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她低頭看了眼來電顯示,是上次相親的女博士,蹙眉正想掛斷留待稍后回復,靳明若眼尖看到了,忽然坐直身子興奮了起來:“喲,還聯(lián)系著的嘛?你改主意了?這是有戲?”
八卦之情溢于言表。
時懿心跳了一下,下意識地往傅斯恬所在的位置看去。
傅斯恬側(cè)身朝靳明若坐著,低著眸,視線落在靳明若身上,唇角掛著清淺的笑,仿佛根本沒有在意。
時懿在心底里自嘲地笑了一聲。她收回眼神,沒應是也沒應不是,而是說:“你好了是嗎?那起來,走吧,我送你回家�!�
靳明若露出一副“我懂了”的笑,也沒再追問,站起身,側(cè)過了問傅斯恬:“傅老板走嗎?”
傅斯恬和傅斯愉跟著站起身,點了點頭。
靳明若便關(guān)心:“你們怎么來的呀?開車來的嗎?”
傅斯恬還沒回答,傅斯愉搶答:“不是,我們叫車過來的�!�
靳明若驚訝,問:“那你們怎么回去呀?去哪呀?順路的話,時懿我們帶她們一道走吧�!焙蟀刖湓�,她是對著時懿說的。
時懿動了動喉嚨,還沒說話,傅斯恬便婉拒了:“不用了,太麻煩你們了。我們叫車了,應該已經(jīng)在門口等著了�!�
時懿冷冷地看著她,咽下了喉嚨里的那聲“好”。
坐在那里十分鐘,她根本沒有聽見傅斯恬或者傅斯愉打過或者接過任何一通電話。這么避之唯恐不及,她不知道自己是該夸贊傅斯恬幡然悔悟的仁慈,還是該痛恨她一如即往的絕情。
她不置一詞,聽著靳明若與傅斯恬又客套了兩句,而后四個人一起同行到檢查大樓的門口,兩個向左兩個向右,分道揚鑣。
路上,靳明若和時懿感慨:“傅老板的妹妹好可惜啊,不知道是從小的還是意外的�!�
她說得隱晦,時懿卻聽得分明。
站著和坐著的時候沒感覺,走動起來,她也看出來了——傅斯愉右腿有問題,應該是穿的假肢。
時懿也不知道傅斯愉到底是什么情況。關(guān)于她后來的家庭,傅斯恬幾乎都是能不提則不提的,時懿連她現(xiàn)在的掛名父母只是她的叔叔嬸嬸都是當初爭吵時意外從方若樺那里知道的,其余的,她知道的并不比外人多多少。
她只是有點驚訝,傅斯愉看上去和傅斯恬關(guān)系挺好的。她還記得當年傅斯恬醉酒時,她幫忙接過的那一通電話。她很難把里面那個驕橫的小女生與今天看到的這個明朗女生聯(lián)系起來。
所以,是經(jīng)濟能改變一切,還是,中間發(fā)生了什么?
“時懿……時懿……到了,你想什么呢?”靳明若叫她。
時懿回過神,沉了沉眸,說:“沒什么�!彼执畹搅塑囬T上,頓了頓,還是忍不住問出了口:“她怎么會來做胃鏡?”
靳明若已經(jīng)繞到了副駕駛座旁,抬頭回:“誰?傅老板?你自己沒問啊?”在醫(yī)院偶遇,這不是熟人寒暄必問的一句話嗎?
時懿狀若自然地回:“嗯,忘了問了�!�
靳明若覺得不是錯覺,時懿和傅斯恬有點怪怪的。她沒戳穿,回答道:“好像是胃一直不太好,所以每年都要定期復查�!�
時懿斂了斂眸,沒再說什么,拉開車門上車了。
她告誡自己,不要想了,都不關(guān)她的事。傅斯恬現(xiàn)在有經(jīng)濟能力、有關(guān)心陪伴她的家人、甚至可能還有前赴后繼、噓寒問暖的追求者和情人,她這自作多情的前任的在意,未免也太多余和可笑了。
她不允許自己再作踐自己了。
一路心神不寧地開到靳明若家,而后,開過了頭,莫名繞著三環(huán)路開了一圈又一圈,正午時分,她終于開回公司。
接下來的兩天,她借工作、借應酬,極力控制自己回到?jīng)]有重逢傅斯恬前的狀態(tài)、忍下了無數(shù)次想要開口向靳明若打探傅斯恬檢查結(jié)果的欲望�?墒邊s還是夜夜來襲。
時懿有些堅持不住了。重逢以來,她再沒有睡過一個完整的覺了。
就在她打算再一次尋求心理咨詢師的幫助前,傅斯愉意外來找她了。
工作日的下午三點,助理打進電話說:“時總,前臺說有一個姓傅的,叫傅斯愉的小姐想見您,說是您朋友的妹妹�!�
時懿愣了愣,心臟忽然狂亂地跳了起來。
第130章
“讓她進來吧�!睍r懿繃著聲音回。
她放下電話,
好幾秒沒有動作。傅斯愉找她,除了因為傅斯恬,她想不到別的理由�?墒�,
會是因為傅斯恬什么?
她無法否認,她心底有無法自控的期待。
但傅斯愉現(xiàn)在和傅斯恬到底是什么樣的關(guān)系?是真的交好了?還是,
別有隱情?
時懿聽見有腳步聲在漸行漸近了。
她收回壓在聽筒上的手,
揉了揉眉心,深吸一口氣,冷靜了下來。
“扣扣扣”的三聲敲門聲響起后,
是預料中的通報聲:“時總,
傅斯愉小姐到了�!�
時懿應了聲:“請她進來�!绷昧艘幌露呴L發(fā),站起身。
喬漫打開門,
年輕面熟的女人出現(xiàn)在門口。她今天穿的短裙,
膝蓋以下的半截假肢便無遮無掩地暴露在空氣中。
時懿沒有驚訝,
只看著她,
微微一笑,
從辦公桌后往沙發(fā)旁走去,招呼她:“請坐�!辈皇呛軣峤j,也不是很冷淡,是久經(jīng)世故的人拿捏很恰當?shù)目蜌狻?br />
優(yōu)雅得體,清冷矜貴。只站著,
就是足夠賞心悅目的存在了。
傅斯愉不由感慨。難怪她姐自己那樣出眾的人都難逃此劫。
她回時懿一個點頭微笑,邊往里走,
邊禮貌地問候:“也沒有打一聲招呼,
冒昧地就過來了,希望沒有打擾到時總�!�
時懿淡笑道:“沒有的事。”她看著傅斯愉坐下,才跟著坐下,
問:“喝茶還是咖啡?”
傅斯愉笑:“白水可以嗎?”
“當然可以�!彼D(zhuǎn)頭看了喬漫一眼,喬漫便懂事地過到飲水機旁接了兩杯水過來,而后安靜地退出了辦公室。
時懿沒有再主動寒暄,平和地看著傅斯愉,明顯是在等傅斯愉主動交代來意。
傅斯愉握著一次性紙杯,有小小的緊張,但并沒有表現(xiàn)出來。她看著時懿,落落大方地說:“那天在醫(yī)院見面,還沒自我介紹,我是傅斯恬的妹妹,傅斯愉。”
時懿頷首:“我知道。明若有和我介紹,以前上大學的時候,也有聽你姐提到過她有一個妹妹。”
傅斯愉不動聲色地打量著時懿的表情,她說到大學,說到傅斯恬的時候,表情依舊是淡定從容的,傅斯愉捕捉不到任何信息。
她順著話茬,裝不確定地接:“我姐提過我呀。所以,時總你確實是我姐的大學同學哦�!�
時懿點了點頭。
傅斯愉便有些不好意思地說:“實不相瞞,時總,我今天冒昧過來,是想求問你一點事�!�
時懿微微挑眉:“你說�!�
傅斯愉試探性地說:“關(guān)于我姐的�!�
時懿還是沒有任何表情變化,眼神靜靜地,等待著她的下文。
傅斯愉交代:“我想問問你知不知道我姐大學談的那場戀愛的事�!�
時懿淡淡“嗯?”了一聲,眼神帶了一點審視,似乎是疑惑,但還是波瀾不驚的。
傅斯愉有點不確定自己今天不顧傅斯恬三令五申偷偷過來是不是正確的了。眼前這個女人,實在是太讓人看不透了。
傅斯愉嘆了口氣,還是把戲演下去,一副很擔心的樣子解釋:“你是我姐大學的好友,說出來也不怕你笑。是這樣的,我姐這兩年事業(yè)做得挺好的,外面人看起來都覺得光鮮亮麗的,但實際上,我們家里人都知道她其實過得不太好的。大學畢業(yè)這幾年,也有不少人給我姐介紹過對象,或者追過我姐,可她誰都不見,誰都不要,甚至因為怕麻煩,直接戴了戒指。她和家里人說是因為工作忙,事業(yè)上升期,沒有時間考慮,但我知道,她是心里有人,記掛著,走不出來�!�
說完,她盯著時懿看。
時懿心跳很急很快,可面上還是不露分毫�!八阅銘岩伤沁沉浸在大學談的那場戀愛里?”
傅斯愉感到了失望。時懿太冷靜客觀了。如果不是見過傅斯恬壓在枕頭下的照片,聽過她夢里喊過“時懿”的名字,她都要懷疑自己是不是找錯人了。
“對。”她壓下失望,還是把想傳達的信息傳達了出去:“我感覺她還喜歡著那個人,從來沒有放下過。她有一塊很寶貝的手表,這些年幾乎不離身的。我知道那是大學時候談戀愛的那個人送給她的�!�
她姐是個悶葫蘆,又總是為別人考慮太多。她懷疑她還喜歡著這件事,她姐可能都沒有告訴過時懿。她不知道她們發(fā)生過什么、為什么分手、什么時候分手的,但她想給傅斯恬爭取一點機會。不管時懿現(xiàn)在是什么態(tài)度,至少,要讓時懿知道她姐的態(tài)度。
時懿心里掀起驚濤駭浪,思緒混雜,可嘴里的話,卻還只是冷靜地問著:“你直接問過她嗎?”
傅斯愉挫�。骸皢栠^,她敷衍我�!�
時懿眸色沉靜,語調(diào)平緩:“既然是她不想被別人知道的事,那我也沒有權(quán)利替她透露什么。抱歉啊,這件事我也不太清楚,恐怕幫不了你什么�!�
性取向這件事,在任何家庭都是一件會掀起狂風暴雨的大事。她信不過傅斯愉,更不確定傅斯愉來問這件事的真實意圖到底是什么。
傅斯愉被她話語里的冷淡噎住了。剩下的話,剩下的事,她忽然不知道該不該說了。她實在摸不透時懿的態(tài)度。上次在醫(yī)院時懿實在太過冷漠了,今天她也沒有釋放過一絲一毫對她姐、對往事不一樣的情緒,如果她對她姐真的只是她姐說的那樣,早已經(jīng)是時過境遷、不該出現(xiàn)的人,那她把她姐的苦楚、她姐的傷口,血淋淋地扯給她看,除了給她姐增加更多的難堪,一點意義都沒有。
她靜了靜,扯出一點尷尬的笑說:“也是哦,是我太緊張了,沒有考慮周全。”
時懿雙手交握放置于大腿上:“關(guān)心則亂,可以理解。我建議,你不如找機會再問問她�!�
真像個完全客觀的事外人啊。傅斯愉微蹙了眉頭應:“好�!�
時懿凝視著她,忽然說:“我也有一個問題想問你。”
傅斯愉點頭讓她說。
時懿問:“你和你姐的關(guān)系一直這么好嗎?”
傅斯愉愣了一下,隨即,聲音發(fā)澀地回:“不是�!�
時懿微微歪頭。
傅斯愉說:“是我,長大了。”
那一年,傅斯恬膽管炎急性梗阻休克昏迷送搶救后,父親帶回來的那張傅斯恬不知道什么時候?qū)懙�、藏在皮夾里不知道多久的紙張,那三行字“對不起”、“、“小魚,好起來”和父親壓在她肩頭說的那兩句:“小魚,該長大了�!�
“姐姐也會累的�!�
她永生難忘。
她一度不明白那一串數(shù)字是什么意思,直到有一天她從睡夢中的傅斯恬口中聽到“時懿”這個名字,才突然明白過來。
那是那個關(guān)于傅斯恬說過的,她求而不得,永遠無法圓滿的夢啊。
她看著眼前時懿清冷自持的面容,一種頹喪和委屈感忽然充滿了她的心間。為傅斯恬的畫地為牢、時懿的無動于衷。
她無意再往下解釋了�;鹨呀�(jīng)遞上了,再多的,現(xiàn)在也沒有必要說了。她站起身告辭:“是我想得太簡單了,那我再回去琢磨琢磨。我不耽誤時總你時間了,就先回去了�!�
時懿應好,也沒挽留。
她親自送傅斯愉到辦公室門口,打開門,眼見傅斯愉就要走遠了,終于還是忍不住叫了一聲:“傅小姐�!�
傅斯愉停住腳,回頭看她。
時懿動了動喉嚨,問出了口:“你姐的胃鏡檢查結(jié)果還好嗎?”
傅斯愉微怔,而后露出了這個會面以來最真切的笑意,回:“挺好的�!鳖D了頓,她邀請:“過段時間,我結(jié)婚,喜帖還在定做中,到時候時總要是時間方便,賞臉來喝個喜酒吧。”
時懿點了點頭。
傅斯愉沒再說什么,轉(zhuǎn)身微跛地走遠了。
時懿靜默地站著,手慢慢地扶到門框上,整個人都在幾不可覺在顫抖著。
傅斯愉的話,信息量太大了。她沒有相親?沒有戀愛?沒有向世俗低頭?她還喜歡她?她分不清楚自己是在狂喜,還是在害怕。怕又是一場空,怕又是一次自作多情。
傅斯愉的話可信嗎?她太想相信了,太想抓住這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了�?伤蔡ε铝恕�
傅斯愉話里的那個人是她吧?是她吧�?墒�,如果她還喜歡她、還在意她的話,為什么一句解釋、一句后悔都不給她。
重逢以來,她抓著那一點點僥幸,用著那樣自欺欺人的借口,一次次主動接近她、糾纏過她那么多次,她不是沒有過開口的機會啊。
她到底在想什么?
有同事路過,看到她難看到極致的臉色,驚愕道:“時總?你怎么了?不舒服嗎?”
共事這么多年,她從來沒見過時總這樣失魂落魄的樣子。
時懿顫了一下唇,搖了搖頭,轉(zhuǎn)身進辦公室,關(guān)上了門。
她靠著門,不知道為什么就很想哭,很委屈,從來沒有過的委屈。她仰起頭不想讓眼淚流下來,可眼淚還是不可抑制地從兩頰滑落。
她飛快地擦干,深深地吸了口氣,忍無可忍,去辦公桌提了包,連招呼都沒打,徑直出了辦公室,去了停車場,驅(qū)車駛向淮北路。
一路上,她滿腦子叫囂著的念頭都是,不管怎么樣,最后再問一次,最后給她一個痛快吧。她受夠了,這樣不上不下、不死不活的折磨。
可最后,當車子抵達淮北路,百米之外可見南原餐廳之時,她卻還是退縮了。
她停在上次停過的那個停車位里,注視著南原餐廳,恐懼壓過了期待,扼住了她的心臟。
這輩子,所有的膽怯、自卑、狼狽,好像都給了傅斯恬。
她不是沒有僥幸過的,不是沒有人堅持不信傅斯恬不愛她了的。尹繁露、陳熙竹都信誓旦旦地和她說過,不可能的,她們再去和傅斯恬了解了解,一定有誤會或者苦衷的,她信了,期待了,可最后,她們卻都只是用沉默與同情回應了她的期待。
她就是在這樣一次次的期待落空、自取其辱中確認了傅斯恬真的不愛她了、要離開她了的事實。
像是挫骨揚灰。傅斯恬不久前的那句“沒有”還言猶在耳。
這是最后一根稻草了啊。
時懿不確定自己是不是真的還能承受一次她的否定。
夜幕慢慢降臨了,她掉轉(zhuǎn)了車頭,回到了家里。
沒有開燈,她抱著兔子在傅斯恬坐過的沙發(fā)上靜坐著。她知道最高效最便便捷的方法是什么,可她還是沒有辦法這樣對她。
她退出記著私家偵探號碼的通訊錄界面,向上滑動,點下了陳熙竹的詞條。
電話很快接通,陳熙竹清越的聲音傳出:“時懿?”
時懿動了動喉嚨,擠出聲:
“熙竹,我遇見,斯恬了。”
第131章
北城精裝修的兩居室套房中,
陳熙竹怔怔地從尹繁露身上下來,不自覺的屏住了呼吸:“你說什么?”
她懷疑自己出現(xiàn)幻聽了。
時懿重復了一遍:“我遇見斯恬了。”
陳熙竹握著手機,張開了嘴,
露出了一點笑,又沒有真的完全笑出來,像是歡喜又像是震驚。
尹繁露看著愛人這幅模樣,
也收了繼續(xù)下去的心思,支著手肘跟著從沙發(fā)上坐起來了。
陳熙竹看她一眼,
抓過她的手放在大腿上以示安撫,把手機的揚聲器打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