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時懿……
她在心底一次又一次地呢喃著這個名字。
簡鹿和擔(dān)憂的臉頰映入眼簾,夏軻關(guān)切的聲音也傳入了耳膜:“同學(xué),同學(xué)你沒事吧?”
她努力地想要露出笑來。
一串串晶瑩的淚卻順著臉頰,滾落進了一地的臟水中。
“時懿……”
她放任自己喊出了這個名字。
聲音太微弱了,誰也聽不見。
第56章
“斯恬,
你起得來嗎?”簡鹿和的聲音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
尾椎骨和脊背有尖銳的痛感傳遍四肢百骸,渾身像是要散架了一樣。傅斯恬有一刻甚至希望自己能夠就此失去所有的知覺。
興許這樣能夠好受一點。
可意識卻好清醒好清醒。
時間終究還是在繼續(xù),所有的一切也都不是噩夢,
不是閉上眼睛再睜開眼睛就會消失不見了。
“要不,打120吧?”旁邊有熱心的男聲響起。
簡鹿和六神無主,
立刻翻包找手機。
傅斯恬扯動嗓子,
發(fā)出細弱的聲音:“我沒事……”她用力地眨了一下眼睛,眨掉了眼底所有的水汽,咬牙支撐著自己坐起來。
簡鹿和馬上伸手托住了她的背,
扶著她慢慢坐了起來。
“天哪,
你的手肘……”簡鹿和這才看清,傅斯天右邊手臂上全是擦傷,
特別是肘部擦破了好大一塊,
血肉滲著紅,
混合著雨水的臟污,
看起來十分猙獰�!拔覀�?nèi)メt(yī)院吧,
你還有沒有哪里疼啊,頭呢,頭有磕到嗎?”
她焦急地打量著。
傅斯恬低啞地說:“沒事�!彼直П�,擋住了有些濕了的前胸。簡鹿和很快反應(yīng)了過來,傾身擋在了傅斯恬的身前,
很大聲地說:“沒事了,沒事了,
散了吧�!�
駐足的人群都識趣地散開了,
夏軻和簡鹿和稍一點頭致意,也轉(zhuǎn)身離開了。
傅斯恬注視著他的背影,無法自控地想象著時懿與他比肩而立的畫面。男才女貌、天造地設(shè),
她見過很多次了。以后,時懿會牽他手、會抱他、會親他……
屬于他……
仿佛胸腔里的最后一口空氣都被拿走了,傅斯恬喘不過氣,胸腔急促地抖動了起來,唇色蒼白到駭人。
“斯恬,斯恬!”簡鹿和害怕:“不行,我們還是去醫(yī)院吧。能走嗎?不然我打電話問問時懿,她在學(xué)校的話我讓她開車過來送你醫(yī)院�!�
說著她就要撥打電話了。
傅斯恬伸手制止了她的動作,壓著哽咽,聲線不穩(wěn)地拒絕:“不用了,不要……麻煩她了�!�
淚水再次漫過了眼眶,她努力地睜大了眼睛,不敢眨眼。
簡鹿和張了張口還想說什么,見她虛弱卻堅定的模樣,嘆了口氣,妥協(xié)了。
傅斯恬站起身,簡鹿和想扶她,她勉強笑了笑,搖頭道:“沒事的。”
只是稍稍走得有點慢,她像正常人一樣得體地走回了宿舍。
宿舍里尹繁露在玩游戲,看見傅斯恬臉色蒼白、一身狼狽地進門,頓時沒了心思,跑到門邊要扶傅斯恬:“怎么了?怎么成這樣了?”
傅斯恬還沒說話,簡鹿和就先幫她答了,“我們排練完下雨了,斯恬腳滑,直接從體育館臺階上摔下來了。”
“怎么會這么不小心。摔到哪了?”尹繁露拖了椅子到走道上讓傅斯恬坐下。
傅斯恬怕弄臟她的椅墊,只是用手撐著椅背,安慰她:“只是一點皮外傷,沒事的。”她轉(zhuǎn)頭問簡鹿和:“鹿和,能不能麻煩你幫我拿一下我柜子里的衣服,我去洗個澡吧�!�
簡鹿和當(dāng)然沒有拒絕。
她像沒事人一樣拿了衣服進浴室洗澡,水龍頭開啟的一瞬間,淚水隨著水流灑落。她靠著墻壁,慢慢地滑落,蜷起膝蓋,嗚咽到不能自已。
水流聲蓋住了一切。
可她還是不敢放聲大哭。
這個世界上沒有一寸地方是屬于她的,沒有一寸地方是容許她軟弱哭泣的。眼淚,從來只會讓她變得更惹人生厭。
她洗著澡,聽見宿舍門吱吱呀呀,有人進進出出。洗完出來的時候,宿舍里人員果然有變化了。
“恬恬,你沒事吧?”陳熙竹紅著眼圈撲上來,緊張兮兮地繞著她檢查。
傅斯恬眼眸微黯,卻還是心暖,“沒事,你怎么過來了?”
“繁露和我說的。她現(xiàn)在和鹿和一起出學(xué)校去幫你買跌倒藥了�!�
不久后,簡鹿和與尹繁露便提著藥回來了。傅斯恬和她們道謝,簡鹿和猶豫著說:“寫滿日文的那瓶藥,是時懿開車送過來的。”
傅斯恬錯愕地看著她。
簡鹿和解釋:“剛好我和繁露在路上,她打電話過來,我就和她說了你摔倒的事了,她說她家里有藥,就送到宿舍樓下了。”
傅斯恬一顆心沉在深海里,即使上浮,經(jīng)依舊還是不見天日。她不知道自己是該高興還是該難過。時懿好像還愿意關(guān)心她,可是,她都愿意送到宿舍樓下了,卻依舊不肯上來看她一眼啊。
她到底是在討厭她,還是……還是在害怕她?
為什么要讓她徹底絕望后又給她一點希望。是談戀愛了,所以不再介意了嗎?
“她幾個意思��?”陳熙竹瞬間惱火。
簡鹿和莫名其妙,也有點生氣了:“你這話什么意思��?好心送藥能有什么意思?”
傅斯恬連忙去壓陳熙竹,“熙竹,不要這么說�!彼o簡鹿和和尹繁露道謝:“謝謝你和繁露,大晚上的還麻煩你們特意跑出去。”她聲音干澀,“也幫我謝謝時懿�!�
簡鹿和沒好氣道:“我干嘛要當(dāng)你們的傳話筒,有什么話你們自己說啊,要道謝你也自己道啊�!�
傅斯恬咬了咬唇,沒說話。尹繁露緩和氣氛,轉(zhuǎn)移話題,“哎,你手上的破皮的地方消毒一下吧,我醫(yī)藥箱里碘伏和酒精都有,你要哪個?”
“酒精吧�!�
“酒精會比較疼誒�!�
“沒事。”
果然從頭到尾,傅斯恬一聲疼都沒有吭。倒是陳熙竹在旁邊看得眼淚汪汪的,尹繁露還笑她:“我都沒發(fā)現(xiàn)你是這么感性的人�!�
羞得陳熙竹瞬間又把眼淚收了回去。
時間不早了,傅斯恬不放心陳熙竹留到太晚一個人回宿舍,藥膏一貼完她就催著陳熙竹快點回去了。陳熙竹回去前,看著她蒼白的臉色,還是有點不放心:“你真的不要去醫(yī)院看看嗎?檢查一下也放心點。”
“不用啦,真的沒事的�!备邓固裥攀牡┑�。
然而,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濕著衣服走了一路受涼了。第二天傅斯恬就開始頭疼咳嗽發(fā)低燒,斷斷續(xù)續(xù)燒了兩天,第三天直接轉(zhuǎn)成高燒,燒得渾渾噩噩,被陳熙竹強逼著請了假去診所掛水。
晚上公選課,時懿這學(xué)期選的課在傅斯恬、尹繁露和簡鹿和隔壁教室的隔壁。上課前,她路過簡鹿和她們教室的時候,不由自主地往里面看了一眼。
簡鹿和與尹繁露兩人坐在一起,旁邊坐滿了陌生的臉龐。
時懿眼眸轉(zhuǎn)晦。
走進教室,她心神不寧,課都快上完了,連老師有沒有點名都沒有注意。
今天一整天的課傅斯恬都請假了,今天晚上也請假了嗎?她不想知道的,可她就是知道了。
她摔得這么嚴重嗎?
手機有消息進來,是別的班的團支書問她:“時懿,你是不是有包車打折的渠道呀,能不能幫忙介紹一下呀?我們班準備過段時間出游。”
有。她在手機通訊錄里找聯(lián)系方式,可是怎么翻都沒有找到�?赡苁侨ツ暧猛昃蛣h掉了。
有一張名片的,名片在一個卡包里,卡包在……1510宿舍的抽屜里。
忽然之間,她整個人浮躁了起來。
想回1510宿舍拿卡包�?ò锩嫫鋵嵾放著挺多重要的卡的,有時候想要用也挺不方便的。
回去拿一下也沒什么的。她說服自己。
老師看外面有點要下雨的樣子,提早宣布了下課。
時懿隨著人流往教室外走,往樓梯下走,往……大二工商管理學(xué)院的宿舍走。腳步越走越急,腦子越走越亂。
她討厭這樣失控的感覺。
大雨前悶熱焦躁的空氣充斥著她的鼻間。一路上,她生出過無數(shù)次就此停下的念頭,可腳步卻帶著她一步一步走回了1510宿舍。
1510宿舍門沒有鎖,傅斯恬……果然在宿舍。
我只是拿一下卡包而已。時懿一遍又一遍地在心里說服自己。這是必要的。我拿了就走。這很正常的。
她推開門。宿舍里黑黢黢的,電風(fēng)扇在屋頂一圈又一圈地轉(zhuǎn)著頭,除了轉(zhuǎn)動的噪音,屋內(nèi)一片死寂。
時懿喉嚨發(fā)緊,視線落在陽臺落地窗前的那張上鋪上。
床簾拉開著一部分,隨著風(fēng)扇微微飄動。她只看得到一小截瑩潤的腿。
月華照耀下,膝蓋隱約泛著烏青。
時懿強迫自己收回眼,緊抿著下唇,踏入了這間宿舍。她不自覺地放輕了呼吸,走到自己位于宿舍中間的書桌前,伸手拉抽屜。
不要看她,不要管她,拿了就走。
可傅斯恬好安靜好安靜,她沒由來地害怕。
她控制不住地側(cè)頭了。
朦朧的光線下,傅斯恬的臉頰好小好小,好像又瘦了一圈。她曲起放在小腹上手肘,結(jié)著一層泛紅的痂,只看痂的大小,就可以想象到當(dāng)時摔下去該是有多疼。
時懿心口像被什么揪了一下。
“時懿……”一聲輕輕的呼喚忽然響起。
時懿整顆心都抖了起來。
傅斯恬不知道什么時候睜開了眼,水霧迷蒙的雙眼正柔柔地注視著自己。
時懿不知道自己在慌什么。幾乎是本能反應(yīng),她轉(zhuǎn)身想要逃走。
傅斯恬卻不顧一切地翻了下來。
在馬上要到抓到門鎖打開宿舍門的前一瞬,傅斯恬攥住了她的手。她好像在發(fā)燒,手好燙好燙,像是要燙進她的心里,烙下什么。
傅斯恬燒得四肢發(fā)軟,幾步路,已是氣喘吁吁。她赤著腳,一手扶著墻借力,一手攥著時懿的手腕。
攥得緊緊的,像是攥住了一場轉(zhuǎn)瞬就會成空的美夢。
是在做夢嗎?
連夢里她都好少好少來見她。
可為什么連夢,她都不肯回過頭來看看她啊。
“時懿,你是來看我的嗎?”她氣虛得讓時懿心酸。
可心酸過后,更多的是恐慌。
她瘋了,她在做什么,她今晚到底為什么要回來。又為什么,她要為傅斯恬的一句話這樣心軟、這么難受。
“不是。”她強作鎮(zhèn)定地回答,轉(zhuǎn)著手要甩開傅斯恬的手。
傅斯恬的力氣卻出奇地大。“時懿,不要走好不好?”她沒多少力氣,身體靠著墻,用上了兩只手,帶著哭腔哀求她。
“時懿,不要走�!�
“不要喜歡他�!�
時懿知道,她只要再用力一點,傅斯恬拉不住她的。
明明她最討厭死纏爛打的人�?墒菍χ邓固瘢虏涣耸�。
只是猶豫那么一秒,傅斯恬往前進了一步,試圖順著她的手腕抱住她的整條手臂。
熱度即將貼上的一瞬間,時懿害怕地往前一跨,試圖抽手�!芭椤币宦暰揄懀邦~頭撞上了門板。
響聲過于真實,傅斯恬燒紅的眼睛逐漸清明。
不是做夢……
她慌張了起來,“時懿,你沒事吧?”她支著無力的雙腿要往前再跨近。
“你別過來!”時懿用緊繃的聲音喝止。
傅斯恬無措地停在原地。她目視著時懿美麗冷漠的背影,心中涌起悲涼。
她攥著時懿的雙手無力地松開了,聲音很輕很輕地問時懿:“時懿,我可以向你要一個答案嗎?”
時懿被松開的手落回了大腿邊,空落落的。她無視問話,抓住門鎖要出門,傅斯恬沙啞地喊出了聲:“時懿,為什么這樣怕我?你討厭我了嗎?”
“時懿……給我一個答案,求你了。”
那樣卑微,那樣低姿態(tài)。像一把刀子扎進了時懿的心里。時懿痛得厲害,她張了張唇,說不出肯定答案,也說不出否定答案。
她腦袋混沌得無法思考。到底一切是怎么變成現(xiàn)在這樣的?究竟是哪里出了差錯?
“我不是討厭你�!彼噲D用客觀的語氣陳述事實,“我是接受不了你�!�
“記得我爸爸嗎?我那天只說了一半。”
“我惡心他出軌。但還有更惡心的,他出軌的對象是個男人�!彼两裣肫鹉莻畫面依舊想吐。
她接受不了爸爸從沒有愛過媽媽,接受不了父親是同性戀,接受不了,也許……她自己也是。
那她媽媽怎么辦?
她不可能,也不可以是。
傅斯恬整個人如墜冰窟。
好像只過了一秒鐘,又像是過了一個世紀,她問時懿:“所以,你是覺得我也惡心嗎?”
多看一眼,都會臟了眼睛。
沒有。她從來沒有這么想過。她不知道該怎么形容自己的感受。她甚至惡心過自己,她都沒有惡心過傅斯恬。
“沒有�!彼f,“但是,你不要喜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