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蘇晉訝然地看著柳朝明的背影,一時沒明白他為何要與自己計(jì)較這個,轉(zhuǎn)而一想又覺自己確實(shí)有些本末倒置,倒叫柳昀的傘屈才了。
吳寂枝跟過來,看蘇晉的眉間似有思慮,不由問:“蘇大人在憂心皇貴妃娘娘的案子?”
蘇晉愣了愣,垂眸一笑:“沒有,無端想起兒時在書上看過的一則趣聞,說一日天晴,一名書生敞腹在中院仰臥,旁人不解,問其故,答曰,‘曬書’�!保ㄗⅲ�
“是為滿腹詩書�!眳羌胖ΩΦ�,“晉人多怪誕,倒也都是真性情�!�
二人說話間回了刑部。
申時已至,明明是下值時分,刑部衙司卻沒一個人離開。
這也無怪,前一年的幾樁冗案未平,六月過后,又添了兩樁新案,先是月頭皇貴妃與為她看診的醫(yī)正先后暴斃在宮中;幾日前,朱沢微又因年初所買的三千戰(zhàn)馬轉(zhuǎn)移至安慶駐地,問責(zé)兵部與太仆寺,太仆寺黃寺卿為示清白,竟然手書狀詞一份遞來了刑部,狀告下屬官員假公濟(jì)私。
蘇晉將這份證詞看過,只覺通篇言辭含混,詞不達(dá)意。
她沒有立時立案審理,只吩咐了下頭的司務(wù),每日里傳一兩名太仆寺官員過來問話,做做樣子。
“蘇大人,今日要來刑部的太仆寺官員是典廄署的沈署丞�!笔卦诠猛忸^的小吏見蘇晉回來,迎上來回稟道,“因典廄署在云湖山草場,沈大人到刑部恐怕該戌時了,盧主事說,蘇大人連著數(shù)日操勞,今日不如早些回府,他留下來審沈大人�!�
蘇晉道:“不必,我等青樾�!�
“是�!毙±粲值�,“都察院的顧御史來刑部尋蘇大人,說是有些私事,眼下正于律令堂等著,蘇大人是這會兒見呢,還是待會兒見?”
“顧御史?”蘇晉愣了一下,一時沒想起來是誰。
“就是從濟(jì)南回京復(fù)命的那個監(jiān)察御史,剛才幾個見過他的人都說……說顧大人說話有點(diǎn)結(jié)巴。”
“顧云簡?”蘇晉這才反應(yīng)過來,然后她眉心一蹙,看小吏一眼,“以后休要議人短處�!�
小吏惶恐道:“蘇大人教訓(xùn)的是,小的日后再不敢了�!�
蘇晉點(diǎn)了一下頭,便往律令堂走去。
顧云簡一見蘇晉來了,連忙擱下茶碗,起身對她行了個大禮,說道:“蘇大人恐怕不記得下官,當(dāng)年蘇,蘇大人巡按,途經(jīng)湖廣,下官在武昌府與,與大人有過一面之緣,看大人審案,下官受益匪淺。”
顧云簡其實(shí)還要長蘇晉兩歲,生得眉目溫雅,兩眼的眼皮一雙一單,看著倒也不覺著怪。
蘇晉記得,他原是趙衍的學(xué)生,胸懷大才,景元二十年還曾高中榜眼,畢生心愿是與趙衍一樣,做一名剛正不阿的御史,但御史畢竟是言官,口吃這一毛病確實(shí)阻礙了他的仕途,至今也只是個七品監(jiān)察御史。
蘇晉笑了笑道:“我記得你�!庇挚戳搜鬯砗蟮囊蔚�,意示他坐,才又提了茶壺道,“我聽下頭的人說,你是因私事尋我?”
顧云簡連忙捧了茶盞去接茶,說道:“怎、怎敢勞煩大人、大人為下官斟茶�!庇值溃笆怯兴绞��!�
他說著,從懷里取出兩張紅色的,疊得工工整整的請柬,道:“下月初七,是下官與恩師,就是都察院趙大人府上,趙二小姐的定親宴,特請?zhí)K大人過來吃宴�!�
蘇晉聽了這話就愣住了。
她看著那兩張請柬,半晌,問了句:“是與趙妧小姐?”
“是�!鳖櫾坪喆怪�,耳根浮上一絲紅的同時,唇邊噙起一笑,有掩不住的歡欣之意,“學(xué)生、學(xué)生兒時便與阿妧,不,趙二小姐相識,算是……青梅竹馬�!�
見蘇晉沒接請柬,他又愣然問:“蘇大人,下個月初七有事在身?”
“沒有�!碧K晉微一搖頭,將請柬接過,道:“只是從未聽趙大人提過,有些意外罷了�!币豢词掷镎埣�,又問,“怎么是兩張?”
顧云簡歉然道:“另有一張要勞煩蘇大人轉(zhuǎn)交、轉(zhuǎn)交給沈大人,下官去典廄署尋過他一回,但不巧他當(dāng)日休沐,沒能見著,眼下七月將至,下官、下官忙于籌備宴席,恐不能再親自去請,只有麻煩蘇大人。”
第140章
一四零章
蘇晉道:“好,待本官見到青樾,會將請柬轉(zhuǎn)交給他�!�
送走顧云簡已是酉時,蘇晉心想左右要等沈奚,便吩咐下頭的小吏將皇貴妃一案的卷宗取來再看看。
皇貴妃是六月初六于重華宮暴斃的。她死后一日,為她瞧病的佘醫(yī)正也忽然自盡。佘醫(yī)正臨終前留下一封血書,聲稱是自己毒害了皇貴妃,還將下毒過程,犯案經(jīng)過交代得一清二楚。
此案于是便歸到了刑部。
蘇晉隨即著人審案。出人意料的是,審案的過程極其順利,所有的證詞,證據(jù),無一不指向佘醫(yī)正,甚至連佘府的小公子也證明佘醫(yī)正因?yàn)閿?shù)年前被皇貴妃誣蔑為庸醫(yī),未能當(dāng)上太醫(yī)院掌院,一直記恨在心。
案情似乎已有了結(jié)果,但蘇晉卻沒有結(jié)案。
她隱隱覺得皇貴妃的死就像是一出編排好的,天衣無縫的戲。
而這出戲想要告訴所有人,好了,后宮這大半年來的惶惶不安就到此為止,不必再追究了。
可是……
蘇晉盯著卷宗上的“淇妃”二字,心中又生起了熟悉的異樣之感。
“蘇大人是有眉目了嗎?”與蘇晉一同在翻閱卷宗的吳寂枝問道。
蘇晉道:“我再想想。”
不多時,外頭的小吏來報:“蘇大人,沈大人到了�!�
天色已全然暗了,唯有公堂內(nèi)燈火通明。
沈奚一身七品補(bǔ)子,穿得倒還正經(jīng),手里卻分外突兀地拎了個行囊。
蘇晉愣道:“你怎么這副樣子來了?”
沈奚將行囊往她的書案頭一擱,自提了茶壺斟茶:“朱沢微三千匹戰(zhàn)馬沒了著落,今早又跟太仆寺動了怒,黃寺卿原還哭天搶地喊冤呢,聽聞刑部的蘇大人要傳審我,整個人一下樂壞了,就盼著你能賞我?guī)最D鞭子,讓我屈打成招,特準(zhǔn)我收拾行囊,滾來刑部受罰。”
蘇晉道:“他有什么好樂的,朱沢微早就懷疑到你頭上了,奈何就是沒證據(jù),我這里只能幫你將案子壓著,但朱沢微防著我,必定會用他的辦法查。”
“其實(shí)他都不用查。”沈奚嘻嘻一笑,“等過兩日,十三搶了他的馬殺了他的人的消息傳來京師,他提著刀第一個要宰的人就是我。我都想好了,反正跑不掉,干脆住來你刑部,人生得意須盡歡嘛,最后這幾日你每日抽空陪我小酌兩杯,也算上路前盡個興了�!�
蘇晉道:“我今日正好幫你收了一張請柬�!彼园割^取了顧云簡送來的紅帖,遞給他,“你若是命長,指不定還能吃個好酒�!�
然后她看著沈奚,模棱兩可地問了句:“你怎么想?”
沈奚看清紅帖上的姓名,先是愣了一下,過了一會兒,他若無其事地將請柬收起,笑嘻嘻地道:“我是數(shù)著日子見閻王,能茍且一日是一日,你都說這是好酒了,我有什么好想的,該去自然要去。”
一旁的吳寂枝忍不住道:“沈大人這么一下一個閻王一下一個上路的,也忒不吉利了�!庇謱μK晉道,“蘇大人您也不勸勸沈大人,指不定十三殿下就趕回來救咱們了呢?”
蘇晉不置可否:“朱沢微手上有個生死簿,頭兩個名字就是蘇時雨和沈青樾,前幾日翟迪與我說,朱沢微派去蜀中的探子已快到蘇州,我這兩日去廷議感覺腦袋已不在脖子上了�!�
這回跟以往不同,他二人是切切實(shí)實(shí)有了可判死罪的把柄落在了朱沢微手上。
沈奚道:“便是這個理,橫豎都是一個死,還不如直面生死,萬若活下來,只當(dāng)是白撿來的一條命,豈不快哉?”
他說著,放下手里的茶盞,走去蘇晉的書案往那份攤開的卷宗上一掃,愣了愣道:“你怎么還在查皇貴妃的案子?”
“不查她的難不成查你的么?”蘇晉道,又想了想,把卷宗推到沈奚跟前,點(diǎn)了點(diǎn)上頭“淇妃”二字,說,“你看這個。”
沈奚眉頭微蹙:“怎么又有她?”
卷宗上寫著重華宮侍婢的證詞,皇貴妃暴斃當(dāng)日,淇妃是與她見過一面的。
蘇晉道:“我也在疑心這個,去年璃美人在宮前殿慘死,淇妃在場;年初東宮‘凝焦案’,淇妃也在場;這回皇貴妃暴斃,死前又與淇妃見過。若說一回兩回是巧合,好歹事不過三�!�
沈奚看向吳寂枝:“皇貴妃暴斃后,你們沒傳淇妃宮里的人來審?”
“沒有。”吳寂枝道,“皇貴妃是正午時分吃了佘醫(yī)正熬得藥湯中毒暴斃,淇妃是早上去看得她,只說了一會兒話就走了。后來查案,佘醫(yī)正下毒的藥碗還在,重華宮的侍婢也是看著皇貴妃吃了藥人就不行了的,是以就懷疑不到淇妃頭上了�!�
他說著,猶疑了一下:“不過,蘇大人,沈大人,依下官這么多年查案的經(jīng)驗(yàn),這宮中朝中的案子,沒有哪一樁是這么明明白白敞開擺出來的,皇貴妃的案子結(jié)得這么順利,反倒叫下官覺得其中有假�!�
蘇晉與沈奚聽得這一“假”字,同時一愣。
沈奚看向蘇晉:“你怎么想?”
蘇晉的目光直直鎖在卷宗上的“淇妃”二字:“我在想,小殿下的奶娘臨終前的那一句話……”
去年宮前殿的案子后,朱麟的奶娘在宗人府自盡前,斷斷續(xù)續(xù)地留下過一句十分古怪的遺言——
什么都是假的,這一生對不起小殿下,雖死,也不能贖罪。
沈奚思索著道:“得想個辦法去審一審這個淇妃�!�
“要審也要等七月以后了�!眳羌胖Φ�,“今年開年不順,朝里朝外出了這么多事,淇妃到底身懷龍種,七月就要臨盆,若能生下小殿下為宮里沖沖喜,是再好不過,宮中的人都信這個,眼下已成了一等一的大事�!�
蘇晉與沈奚互看一眼,嘆了一聲。
等七月?七月時都不知道他二人在陰間還是陽間了。
然而這一聲還沒嘆完,兩人又俱是一驚,同時看向吳寂枝:“你剛才說什么?”
“說淇妃七月就要臨盆�!�
“然后呢?”
吳寂枝茫然不解,于是將方才的話重復(fù)了一遍,“若能生下小殿下,為宮里沖沖喜是再好不過,宮中的人都信這個,眼下已成了一等一的大事?”
蘇晉和沈奚徹底怔住了。
他們這才意識到,他二人自始至終都忽略了一個問題——
奶娘的遺言是:什么都是假的,這一生對不起小殿下,雖死,也不能贖罪。
但“小殿下”是一個泛稱,指的是年紀(jì)較小的皇嗣,而彼時在宮前殿,除了朱麟以外,還另有一個小殿下——淇妃肚子里的小皇子。
難道奶娘所說的假的,其實(shí)指的是淇妃肚子里的孩子?
好半晌,蘇晉道:“不會吧……”
過了一會兒,沈奚道:“好像是……”
又過了片刻,沈奚忽地自案頭提起筆:“時雨,你可記得胡主事將奶娘的遺言轉(zhuǎn)告給我們時,說她彼時傷心,說的斷斷續(xù)續(xù),既然斷續(xù),必有重復(fù),倘若——”他一頓,抹開一張白紙,在上頭寫下一句話,“這句遺言原本是這樣的呢?”
什么都是假的。
這一生對不起小殿下。
小殿下,雖死,也不能贖罪。
不是一句,而是三句。
沈奚擱下筆,看著蘇晉:“會不會,這兩個小殿下根本不是同一個人�!�
“第一個是麟兒,是奶娘這一生的的確確對不起的那個人�!�
“而第二個�!鄙蜣傻固嶂P,直直指向“小殿下”三個字,“是指淇妃肚子里的皇子,這才是假的,是萬死,都不能贖罪的那一個�!�
第141章
一四一章
三人一時無言。
半晌,吳寂枝問:“沈大人的意思是,淇妃娘娘其實(shí)未曾懷孕,肚子里的小殿下是……假的?”
蘇晉道:“不,倘若是假孕,那么這個所謂的‘小殿下’便不存在,萬死不能贖罪的就是淇妃,何來‘小殿下’不能贖罪一說?”她頓了頓,看向沈奚,“還記得年初東宮的‘凝焦案’嗎?”
彼時朱沢微引蛇入東宮,借由凝焦與驅(qū)蛇的藥粉相互作用,想要毒害朱南羨。
而暗中將“凝焦”藏入東宮的,正是淇妃。
蘇晉道:“十三殿下是嫡王,是大隨的正統(tǒng),毒害他罪同謀逆,當(dāng)誅九族,淇妃若不是與朱沢微有非同一般的瓜葛,甚至共生共死的牽絆,何至于要為了他犯下這滔天大罪?”
而眼下看來,這共生共死的牽絆,極有可能就是她肚子里的那位“小殿下”。
吳寂枝咽了口唾沫:“這、這也太匪夷所思了。倘若此事是真的,那七殿下與淇妃簡直是敗壞倫常,萬惡不赦!”
“但這也是我二人的生機(jī)。”沈奚看著蘇晉道。
如今朱沢微手握治他二人死罪的把柄,倘若他們能先發(fā)制人,先一步找到淇妃與朱沢微通|奸的證據(jù),那么便是要死,朱沢微也得給他們陪葬。
這時,守在公堂外的小吏悄聲道:“蘇大人,都察院翟大人命人送來了一封密信�!�
蘇晉眉頭一蹙,翟迪是個謹(jǐn)慎的人,若非出了大事,不會深更半夜的送信來刑部。
她的臉色微變,命吳寂枝取了密信來看,果然大事不好。
蘇晉默不作聲地將密信置于燈火上燒了,對沈奚道:“朱沢微像是已察覺了那三千匹戰(zhàn)馬被你做了手腳,雖還未拿到切實(shí)證據(jù),已要對你我動手了�!�
密信上說,沈奚今日進(jìn)宮后,朱沢微便已在宮外各處安插了暗衛(wèi),大約打算等沈奚或蘇晉出宮,暗中伏殺。
沈奚問道:“是十三劫馬的消息已傳到宮中了?”
蘇晉搖頭:“還沒有,殿下應(yīng)是與茅將軍里應(yīng)外合,將南昌軍伏擊鳳陽軍的消息封鎖了幾日,但朱沢微何等機(jī)敏,在如今這個緊要關(guān)頭,他連續(xù)七日沒接到鳳陽軍的消息,自然已覺察出不對,要先下手為強(qiáng)�!�
吳寂枝道:“這可怎么辦?方才還想著說再等兩三日,若能拖到十三殿下回來,二位大人還有得救,如今竟是連這宮禁都不能出了�!�
宮中好歹有金吾衛(wèi)保護(hù),但若出了宮,朱沢微的人絕不會對他二人客氣。
可是蘇晉不離宮倒也罷了,沈奚在太仆寺任職,遲早要回典廄署,只要朱沢微一句話,便能將他從宮中攆出去。
蘇晉與沈奚互看一眼:“你說得對,如今淇妃肚子里這個‘小殿下’的確是我二人最后的生機(jī),可這‘小殿下’究竟是誰的骨肉,一切還只是我二人推論,當(dāng)務(wù)之急是找到證據(jù),以此為籌碼,才能在朱沢微手上換命�!�
沈奚又將皇貴妃暴斃一案的卷宗拿在手里細(xì)細(xì)看了一遍,片刻,自一旁的梨木架上取下一襲黑色斗篷系于脖間,只說了一個字:“走�!�
蘇晉點(diǎn)了點(diǎn)頭,也取了自己的斗篷。
吳寂枝愣然道:“兩位大人是要去后宮查審淇妃娘娘?”
“查審淇妃只會打草驚蛇。”沈奚道,“有個地方說不定可以找到證據(jù)�!�
蘇晉知道,沈奚所說的地方,是延合宮故所。
延合宮故所乃朱沢微的生母,昔岑妃娘娘的舊居。后來岑妃自盡,此處便荒蕪下來,直到幾年前,璃美人帶著其婢女遷入。
那名婢女就是如今的淇妃。
淇妃原是與璃美人一起住在昔日岑妃的寢宮,但去年璃美人死后,后宮種種鬧鬼的傳言都與岑妃的冤魂有關(guān),淇妃受驚不已,便自舊殿搬入新殿。
但延合宮舊殿也沒有因此沉寂。
皇貴妃暴斃案的卷宗上說,皇貴妃瘋了的這大半年,曾數(shù)次跑來延合宮舊殿里胡言亂語,一忽兒說故去岑妃要血債血償,一忽兒又說淇妃十惡不赦,不得好死,還咒罵淇妃肚子里懷了個孽種。
這些事當(dāng)初聽起來古怪離奇,而今參破了朱沢微與淇妃的關(guān)系,前后聯(lián)系起來想想,倒是有因有果了。
蘇晉最后叮囑吳寂枝道:“倘若我二人至明日卯時都未回來,說明我二人極可能遇到了危情,你當(dāng)先去都察院找柳大人告假,說我偶得急癥,不能去廷議,如此朱沢微便不會起疑�!�
已近子時,夜風(fēng)有些寒涼。
蘇晉以審查皇貴妃一案為由,令后宮守衛(wèi)檢查過官印后,便與沈奚一起避過巡衛(wèi)的耳目,繞去了延合宮故所的舊殿。
淇妃遷入新殿,舊殿便被朱沢微用來作為岑妃的祭堂。
臺案上還放著岑妃的牌位,連上頭供奉著的瓜果都是新鮮的。
舊殿內(nèi)未掌燈,只有天邊一輪毛月亮灑下寸許幽微的光。
蘇晉與沈奚四下看了看,正欲去淇妃昔日的寢殿里找找證據(jù),誰知才走了幾步,足下便傳來一陣陣“喀嚓”的脆響之聲。
這聲音在這寂然無聲的夜里聽來格外滲人。
蘇晉與沈奚同時朝地上望去,這才發(fā)現(xiàn)從舊殿檐下一直到院中的小池水邊,盡是一團(tuán)團(tuán)黑乎乎的,紛亂不堪的事物。
沈奚蹲下身,用指尖捻起一團(tuán)黑物,照在月色亮處一看,原來竟是幾張黏在一起的,沒被燒干凈的紙錢。
原來這舊殿里,滿地都是這樣燒給死人的紙錢。
可明明七月的中元節(jié)還沒到。
蘇晉沉默了一下,說道:“你說這紙錢會不會是……”
然而她話還未說完,忽聽得院內(nèi)傳來一聲細(xì)微的銅鎖響動的聲音。
沈奚眉頭一蹙,當(dāng)機(jī)立斷地拽了她的手腕,二人一齊避去了一處高墻之后。
延合宮的故所不大,前院更是四方敞開,若不是夜太沉,月色幽微,放眼望去其實(shí)一目了然。
不多時,銅鎖被打開了,東側(cè)的小門處清晰地傳來“吱呀”一聲,門后頭提著燈走來的是兩個纖細(xì)窈窕的身影,正是淇妃與她的婢女。
原來延合宮的新殿與故所之間以東側(cè)一條甬道相連,甬道盡頭便是淇妃方才推開的那道小門。
夜風(fēng)來襲,卷起漫天焦黑的紙錢,淇妃挺著肚子,獨(dú)自拎著籃子看了一會兒,走到小池塘邊,在婢女的摻扶下,慢慢扶著腰跪坐下來,從竹籃里取了幾張新的紙錢,借著燈籠火點(diǎn)燃,任那火苗直直要吞到她指尖了才放開,凄惻惻地嘆了一句:“我放過你,你也放過我罷�!�
蘇晉愣了愣,像是想明白了什么,看向沈奚。
沈奚點(diǎn)了一下頭,片刻后,他又抬起手指自唇上一比,目光往外頭微微一掃,示意再聽下去。
“我不愿害你,你瘋了已經(jīng)很可憐了,但你與佘醫(yī)正知道了這個孩子的秘密……我其實(shí)勸過他的,我想為孩子積積德,自懷上他,他已造了太多殺孽……但他不肯,他說你們不死,一旦讓我發(fā)現(xiàn),死的就該是我,該是這孩子,該是他了……”
淇妃說到這里,聲音已低徊啜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