好冷�!焙喫純x下床第一句便是這個,她搓了搓裸露在?短袖外的手臂,掀開窗簾看了眼窗外,驚訝,“昨晚是下大?雨了嗎?”
“不知道啊,沒聽見啊�!焙吻逭Z茫然地踩著拖鞋湊過來瞧,“啊,怪不得今天降溫了�!�
“別看了�!壁w朝晨喊,“趕緊換衣服洗漱吧,今天有早八呢�!�
“知道了�!焙喫純x又?嘩啦一下把窗簾拉上,回過頭,發(fā)現(xiàn)少了個人?,抬頭一望,左上方的床簾還合著。
“季煙汀。”簡思儀搖了搖她的床簾,仰著頭,“起床了,要去上課了�!�
床上人?似是翻了個身,被褥摩挲聲清淺,過了會兒,床簾被拉開,簡思儀看到她的第一秒,嚇了一大?跳,“天呢,你臉色怎么那?么蒼白?”
“沒睡好,做了個噩夢。”季煙汀語氣輕描淡寫,嗓子還啞啞的,下了床。
夢里她回到了被裹在?人?群中間?的那?年?,回憶將那?群人?的臉拉長又?扭曲,居高臨下地盯著蹲在?地上的她。他們輕輕柔柔地喊她,聽聽,聽聽,像過去一樣。
她垂著頭,緊緊捏著校服衣角,恍惚之間?隱隱約約意識到這里不是現(xiàn)實,這是她的夢魘。
她忽然感覺很憤怒,被積壓的情緒橫沖直撞,叫囂著要沖出來。
“聽聽,聽聽……”
站起來……
站起來……
你已經(jīng)回到了這里,你甘愿這樣下去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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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感到很疼,像是全身都被拆下重組,她忽而?想到很久以?前在?書里看到的一段話:當我們自愿受到束縛而?向前走時,我們并不感到有束縛;擔當我們開始反抗,并遠離它時,我們便十分痛苦。
站起來,去撕碎他們……
“季煙汀�!北鶝龅恼菩馁N住額頭,溫度遞過來,她驟然間?回過神?來,趙朝晨探完她的體溫,眉心一皺,“你發(fā)燒了,這節(jié)課就?別去了,在?宿舍里休息吧,反正今天沒有專業(yè)課,也都不點名?�!�
她確實沒什么力氣,聞言點點頭,也不強求。
“那?你早飯吃什么?”簡思儀問,“我有燕麥,你要嗎?”
她搖搖頭,“不用,我有面包。”
“那?我們就?暫時先不管你了,上課快遲到了。”趙朝晨換完衣服,沖她道,“你再上去睡會兒吧。”
“知道了。”她應了聲。
寢室里匆匆忙忙乒里乓啷一頓,隨著門被砰一聲關(guān)?上,很快又?陷入安靜。
季煙汀重新上了床,先打開手機,照例回完早安消息,人?實在?迷迷糊糊得厲害,字在?眼睛里都是花的,干脆放下手機,倒頭繼續(xù)昏昏沉沉地睡去。
再次醒過來已經(jīng)是十點鐘了。
季煙汀感覺稍微好了些?,揉了揉太陽穴,爬下了床,重新拉開窗簾,天早已放晴,外頭的瀝青路已經(jīng)干了,陽光融融落進來,稍微暖和了些?。
肚子有些?餓,她吃了塊面包,又?準備點份中午吃的外賣,不打開手機不知道,一打開手機嚇一跳。
微信被塞滿了小紅點。
班級群里統(tǒng)計著獻血活動參與人?數(shù),寢室群里問著她情況怎么樣,又?拍了幾張PPT說是這學期的論文作業(yè),蔣落絮絮叨叨著說看天氣預報今天京湘好像降溫了讓她多穿件。
她的視線落在?哆啦A夢(現(xiàn)實版)備注旁的未讀紅點上。
周六那?天晚上,她蒙住了他的眼,繃緊了神?經(jīng)盯著那?道熟悉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