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2章
次日,奉天殿。
君臣之禮過后,頂著熊貓眼,面部腫脹的張璁當即跳出來,開始長篇大論……
昨日連著被揍兩次,第二次更是險些喪命,如此深仇大恨,張璁如何大度?
不過,
相較于他的激情澎湃,楊慎等人卻是相對平靜,甚至,在他引經(jīng)據(jù)典的過程中都沒有打斷。
這讓張璁得意之余,也有些索然無趣。
不是,你們這樣我很不習(xí)慣唉……張璁見儼然成了他的獨角戲,人家根本不接招,于是話鋒一轉(zhuǎn),問:
“楊侍郎以為本官之言如何?”
楊慎看也不看他,拱手道:“皇上,臣有本奏�!�
張璁:“?”
朱厚熜也大感驚奇,頷首道:“說吧�!�
“皇上至仁至孝,臣,臣等有目共睹,我大明以孝治國,皇上如此,情有可原……”
這楊慎……投降了?
都投降了?
朱厚熜有些發(fā)懵,隨即而來的便是狂喜。
終于,終于要擺脫孝宗皇帝了嗎?
朱厚熜強抑心中激動,矜持道:“楊卿的意思是……?”
“皇上……”張璁坐不住了。
這這這……我不成小丑了嗎?
朱厚熜卻是含笑道:“張卿稍安勿躁,且聽楊卿把話說完�!�
末了,還補了句:“剛才張卿說話時,楊卿不也沒打斷嗎?”
張璁:“……”
“楊卿你繼續(xù)�!敝旌駸袚P了揚下巴,流露出濃郁的贊賞之色。
楊慎深深一揖,道:“懇請皇上為生父上尊號,以報生養(yǎng)之恩!”
“懇請皇上為生父上尊號,報生養(yǎng)之恩!”
六部九卿整齊劃一。
朱厚熜欣喜的表情凝固,好半晌,才明白這些人的真正用意。
——你想孝順,可以,給你爹上個尊號,也算報答生養(yǎng)之恩了,別再鬧了!
朱厚熜狂怒:你們這是在施舍我嗎?
楊慎仿若未覺,繼續(xù)道:“以臣之見,以‘本生皇考恭穆獻皇帝’為尊號,最為合適�!�
“臣附議。”
“臣等附議�!�
一群大佬附和……
朱厚熜的臉已然成了醬紫色,吼道:“這算什么?拿一個尊號換走父親的兒子?”
“皇上何出此言?”楊慎驚詫道,“本生皇考也是皇考啊!”
“是啊皇上,皇上稱呼孝宗皇帝皇考,稱呼恭穆獻皇帝本生皇考,既全了孝道,又不失大禮,此謂兩全其美。”
這是楊慎等人的妥協(xié),也是他們的底線。
然,朱厚熜肺都要氣炸了,敢情鬧了半天,就給我爹爭了個‘恭穆獻皇帝’的尊號?
“你……你們……”
我隱忍數(shù)年,布局數(shù)年,你們就這么打發(fā)了?
當我要飯的��?
不錯,我是認了孝宗為皇考,可我本也沒改變對親爹的稱呼啊?
朱厚熜看向張璁。
“皇上,萬不可聽信楊慎讒言!”張璁立時響應(yīng),哼道,“現(xiàn)在是大禮重議,如若這般,等于沒議�!�
“本就合理,為何要重議?”楊慎淡淡道,“皇上一直稱孝宗皇帝皇考,如若改口,豈不不仁不義?”
張璁驚呆了。
朱厚熜也不禁傻眼。
這是……底褲都給他扒了下來��!
有些話,哪怕是事實也不能說,尤其不能在公開場合說,說了就是政治災(zāi)難。
你廢了,你前途沒有了……朱厚熜平生第一次如此痛恨一個人,對楊慎的惱恨猶在其父之上。
或許,這就是青出于藍勝于藍吧……
有人打了頭,后面人自也沒了顧忌,六部九卿統(tǒng)一話術(shù),沉聲道:
“皇上,張璁欲陷皇上不仁不義,其心可誅,請皇上嚴懲張璁,以儆效尤!”
“張璁其心可誅,請皇上圣裁!”
……
附和聲一浪接著一浪,張璁一行人的反駁被盡數(shù)淹沒,翻不起丁點浪花……
‘咔嚓嚓……’
朱厚熜苦心立下的牌坊,無聲破碎……
第68章
仗節(jié)死義
張璁不說話了。
現(xiàn)在這情況,只能皇帝自己來說。
此刻,所有人都看向皇帝,等著他的選擇。
朱厚熜陷入兩難境地,無論怎么選,他都損失巨大。
既要又要不可能了,要么要名,要么要利,再沒可能兼顧。
朱厚熜憤怒,猶豫,彷徨……
良久,
“大禮需要重議!”
朱厚熜給出了選擇。
這不只是他對父親的尊重,也是基于權(quán)力不可予人的堅持,至于臉面……
未來,自有大儒為我辯經(jīng)!
這一波,朱厚熜豁出去了,你們不是想污我名聲嗎?成全你們!
楊慎沉默了。
六部九卿沉默了。
皇帝都自己打自己臉了,還能說什么?
這本就不是一場公平的對決!
因為‘裁判’是對方的人,一直在偏幫、吹黑哨,如今更是索性不裝了,直接親自下場……
沒什么好說的了。
常規(guī)戰(zhàn)術(shù)必敗,唯有……也不講武德。
朝堂格外平靜,平靜的邪門兒,平靜到朱厚熜都不自在……
“散朝!”
朱厚熜撂下一句,走為上計。
張璁吃一塹長一智,當即沖了出去,甚至他都不敢出宮,而是尾隨皇帝尋求庇佑……
今日要是再被堵了,那可真就是有死無生。
~
御書房。
張璁一邊表忠心,一邊訴苦:“皇上,您是不知道,昨日要不是欽差及時趕到,微臣可就要交代了……”
“欽差?什么欽差?”郁悶中的朱厚熜納悶,“朕沒下旨讓人保護……咳咳,是錦衣衛(wèi)的人吧?誰呀?”
“呃……廠衛(wèi)人數(shù)眾多,微臣哪里都能認識�。俊睆堣⌒∈軅艘幌�,不確定道:“那人很年輕,瞧著也就及冠,當是個……錦衣百戶吧。”
說到這兒,張璁請求道:“皇上,楊慎那群人苦臣久矣,如若沒有廠衛(wèi)保護,臣怕是……很難見證皇上大勝了,請皇上憐愛�!�
朱厚熜笑笑,道:“也怪朕之前忽略了,今既已得知他們?nèi)绱丝裢�,自要遣人為愛卿保駕護航!”
頓了頓,“如今情勢不宜大動干戈,不過愛卿放心,待大禮重議之后,朕會還你公道,嚴懲楊慎等人�!�
“大事要緊,臣不要緊的�!睆堣B忙給出臺階,道,“皇上能不能還讓那個錦衣百戶保護臣��?”
不是皇帝下的旨,說明只是恰巧趕上了。
一個素昧平生的人能如此豁得出去,敢冒著得罪六部九卿的風(fēng)險去救他,這恩情不可謂不大。
張璁自然心生感激。
同時,對方的速度也讓他安全感爆棚!
真就是再被堵了,錦衣衛(wèi)不敢對一群老大人動手,那位卻可以拽著自己跑,一群老家伙肯定追不上!
這一點,已經(jīng)驗證過了。
“這個沒問題!”朱厚熜爽快答應(yīng),這關(guān)口,莫說張璁只是要個保鏢,就是要黃金萬兩,朱厚熜也不會拒絕。
“那人姓甚名誰,朕這就下旨給他!”
“呃……臣沒來得及問�!睆堣樣樀溃安贿^……模樣臣倒是記得,可描述給張公公,他肯定知道是誰。”
朱厚熜輕笑頷首,扭頭朝遠處的小黃門道:“去,喚張永來。”
“奴婢遵旨�!�
“謝皇上隆恩!”張璁叩謝圣恩。
朱厚熜忙扶他起來,沒好氣道:“什么時候與朕這般生分了?”
“呃呵呵……”張璁賠笑兩聲,轉(zhuǎn)而道,“皇上,楊慎等人大勢已去,可也正因如此,他們可能會狗急跳墻啊!”
“朕也有這方面的憂慮啊……”朱厚熜輕輕嘆息,“張卿可有高見?”
“臣哪有高見��?皇上圣明,早已智珠在握……”見皇帝面露不悅,張璁急忙改口,“拙見倒是有一些�!�
“說來聽聽�!敝旌駸袚P了揚下巴,“你我君臣無需顧忌,但講無妨�!�
“哎,臣遵旨�!睆堣傲斯笆郑烈鞯�,“恕臣斗膽,以臣之見,這件事不死人無法結(jié)束�!�
朱厚熜眸光一凝,抬眼望向他,“楊慎?”
“不不不,臣與他有仇不假,但臣之諫言,并非是為公報私仇�!睆堣�,“臣說的死人不包括楊慎,甚至不包括六部九卿,臣的意思是……殺雞儆猴!”
朱厚熜緩緩道:“如此一來,朕怕是要背上……惡名了。”
都這會兒了,你還在意這個?惡名已經(jīng)有了好不好……張璁深吸一口氣,道:“皇上,事情到了這個地步,唯有強硬才能塵埃落定,反之,大禮重議豈不成了笑話?”
頓了頓,“這件事夠久了,再這般拖下去……倘若越滾越大,朝政必將大受影響!”
張璁恭聲道:“皇上欲效仿太宗皇帝,就當果斷,皇上,接下來的改革才是重頭戲,才是讓我大明更加繁榮的根本!”
朱厚熜思忖良久,嘆道:“看他們表現(xiàn)吧,朕不想做事做絕,可若他們不知好歹……那朕也不會客氣�!�
“皇上圣明�!睆堣畯氐追帕诵�,同時也在琢磨此事過后再次入閣,該從哪方面著手……
張璁是個有追求,有理想的人。
他之所以在大禮重議的事情上一往無前,不僅是為了官位,也是為了能做出一番事業(yè),名垂青史!
……
六部九卿面色灰敗,心氣兒全無。
小皇帝連臉都不要了,還能如何?
集體請辭?
這次怕是不行了。
一個連臉都不要的人,還有什么事情做不出來?真就批了也屬正常。
這事兒又不是沒有發(fā)生過,當初在正德朝劉謝等大佬請辭,正德小皇帝直接就批了。
然,貌似也沒啥大影響……
今小皇帝已然徹底豁出去了,難保不會做正德第二。
請辭,從來不是真想辭官!
之所以敢提,是因為篤定對方不敢批,可若確定對方有批的勇氣,那請辭便也不存在了。
“楊賢侄,事已至此,我們已盡了全力,無愧于心�!币簧袝鴩@了口氣,道:“這本不該牽扯于你……唉,不過你放心,我等還是有話語權(quán)的,絕不讓皇上遷怒你,你……過兩日上疏去南直隸吧,再過個兩三年事態(tài)平息,我等再運作……”
“大人好意心領(lǐng),但不用!”楊慎抬手打斷,掃視一群大佬,問:“難道諸位大人就這般放棄了?”
眾人面露尷尬,訕訕道:“賢侄啊,皇上已然這般……又能如何呢?”
“去爭,去論,反正我不會放棄!”楊慎紅著眼,滿面怒容,“國家養(yǎng)士百五十年,仗節(jié)死義,正在今日!”
言罷,長長一揖。
轉(zhuǎn)身就走……
“仗節(jié)死義,正在今日……”
“仗節(jié)死義……”
老家伙們的情緒被點燃,如天雷溝通地火,徹底燃燒起來,燃爆了……
“賢侄留步,算老夫一個……”
“還有本官�!�
“還有我……”
“我們?nèi)ズ擦衷�,去國子監(jiān)……既然皇上置大禮于不顧,我等便是撞得個頭破血流,也當力薦皇上改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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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張公公到了。”
“宣�!敝旌駸行Φ溃皬埱鋵φ蔚睦斫獬潭�,非常人所及,這一番暢談,朕亦獲益匪淺啊……”
“皇上謬贊了�!睆堣娉值�,“其實,這也不全是微臣一人的見解,其中大多是桂萼的主張,他在底層為官日久,見識過許多地方上的弊政……”
“桂萼……就是你之前提及的南直隸刑部主事桂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