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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3章

    永濟這三四年來,大隨并不算多么太平,朱昱深登極不到一年,北涼得知昔日勁敵去應天當皇帝了,重新整兵來犯。朱昱深二話不說,將朝政交給柳昀與沈奚,當即率兵返回北平,親征御敵,幸而北涼兩年前已被擊潰過一回,這次重整的只是殘兵敗將,不出半年就被打退。

    此后,東海倭寇再犯,戚無咎掛帥出征,朱昱深以為東海戰(zhàn)事頻頻,戶部出資,工部造船,以至諸多要務滯后,親下皇命,令戚無咎在三年內(nèi)還東海太平。

    戚無咎不負眾望,及至去年,已有�?茴^子親登天津碼頭,奉降書求和。

    可惜一波剛平,一波又起。當年蘇晉出使安南,曾與胡皇允定兩境太平。誰知去年初,胡朝皇室內(nèi)亂,宗親胡邵擅權,誅幼帝登大寶,此后野心不止,追殺幼帝舊部不說,還反悔當年胡皇與蘇晉允定的太平,頻頻進犯大隨邊境。

    胡元捷死里逃生,趕往大隨境內(nèi)求助。朱昱深接到急遞,得知小小安南竟敢撕毀合約,勃然震怒,原想派兵南下鎮(zhèn)壓,然而自朱祁岳去世,嶺南至西南一帶一直無拿的出手的將領。朱昱深左思右想,決定再次御駕親征,于去年夏出發(fā),秋已至云貴一帶。

    因這回征戰(zhàn)是在異邦境內(nèi),邸報上的記錄并不詳盡,至于平頭老百姓,只知戰(zhàn)況順利。

    羅松堂老胳膊老腿兒,行不了遠路,舒聞嵐是禮部侍郎,而今要從蜀南入云貴,難道是朱昱深已大獲全勝,舒聞嵐前去接駕?

    蘇晉想到此,眉頭才微微一緊。

    云貴離川蜀太近,朱昱深率大軍返京,倘若接到風聲,入川了怎么辦?

    昨日朱南羨已與她說了云熙的身份,一府之地,藏著兩個皇室正統(tǒng),實在太危險。

    姚有材盯著蘇晉,心嘆此人當真沉得住氣,到這時了,面上才有些微起伏波動。

    他不是傻子,與蘇晉打了三兩回交道,眼下也算看出來了,這個姓蘇的,絕非平頭百姓,不說氣度,單就這份從容,若不經(jīng)一番風雨如何鍛造得出來?

    “蘇公子,本官知道,你不是一般書生,有功名在身,是不是從前還做過官,管過事,在京里認識一些人?”

    “還有南護院,憑你的武藝與本事,也該不是一般走鏢的,是不是以往還從過軍,當過統(tǒng)領什么的?”

    姚有材說著,竟也不懼朱南羨擱在他脖頸邊的匕首,淡然一笑:“本官其實知道你們?yōu)楹我Х桨儆嫷卮蚵犇菐孜蛔跃├飦淼臍J差,你們想替江家,想替翠微鎮(zhèn)伸冤出氣,你們覺得從京里來的欽差應該是當年的老熟人,是以想請他們治本官的罪�!�

    “可不巧,”他輕描淡寫地看蘇晉與朱南羨各一眼,“這回來的欽差官太大了,你們不認得,如意算盤打偏了珠兒,沒路可走了是不是?”

    姚有材這么想其實無可厚非。

    蘇晉與朱南羨的確在聽到舒聞嵐的那一剎面露難色,只是,這難色是因為想到了朱昱深。

    也是太巧了,京里官越大的他們越熟。

    姚有材看他二人不置可否,越發(fā)以為自己猜想得很是,仿佛大肚能容:“這樣,本官不予計較你們?nèi)宕蚊胺副竟�,給你們指一條明路,只要你們肯讓翠微鎮(zhèn)的——”

    “少廢話�!敝炷狭w打斷道,事情的根由他與蘇晉已清楚明白,再往深里打聽,那就是朝野內(nèi)部的事,姚有材必不會知道。如今翟迪在錦州,只要將翠微鎮(zhèn)的案子交給他,他們便可安心。

    以后天遠地遠,他只管帶著阿雨與麟兒離開。

    “把地契與供狀交出來。”朱南羨直中姚有材的要害。

    姚有材萬沒想到與這兩人廢了諸多口舌,他們竟還要走原來的老路子。

    人可以讓他們帶走,但江舊同的供狀書與地契是他升官的寶貝,絕不能交。

    朱南羨深知跟這種人打交道,能動手絕不動口,見姚有材猶豫,二話不說,反手握住他的右臂,往后狠狠一撇,只聽“喀嚓”一聲響,竟生生脫臼了。

    姚有材霎時慘叫一聲,疼得俯下身去,這才知此人是當真敢對他動手,忙不迭吩咐:“拿,快拿他要的東西!”

    不多時,院中的小廝便將江舊同的供狀書與地契呈上,朱南羨看了,遞給蘇晉,蘇晉收好,揣入袖囊里,淡淡道:“走吧�!�

    姚有材自此時,才想明白了一樁事。

    難不成這二人竟也認得翟大人與舒大人其中一人?

    他在劇痛之中,自腦子里喚出一絲清明,倘這姓蘇的與姓南的當真找到人為翠微鎮(zhèn)伸冤,他姚有材仕途豈不盡毀?

    也罷,便是蘇榭認識翟迪或舒聞嵐,他也是不怕的。

    左右他頂上那位,才是真正的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事已至此,不得不交個底來鎮(zhèn)場子了,姚有材想。

    “慢著——”扶著胳膊滿頭大汗都走到別院門口,姚有材忽然出聲,“你們只知問我討地契,討供狀,但你們可知,這些事物,最后當上交到誰人手里?”

    蘇晉早知姚有材上頭有人,原想問,但想必問了他也不愿說,不如交給翟迪去查,便沒開這個口,沒成想他這會兒成了急紅眼的兔子,什么底都愿往外抖了。

    “誰?”

    姚有材神氣活現(xiàn),單手朝天拜了拜:“不知二位可聽說過當朝國舅,一品國公,一品內(nèi)閣輔臣,戶部尚書沈奚沈大人?”

    第230章

    二三零章

    蘇晉與朱南羨以為自己聽錯了,從容冷靜的面容上同時露出一霎時的茫然。

    姚有材看他們的樣子,以為沈國公的名號終于將他二人震懾住,冷笑一聲,添枝加葉:“要說當朝權傾天下者,只有兩人當?shù)闷�,首輔兼攝政,左都御史柳大人,國公兼輔臣,戶部尚書沈大人。蘇公子與南護院想管翠微鎮(zhèn)的事,除非將內(nèi)閣首輔柳大人找來,否則,你們就是能請當年一人之下的蘇時雨蘇大人出山,也未必能對付得了我。”

    朱南羨原想著姚有材作惡多端,倘一味耍渾使絆子,殺了無妨,哪知他甫一下搬出沈青樾,竟歪打正著,讓自己這只已扼住他喉嚨的手松緩下來。

    倒不是真相信姚有材種種惡行是受青樾指使,而是此人輕易就抬出沈奚這尊大佛,說明是個十成十的傻帽。

    這案子已牽扯到了沈奚頭上,水深得很,留這傻帽一條性命,指不定日后還能為青樾洗冤。

    蘇晉也做如是想,吩咐姚有材:“備馬車�!�

    姚有材震詫之余有些心驚。

    他本以為只要說出“沈奚”二字,一切都萬事大吉,哪里知眼前二人還是一意孤行,執(zhí)意要將江家父女救走,簡直是吃了秤砣鐵了心,要跟他姚縣令對著干到底了。

    他又打量了蘇晉與朱南羨兩眼,這兩人究竟是什么來頭?

    命還握在別人手里,馬車到底是備來了,朱南羨先讓江舊同與江玥兒上馬車,等二人走出一刻,才依著昨夜的方法搶了一匹馬,帶著蘇晉回了云來客棧。

    天色|欲晚,晁清在客棧正堂等得焦急,忽聽外頭車輪轆轆,一輛馬車停在了客棧門口,是江家父女回來了。朱南羨騎馬快,與蘇晉緊跟在馬車后頭。

    客棧已由江家包下,江家的護院,翠微鎮(zhèn)的鎮(zhèn)民分住各屋,一眾人聽到動靜,紛紛出得房,來到大堂。

    晁清剛想問蘇晉事態(tài)如何,抬眸一看,只見她眼底竟浮著十分罕見的沉翳之色,時雨一慣從容,這般樣子,想必是遇到十分棘手的事。

    他反倒不好問,默默為蘇晉四人斟上茶水。

    倒是梳香先一步上前,輕問一句:“南公子,您沒受傷吧?”

    朱南羨朝她看去,目光落到一旁的云熙身上,對上他關切的眼神,搖頭道:“我沒事,你們放心”

    酉時已過,眾人已用過晚膳,梳香一心掛念朱南羨,又道:“南公子想必還未曾用膳,阿香這便去膳房為您備些吃食�!�

    她知道朱南羨這三年飄零在外,于衣食住行上早就不講究,但一想到他曾是這天下最尊貴的人,難免揪心,生怕這客棧的廚子怠慢了他,非要自己親自備膳才安心。

    然而此言出,驚覺不對,客棧里未曾用膳的又豈止朱南羨一人?

    梳香又困窘道:“阿香也會為蘇公子,江老爺與江小姐備些吃食。”

    朱南羨點了一下頭:“有勞你。”

    他與梳香是主仆,雖一別經(jīng)年,但劫后相逢,關系自比旁人親厚些,他二人雖坦然,但這一出落在有心人眼里,又是另一番滋味了。

    當年朱南羨來江家,怕自己的身份牽連他人,自稱是孑然獨身,無親無故。

    這事江玥兒知道,后來說給體己的丫鬟芹兒聽,芹兒自也知道。

    南護院慣來疏冷,平日連小姐與他說話都不曾多應幾句,方才卻與阿香輕聲溫語,哪像是剛認識的樣子?

    再思及南亭從不多管閑事,但這幾日,他先是獨闖翠微山救下江辭與云熙,爾后聽聞江老爺與阿香一行人被姚縣令帶走,又只身追去,到最后,闖到張府尹別院,為了保護阿香與云熙離開,獨自留下斷后,以至于落了險境,足足花了一夜才逃脫回來。

    芹兒自然不知道朱南羨那一夜究竟干什么去了,胡亂揣測一番,心底只留下一個篤然——是了,一定是這個木阿香,生得一副狐媚相,莫名帶了一個半大的孩子,誰知是不是親生,而今又引誘了南護院,令他短短幾日就對她以“家室”相稱,平白墮了小姐的顏面。不行,她非得為小姐出這口惡氣不可。

    “阿香姑娘,我?guī)湍��!?br />
    見梳香已折往膳房,芹兒追上去,脆聲道了一句。

    這一屋子的人心事重重,誰有閑心去在意一個小小婢子心中的算盤,便由得她去。

    眾人擔憂奔波了一整日,十分疲累,晁清知道蘇晉哪怕有思量,未必肯當著這么多人開口,于是提議先散去歇息,待明日一早在一起想應對之策。

    云來客棧不大,客房統(tǒng)共就十間,朱南羨與蘇晉對翠微鎮(zhèn)有恩,最好的兩間天字號自留給了他二人。

    晁清將蘇晉引到天字一號房,一時有點難開口,好半晌才說:“田叔念及我二人是故友,令我們住一間,但……”他頓了頓,早已瞧出蘇晉與南亭是舊識,卻不知南亭對蘇晉的身份知曉多少,是以也沒將后半截話說出來,只道,“我夜里去與南護院覃壯士擠一擠�!�

    覃照林一聽這話,立刻道:“這咋行?!”

    他初識朱南羨是十三殿下,后來成為太子殿下,陛下,先帝,一重比一重高。

    但覃照林是個粗人,對他而言,朱南羨的身份反倒是次要的,最重要的是,他作為護衛(wèi),當初沒能保護下的蘇大人,是陛下拿命去換的。

    他老覃一輩子都記這個恩。

    天字號房統(tǒng)共就一張床榻,他已打算在地上湊合一晚了,生生多出一個不速之客,怠慢了晉安陛下怎么辦?

    他拿手在門檻上一擋,道:“俺不管,反正你肯定不能跟俺家公子睡一屋,但你也不能湊來跟俺與南公子睡。”

    晁清有點詫異,多看了朱南羨一眼。

    其實他早就發(fā)覺不對了,早上覃照林與阿香的那一跪,分明是見了南亭同時雙膝著地的,今日一回來,無論是阿香還是覃護衛(wèi),都對南亭尊敬有加,及至蘇晉,與他說話,言語中也有敬意。

    蘇晉當年已是一品輔臣,得她敬重的,該是什么人?

    晁清想問,又覺不便問出口,一時僵住,還好這時,蘇晉斂著眸,低聲地道一句:“不必麻煩,照林,今夜我與你換屋住。”

    然后垂首推開房門,像是生怕他們細究她言語里的意思似的,飛快又道:“先不說這個,云笙,照林,我有事與你們說�!�

    不提覃照林,晁清從來耳清目明,蘇晉那句話一出口,他心里已有七八分明白。

    他早年喜歡她,覺得她是這天下獨一無二的女子,但情之一字,最為玄妙,你覺得它會越釀越醇,但經(jīng)年過去,偏偏變得淡而無味,再見蘇晉當真如故友相逢,當初的悸動遍尋不著,他本以為過往一切已化風煙淡去,卻在方才,在瞥見蘇晉頰邊煙霞的一刻,心頭涌上千般萬般不是滋味,像是有人拿著酒勺翻攪回憶,硬生生帶出純釀氣息,聞著惹人傷懷,一嘗卻如白水,簡直一片空茫茫。

    是,早已談不上喜歡,回憶里余了點滋味,所以心痛心傷都談不上,茫茫二字最貼切。

    晁清自嘲一笑,等回過神來,蘇晉已將今日發(fā)生的事說完,他聽得不認真,但多多少少仍是聽進去了。

    蘇晉接著道:“我既拿到了地契與江老爺?shù)墓�,今夜便去寶定胡同的接待寺尋啟光,把東西交給他。”

    晁清一愣:“這么急?”又道,“你奔波了一日,不如好生歇息一夜,明日一早從長計議�!�

    蘇晉搖頭:“事不宜遲。”

    有些事實不便與晁清提。

    她眼下最擔心的,其實是身在云貴的朱昱深,加之屯田新政的案子已牽扯上了青樾,這里頭彎彎繞繞實在復雜,京里的官,川蜀的官,無論柳昀,青樾,舒聞嵐,甚至包括朱昱深都在里頭涉了一水兒,萬若再搭上朱南羨與朱麟怎么辦?

    便只提屯田新政,姚有材雖是個傻帽,但姚有材上頭的人,或者說,真正藏在他背后的那個人卻未必傻,反之,聰明得很,至少,她蘇時雨到現(xiàn)在都沒看清他葫蘆里賣的什么藥。

    只怕夜長夢多。

    朱南羨瞧出蘇晉的思慮,說道:“我陪你一同去,在接待寺外等你�!�

    他的身份,無論來的欽差是誰,只要不是青樾,最好不要讓人見到他,尤其是墨呢轎子里,高深莫測的那位。

    蘇晉點了一下頭,與朱南羨覃照林一起正欲走,忽聽客棧樓下傳來驚叫之聲。

    朱南羨聞聲,臉色頃刻變了:“是麟兒與梳香——”

    第231章

    二三一章

    朱南羨推開門,循著聲音的方向大步而去,及至膳房,只見盆口大的瓷碗碎裂在地,里頭湯汁盡灑,梳香伏在地上,衣衫濕一半,露在外的脖頸與手背通紅一片,已開始起泡。

    云熙就蹲在梳香身邊,怒目望向芹兒。

    朱南羨一看這場景,略去因果不問,上前喚:“梳香�!甭犓龓撞豢陕劦貞约阂宦暎鲎∷氖直�,將她摻去了就近一間房,又吩咐云熙:“打盆涼水來�!�

    這時,蘇晉與客棧內(nèi)的人聽到動靜也趕來了。

    蘇晉見此情形,立刻吩咐一名江家護院:“去請大夫�!笨丛莆跣⌒囊硪淼貙⑹嵯銧C傷的手浸入涼水中,四下一望,目光落在微微發(fā)抖的丫鬟芹兒身上,冷聲道:“不給個解釋嗎?”

    這事說來也算半個意外。

    芹兒自以為猜到梳香與朱南羨的關系,跟去膳房質(zhì)問,梳香一個弱女子,這些年帶著麟兒流落在外,不是沒遭過人侮蔑質(zhì)疑,若芹兒問的是旁人倒罷了,這回偏生將臟水潑到了朱南羨身上,梳香情急之下,慌忙為他分辨。

    芹兒卻篤定她與南亭有茍且,不欲與她多言,一面端湯離開膳房,一面聲稱要將梳香的丑事說與眾人聽。

    這時,恰好云熙來膳房尋梳香,聽到芹兒的話,拽住她的手腕勒令她向梳香與朱南羨賠不是,拉扯之下,滾燙的湯汁潑灑而出,梳香唯恐云熙受傷,撲上前來以身相護,一盆湯汁一股腦兒全淋在了她身上,變成了如今這幅樣子。

    聽芹兒說完,江玥兒心知是自己的丫鬟闖了禍,怯生生喚了聲:“南公子�!�

    誰知朱南羨不理,只吩咐覃照林去外頭請醫(yī)婆回來為梳香看頸上的傷。

    芹兒本還有些愧疚,見朱南羨對梳香百般照顧,卻對江玥兒冷言冷語,更是忿忿不平,竟不管不顧地道:“她一副狐媚子樣,湯灑了是天意,引誘完晁先生又引誘南護院,就該讓她吃些苦頭!”

    云熙頃刻道:“你血口噴人!”

    芹兒卻道:“難道不是嗎?晁先生的學堂只收十人,你們姨侄二人一來鎮(zhèn)上,他便破格允你入學,這是為何?如今又勾搭上南——”

    她話未說完,伏身歇在榻上的梳香忽然撐著坐起,雙目怒視芹兒:“你誣蔑我可以,但你不能、但你不能誣蔑晁先生與南公子�!�

    她是婢子之身,累及陛下相護已是罪過,而今還連累他名聲受侮,只恨不能以死贖罪。

    幸而這時,去請大夫的江家護院與覃照林回來了,朱南羨被鬧到頭疼,寒聲道:“都滾出去�!睂⑽葑訛獒t(yī)婆與大夫騰出,帶著云熙,冷著一張臉從江家父女面前路過,來到蘇晉跟前,猶疑了一下,說:“我……”

    蘇晉點頭:“我知道,今晚之行,照林保護我便可�!�

    梳香雖只是一任宮婢,但她照顧朱麟多年,于朱南羨而言,不啻于天大的恩情,如今她與云熙出了這樣的事,他如何走得開?寶定胡同的欽差接待寺,只能由蘇晉自己去了。

    蘇晉看了一眼遠遠站著的江家父女,又道:“你留下也好,我對江家始終有些不放心�!�

    事不宜遲,她唯恐耽擱下去,尋翟迪便難了,于是喚來覃照林,二人一同離開客棧。

    方出客棧的門,只聽身后有人喚:“時雨�!本故顷饲遄穪�。

    得到近前,與覃照林一點頭:“有勞覃壯士,我有些話,想單獨與時雨說�!�

    夜暮中,他眉間似鎖著深霧,等覃照林走遠,才輕聲問:“時雨,這名姓南的公子,與你不單單只是舊識吧?”

    蘇晉有些詫異,原以為晁清追來是有急事叮囑,沒成想竟是問這個。

    她一時無措,不知該怎么答他,再一想,此生相交者眾,至交卻無幾,除卻青樾,能知無不言的只有云笙,于是低聲道:“未曾好好辦過成親禮,也不知算不算作夫妻,但終生早已定了�!�

    晁清愣了愣,未想她竟肯坦白相告。

    知道實情,原本懸著的心卻沒能落到實地,反倒浮晃得厲害,想起她那句“未曾好好辦過成親禮”,覺得心疼,既定終生,為何連一場成親禮都不肯予她?

    話到嘴邊,又覺自己不該問,思來思去,只捻著緊要道:“他到底是什么人?”

    蘇晉道:“云笙,我不是不信你,只是他的身份,實不便與人相告。”又淺淺一笑,“但你放心,他從不曾慢待我。”

    言盡于此,只要她覺得好,他還有何好問的,她提及那人連眉梢眼底都藏著笑,這就夠了,之后再說什么都是不必。

    晁清看著蘇晉上了馬車,向巷末駛?cè)ィb遙拖曳出一杳月色,像有的事早已收尾,卻在多年后添一筆余韻。

    既是余韻,便沒有得失可以計較,于是搖搖頭,轉(zhuǎn)身折返客棧。

    晁清沒看見,在他的身形沒入客棧的一刻,巷末墻角處,繞出兩道身影,其中一人又高又瘦,面容清癯,他似乎身子骨不好,饒是初春回暖的天,也罩著裘襖。

    舒聞嵐看了眼不遠處的客棧,輕咳了兩聲,問:“看清了么?”

    身后的人道:“回大人,看清了,方才離開的只有蘇大人與覃護衛(wèi),下官已告知張府尹今夜嚴守接待舒聞嵐淡笑了笑,道:“再著人告訴姚有材,就說是時候了,讓他引著翟迪來云來客棧拿人,到時你也跟著去,不必下狠手,只要逼得客棧里頭的那一位當著一干人的面亮出身份便可。”

    “是。”身后的人應道,“可是大人,那一位的身份太尊崇,只要亮出,他想護的人咱們一個都不能動,何況翟大人也快到客棧了,他是蘇大人當年一手提拔上來的,對那一位可謂忠心不移�!�

    舒聞嵐漫不經(jīng)心道:“陛下這兩日就入蜀地,那一位再金貴,一山也容不下二虎。我們要對付的又不是他,他想護誰,便任他護去好了�!�

    夜是暗的,蜀中一連晴了好些日子,直至今日,天邊才慢慢蓄起云團,不時遮去了月,漸漸風起,竟有落雨之勢。

    蘇晉下了馬車,行至接待寺門口,遞上名帖與一封信函,說:“有勞這位武衛(wèi),在下姓蘇,特來拜訪翟迪翟大人�!�

    她方才已被守在胡同口的衙差盤問過一次,得知蘇晉是舉子,曾在都察院歷經(jīng)司任過兩年都事,這才放行。

    但小小七品都事,要拜見副都御史大人,資格還差了些。

    武衛(wèi)看過名帖,上下打量著蘇晉與覃照林,沒出聲。

    這重身份是當年柳昀命人送她離京時給的,終歸與都察院有些瓜葛,蘇晉想了想,便利用這層瓜葛道:“武衛(wèi)有所不知,在下昔日在都察院任職,曾于翟大人隸下當差,翟大人今次來川蜀前,曾給在下來信,相邀一見�!�

    武衛(wèi)將信將疑:“翟大人堂堂三品御史,會給你寫信?”

    蘇晉點頭:“是,否則下官一介平民,如何會得知接待寺里的欽差是翟迪翟大人呢?”

    武衛(wèi)聽了這話,方覺得是,再看蘇晉一眼,越看越覺得不凡,連言語都不由恭敬起來:“公子請等,勞小人著人進去通稟一聲�!闭f著,將名帖與信函遞給身后的衙差,耳語囑托幾句,衙差一點頭,急忙忙進寺里去了。

    接待寺很大,除開正院,東西一共有四處院子,從京里來的三位大人各據(jù)一處,另一處,由錦州府的府尹張正采暫住。

    衙差心知翟大人早隨姚縣令離開接待寺,卻沒告知蘇晉,得了她的名帖,反倒往張正采的西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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