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鄭亭語終于還是轉過頭來,同她對上了眼,兩束目光隔著遙遙一段距離相?望,不過幾秒,卻像跨越了漫長的時間?,度日如?年?。
最終竟是鄭亭語先躲開了眼,匆匆轉身離開,像是沒有看見過她一樣。
她只來得及窺見鄭亭語眼中一點罕見又?讀不懂的情緒波動,望著那?道背影遠去,消失在?視野盡頭,怔怔地松開了手,看著周予酌一聲不吭地彎下身撿起了掉落在?地上的鮮花,張張嘴,道歉:“抱歉。”
“沒事。”他抬起睫毛,凝望著她,像要剝開她堅硬的外殼觸碰她的靈魂深處,半晌,垂下眼來,低聲道,“是我沒有選好時機。”
再后來就?沒有后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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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煙汀收回思緒,點開他發(fā)來的未讀信息。
哆啦A夢(現(xiàn)實版):“你好點了嗎?”
哆啦A夢(現(xiàn)實版):“我買了點藥,還有體溫計,在?你宿舍樓下。”
他怎么知道她生病的?
季煙汀疑惑地蹙起眉,視線上瞟。
早晨八點,哆啦A夢(現(xiàn)實版):“你今天沒來上課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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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往上,她頓住,蒙了。
早晨七點,哆啦A夢(現(xiàn)實版):“早安。”
十萬場季節(jié):“淦�!�
哆啦A夢(現(xiàn)實版):“?什么?”
季煙�。骸啊�
她想要打敗大雨找回自己的第十一天
季煙汀又開始覺得頭疼了,
她長長嘆出一聲,腦袋磕在?桌面上。
十萬場季節(jié):“抱歉,早上不太清醒,
打錯字了�!�
瞅了眼他給她發(fā)信息的時間,距離現(xiàn)在已經(jīng)過去了整整一個半小時,她糾結猶豫著,敲著鍵盤:“你應該已經(jīng)離開……”
字還未打完,新一條消息進來。
哆啦A夢(現(xiàn)實版):“有力?氣出來拿藥嗎?”
��?
她一呆,刪除了消息框里的內(nèi)容重新打字。
十萬場季節(jié):“你現(xiàn)在?還在?我?宿舍外面嗎?”
哆啦A夢(現(xiàn)實版):“嗯。”
季煙汀倒吸了口氣,
立即刺啦一下推開?椅子站起了身?,胡亂套了個外套和褲子,換了雙鞋急匆匆往外沖。
她剛奔出宿舍樓,便瞧見樹蔭下站著個人,手里拎著個袋子,垂著頭?正看著手機單手打著字,似有所感應,
他抬起頭?,
與她四目相對,
眼底閃過一絲極為清淺的訝異,很快便被笑意掩蓋。
季煙汀未曾多想?,著急忙慌跑過去,
停在?他面前,
喘了兩口氣,解釋:“抱歉,前面在?睡覺,
沒有看見你的消息。”
“嗯,猜到了�!敝苡枳谜f,
“只是不知道你什么時候醒�!�
后半句話沒有明說出口,含義隱藏在?落下的話音中,可她指尖一顫,心?中明了——
只是不知道她什么時候醒,所以才一直等?在?這里。
但其實還有另一層她不會知道的含義。
他想?迫切地見到她,在?這個夢醒后的、不安的早晨。
“我?買了體溫計、退燒藥還有冰……退燒貼�!彪U些口誤,周予酌低頭?莞爾,將手里的藥袋子遞過來,“給你的�!�
“謝謝�!彼舆^,又仰起臉望向他,“話說,你是怎么知道我?發(fā)燒了的?”
“今天我?沒有早八,所以去了你的教室,但是沒有看到你,只見到了你的室友,她們說的�!彼⒁曋哪抗夂軠睾停安贿^現(xiàn)在?看見你狀態(tài)還好?,就放下點心?了。”
“這樣。”季煙汀點點頭?。
氣氛靜默下來兩秒,尷尬與羞赧若有若無繞上來,為他們周六的那場匆忙的結束,為他們現(xiàn)在?說不清道不明的關系。
她伸手將發(fā)捋到耳后,清了清嗓子,剛要重新開?口,視線被他身?后的那棵樹吸引,哎了聲,呢喃:“松鼠啊�!�
三個字一出來,周予酌渾身?一怔,不可置信:“你說什么?”
“松鼠啊。”季煙汀對他的反應感到奇怪,點了點他的背后,“你后面的那棵樹上,有松鼠�!�
熟悉的音調(diào)把他砸進那場動?彈不得的夢里,剎那間眼前的光景變得虛化,他恍惚中仿佛又看到了那群被停止了時間的、背著書包穿著藍白色校服、面容模糊的人群。
“周予酌。”季煙汀喊他,“你怎么了?”
——周予酌,我?真的是怪物嗎?
他猛地拽住她的手臂,緊緊的,像在?風暴海域中抓住了唯一的浮木,發(fā)出悶悶一聲“啪”。
空氣變得稀薄,心?跳速率瘋了一樣猛漲。他的呼吸聲變重,死死盯著面前的她,重影在?眼前晃動?,過了好?一會兒,才慢慢慢慢,像收線的風箏,讓他踏回?實處。
這是個糟糕的征兆。
眼前,季煙汀皺起眉,聲音在?耳邊蕩:“你沒事吧?你需要蹲下來休息會兒嗎?”
周予酌依舊盯著她,緩緩松開?了扣住她胳膊的手。
這是個糟糕的征兆。
他這樣茫然地想?。
他好?像開?始分不清夢境和現(xiàn)實了。
……那真的只是夢嗎?
季煙汀反手托住他的手肘,神色間染上擔憂,“你是不是也不舒服?”
周予酌回?過神。
“沒事�!彼麚u搖頭?,“只是昨晚沒有睡好?,站久了可能有點頭?暈�!�
沒睡好??
她口中嚼著這三個字。
昨晚她也沒有睡好?,他們倆還真是湊巧。
但她總覺得哪里不太對勁,說不出來,也沒再去糾結了,轉頭?來便余下窘迫。畢竟他是擔心?她才等?在?這里站了那么久的。
“那你快點回?宿舍休息吧�!奔緹熗〉溃拔�?也回?去了�!�
他應聲,同她揮手說了再見,目送著她的背影消失在?了樓里。
季煙汀拎著藥袋上了樓,隨意翻了翻里頭?的藥。
里頭?東西不少,又是布洛芬又是雙黃連口服液,還有川貝這種治咳嗽的。
怪不得一個藥袋這么大。
她嘀咕著,即將進宿舍門之?前,視線隨意瞥過貼在?旁邊白墻上的鏡子,倏忽一滯,停下了步子。
早上出門太過匆忙,穿衣服壓根沒看哪件是哪件。眼下鏡子里,她套著紅色收腳運動?褲和與之?不協(xié)調(diào)的藍色短款牛仔外套,頭?發(fā)凌亂,整個人潦草得不得了。
季煙汀:“……”
啊——
怪不得剛才周予酌見到她的第一眼有些錯愕。
她居然!剛才就以這樣的面貌!見了他!
啊——,盡在晉江文學城
她瞬間感覺天崩地裂,內(nèi)心?化作尖叫雞,飛一般沖進了寢室。
-
季煙汀躲了周予酌三天。
一方面,她為那天自己?奇葩的形象感到無比尷尬,是連光想?想?都會腳趾扣地的程度;另一方面,她總沒有辦法很快忽視那個夜晚,與鄭亭語對視上的那一眼。
可他并沒有像過去那一個月一樣,主動?地等?在?她的宿舍樓下,或者直接來她上課的教室尋她,只有每日?照常的微信聯(lián)絡,比如早安、午安以及。
她很清楚地感知到那股不可名狀的失落,在?每次上課鈴打響,她身?側有意無意空出的那個座位依舊無人時。
她著實不想?見他,卻又無時無刻不在?想?他。
她感到煎熬,矛盾似要將她整個人撕扯開?,將她放在?火上烤,又推她自高空墜落。
夜深人靜時,季煙汀躺在?床上,偶爾會忐忑,是不是她那天穿著太過不得體了?是不是她的面色太過憔悴了?
高中時候的她那樣高潔漂亮,似乎高高在?上,又似乎無比風光。
他喜歡她吧,他喜歡的是什么樣的她呢?是她東施效顰出來的整潔風光時,還是無數(shù)個被他窺見的真實的孤寂瞬間?
第三天時,劉啟莫找上了她。
高二八班劉啟莫:“周予酌在?你身?邊不?”
十萬場季節(jié):“不在?。怎么了?”
高二八班劉啟莫:“他微信不是加不上人嗎?我?又聯(lián)系不上他,就只能通過你來聯(lián)系他了�!�
十萬場季節(jié):“什么事?”
高二八班劉啟莫:“其實也沒什么事,就是記得幫我?跟他傳達聲,哥們想?他了。另,哥們準備國慶收拾收拾東西來京湘找他玩�!�
季煙汀頓了下,期盼隱隱冒出頭?。
十萬場季節(jié):“蔣落來嗎?”
高二八班劉啟莫:“不知道,我?前兩天準備問?她來著,她正忙著跟人吵架,讓我?別煩她。”
她心?中微動?。
十萬場季節(jié):“吵架?”
高二八班劉啟莫:“對啊,她沒跟你說過嗎?嘶……別不能說吵架吧,就是上次我?聽她拿著手機,說話語氣特別沖,但對面好?像聲音還挺平靜的,聽不大清。”
季煙汀盯著消息。
蔣落沒有跟她說過。
這段時間,蔣落給她發(fā)的信息越來越多了,要求她回?應的次數(shù)也變少了。她不停給她發(fā)著今天學校里發(fā)生了什么好?玩的、好?笑的,今天自己?這兒的天氣怎么樣,上的課怎么樣,舉辦的活動?怎么樣……還給她發(fā)各種各樣的設計圖畫……
她感覺到蔣落的文字里有一種莫名的惶恐,可她不知道為什么,這也許只是她的幻覺,可她感覺到越來越勉強,關于她們之?間的關系。
掌心?手機振動?,季煙汀低頭?去望。
高二八班劉啟莫:“對方好?像叫什么ting,我?剛開?始還以為是你呢,想?著你倆怎么突然鬧起來了�!�
“……”
她的心?跳,連同呼吸,一起停滯。
風馳雷掣之?間,她的腦中閃過什么片段,那條莫名其妙被撤回?的信息突然之?間有了最合理的解釋——
蔣落還在?和鄭亭語聯(lián)系。
她以為她們已經(jīng)斷聯(lián)了,可是沒有。她以為她和蔣落之?間能粉飾太平了,可是沒有。
這個認知令她感到耳鳴、呼吸艱難,意識渾渾噩噩。她無法想?象,那個曾經(jīng)的好?友、她費盡千辛萬苦正模仿著的、令她恐懼的人,會與她的好?朋友聊什么。
但她或許已經(jīng)不在?乎她們之?間究竟聊了什么了,光是這一項認知,就足夠她的理智燃燒殆盡。
季煙汀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撥通那個電話的,她聽見一聲一聲被拉長的嘟嘟聲,敲打在?她的耳膜,比什么都要漫長。
終于,電話被接通了,手機里傳來蔣落的聲音,向來輕快的,問?她:“喂,季煙汀,你怎么……”
“為什么不告訴我??”她呼吸急促,打斷了蔣落的話,“為什么還要繼續(xù)和鄭亭語聯(lián)系?”
這個名字自她的舌尖繞出,那樣生澀又熟悉。
電話那頭?沉默了好?一會兒,才慢慢出了聲:“你……知道了?”
“我?不該知道嗎?”季煙汀第一次拿這樣尖銳的聲音跟蔣落說話,委屈為憤怒火上澆油,讓她萌生出一種被背叛感,她吼出聲,“你不知道嗎?我?討厭你和她聯(lián)系!”
“所以我?不敢告訴你,雖然我?知道你大概早晚會知道�!�
“那你就不該這么做!”
“可是我?不知道我?該怎么做!”蔣落的音量也跟著提高了,“季煙汀難道你不知道嗎?我?討厭你什么事都悶著不肯說,難過不說憤怒不說,喜歡不說討厭不說!我?問?你還好?嗎你永遠回?答的是還不錯!可是這是真的嗎?你真的還好?嗎?這個問?題的答案你比誰都清楚。你不信任自己?,就像你不信任我?一樣。你懷疑我?們之?間友誼的真實性。我?從不認為你不在?乎我?,但你越是在?乎就越是懷疑!可是憑什么?你憑什么要這么認為?你憑什么覺得我?喜歡的是你虛假的外殼?”
“我?不懷疑!”
“那你給我?的備注是什么?”
季煙汀啞口,像消了聲的槍。
蔣落聽著電話里的緘默,悲哀地笑了下,“高二八班蔣落……如果?你不懷疑,按照你的性格,給我?的備注會是這個嗎?”
季煙汀捏著手機,緊緊的,沒有吱聲。
蔣落深呼出了一口氣,抑制住顫意,嗓音緩下。
“前段時間她來找我?,問?我?你的近況,她說她遇見以前的同學了……我?好?像終于知道你為什么變成?這樣了,可我?不知道該怎么辦,我?也不知道該不該告訴你這件事,我?甚至想?或許我?當初就不應該加鄭亭語的聯(lián)系方式,這樣我?就什么都不會知道了,這樣我?們之?間或許就不會走到這一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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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聲音里帶了點哭腔:“我?好?像總是怎么做都不對,我?提起她不對,眼睜睜看著你陷在?過去里也不對,我?佯裝無事發(fā)生企圖縫補我?們的關系更?不對,我?害怕你會不再聯(lián)系我?了,害怕你繼續(xù)這樣渾渾噩噩下去了,害怕你在?京大見到她會難受了。我?沒有能力?,我?手足無措,我?想?不出辦法,我?該怎么辦?我?討厭我?的束手無策只會手忙腳亂,我?討厭她當初居然什么都不知道沒有拉你一把,我?還討厭你!”
她說:“我?討厭你這樣厭棄自己?!”
季煙汀只覺大腦嗡一聲作響,巨大的混亂將她襲中,就好?像海水堵住了口鼻,她抖著嘴唇,說不出話。
“季煙汀。”漫長的死寂過后,蔣落輕輕喊了一聲她的名字,比起喊,更?像是無力?的哀鳴,“我?不想?再這樣假裝若無其事下去了,我?們都過得好?累啊�!�
整個世界短暫寂靜下來,幾乎空洞的安靜,潮水灌耳,她被淹沒在?海底,再也聽不見任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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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予酌終于拿到了自己?的檔案,這費了很大一番功夫,但他必須要驗證一些事情。
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從什么時候開?始懷疑的,高中之?前的記憶,越是努力?回?想?就越是模糊,就像一張禁不起細想?的薄紙,輕輕一戳就破了。
而他就如同是從這個世界上憑空捏造出來的,找不到父母,望不見過去,好?像只有在?緊揪著季煙汀的時候才真實地活著。
夢代表什么?
她的心?聲又代表著什么?
他甚至想?不起來,高一那年的自己?究竟為什么喜歡她,他真的像記憶里那樣一遍又一遍經(jīng)過經(jīng)過她教室的窗前,一次又一次滿心?歡喜地偷看嗎?高一時候,他們真的見過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