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5章
正如劉皇叔所言——勿以善小而不為。
說起來,這還算不得什么大事。
眼下大明日子徹底好起來了。經(jīng)過仁宣兩朝的經(jīng)營,不僅彌補了財政,還大有盈余,又數(shù)朝之后的如今,更是富得流油,皇帝便是奢侈些,也無傷大雅。
只是親眼見識過建立大明的老朱,一向勤儉,為大明兢兢業(yè)業(yè)半生的老四,亦是恨不得一個子當兩個花……打天下、治天下的爺爺緊緊巴巴,坐天下的孫子卻鋪張奢靡,心里多少有些堵得慌。
故才多了這一嘴。
朱厚熜倒沒覺得很煩,只是驚詫,驚訝于李青竟會在這種小事兒上長篇大論。
在他的觀念中,李青不該是這樣的人,一時間,有些哭笑不得……
長篇大論之后,
李青道:“我再待一日,明日下午離京,你不用送,該回來時我自會回來。”
頓了下,“當然,這很大程度取決于你。”
朱厚熜苦澀頷首:“朕自會竭盡全力,只希望先生莫要太過完美主義,別讓朕等太久。”
李青想點頭,又怕讓朱厚熜有所自持,從而降低標準,索性一笑置之。
“一條鞭法的執(zhí)行,貫徹,你多上上心,此外還有商會,讓工商業(yè)更進一步,亦是頭等大事。”李青道,“事有輕重緩急,這兩年,乃重中之重!”
朱厚熜輕輕點頭:“這個我自知道!”
“那便好�!崩钋嗫炕匾伪�,瞇眼假寐,無聲下逐客令。
朱厚熜有些受傷,“先生就這般……不待見我?”
“你多心了。我只是……暈碳�!�
“?”
“就是吃飽喝足犯懶。”李青懶洋洋說。
朱厚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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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枯燥無味且遭人煩的一下午之后,李青回到小院兒,洋洋灑灑寫了一道奏疏,涉及燃料補給站,商會的管理,以及一條鞭法的循序漸進……
于次日中午君臣共宴時交給了朱厚熜。
臨別之時,又提了一嘴,“肅清塵霧,可以拿嚴世蕃當反面典型,以震懾官家子弟。”
朱厚熜滿口答應,不舍道:
“希望咱們君臣再見的日子,不會太遠�!�
李青笑笑,“走了�!�
“黃錦,你送送先生�!敝旌駸姓f。
“不用了,我趕時間�!�
黃錦有些受傷。
李青只好道:“下次來,希望你烤薯的手藝不要下滑�!�
“這你就放心吧,咱家的手藝皇上都愛吃�!秉S錦昂首挺胸,一臉傲嬌。
再低頭時,李青已然轉過身往外走……
黃錦撓撓頭,很失落。
朱厚熜卻沒多少離愁,只是道:“下次見面注定不會太遠,朕可是馬上就要下江南了呢�!�
轉而又拿起奏疏展開瞧了瞧,咕噥道:“朕又不是主次不分,昏庸無能的帝王,你寫不寫這個,朕都不會做的差了,真的是……有這功夫,還不如給朕上一道修仙的奏疏呢�!�
黃錦收回目光,好奇道:“皇上你剛說什么呢?”
“呃……沒什么�!敝旌駸猩炝藗懶腰,道,“朕乏了,你也忙你的去吧�!�
“喔�!�
…
~
二月二,龍?zhí)ь^,敬灶神,使耕牛,采龍氣,吃龍食……
年節(jié)徹底過去,萬物更始,農(nóng)戶開始勞作,富家子弟,甚至未出閣的女子也在今日拋頭露面,踏青的踏青,逛街的逛街,采一采‘龍’氣……
大街小巷,田間地頭,熱鬧一片,這一日,生機勃勃,萬物競發(fā)之氣象,有了形狀。
今日大小酒樓,主打龍食。
龍須面,龍耳餃子、龍眼餛飩……這些沾‘龍’字的食物,分外暢銷。
新的一年步入正軌,無論富貴貧賤,百姓們都想討一個好彩頭。
秉承著肥水不流外人田,李青便在威武樓吃了碗龍須面,讓朱厚照多賺了幾個銅板。
豈不知,人家威武樓的伙計還嫌他消費太低呢,就點了一碗面,白占一座位,只是來者是客,沒好意思明說罷了。
人都說迎風餃子接風面,一碗面下肚,一路疾行的疲乏消去大半,李青渾身舒泰,在大街上逛游……
中午,才回了小院兒。
唐伯虎正在自己跟自己對弈,見他回來,立時自行和棋,走向前問:“事情都辦妥了?”
“妥了。”李青懶洋洋的舒展了下四肢,道,“下個月月初出發(fā)!”
“得嘞�!碧撇⒋曛值溃皫野�?”
“帶!”李青揶揄道,“不帶你,怕是往后都見不到你的好臉色了。”
“啊哈哈……我哪里會給你臉色……一定不能撇下我。”唐伯虎生怕被落下,認真道,“這是我最后一次出海了,再之后,便是你有時間,我也去不成了�!�
李青苦笑搖頭:“放心吧,不讓你留遺憾便是了�!�
“嗯,那就好。”唐伯虎放松下來,“要不下兩局?”
“算了,趕了一路,我先躺會兒�!崩钋喟岢鎏梢危旁陉柟庾钍⑻�,懶懶曬著日光浴,不多時,竟有了絲燥熱的感覺。
立春早,還是有好處的,今年收成指定能好上一些……李青瞇眼望著中天大日,呢喃道,“好一個如日中天!”
不知不覺,李青進入夢鄉(xiāng),夢起往昔,一晌貪歡……
第175章
嘉靖下江南
再次醒來,朱婉清母子已在小院兒了。
李浩打趣道:“青爺,你這警惕心不夠啊,我與伯虎兄都對弈好幾局了,你愣是沒醒�!�
“我在自己家,還用得著設防?”李青抹了抹眼角,沒好氣道,“你倒挺有閑�!�
“我當然有閑啊,現(xiàn)在忙的是小妹�!崩詈瓢寥坏�,“我為李家忙碌了半生,還不能享受享受了?”
李青好氣又好笑,索性不搭理他了。
朱婉清見他醒來,問道:“李叔,皇帝三月下江南的行程可有改變?”
“沒,如期進行。”李青說,“這不是什么壞事,嘉靖跟正德還是有區(qū)別的,雖說嘉靖一樣有問題,且問題更大,可他也有優(yōu)點,懂得克制,更深諳權術之道,他下江南跟正德下江南有本質不同�!�
朱婉清苦笑道:“只是這一來,李家想低調都不成了。”
眼見即將要輸?shù)睦詈�,隨手丟下棋子打亂棋盤,插話道:“娘親,你這心操的就多余,扎眼又如何?有青爺在,小皇帝又能如何?”
見娘親瞪眼,李浩氣勢不由一弱,悻悻道:“以李家如今的體量,根本低調不起來,人家一不傻,二不瞎,誰不知金陵李家生意有多大,財富冠絕大明富紳?”
李青頷首道:“小浩言之有理,現(xiàn)在的李家不是想低調就能低調的,不妨事,便是天塌下來還有我呢,無需憂慮�!�
朱婉清黯然,李叔夠辛苦了,她想好好運作一番,想李叔輕松些,只是……現(xiàn)在看來,未來終是少不了再次麻煩他。
李青知她所想,輕笑道:“老的還在,就沒有小的頂上的道理,再說……你也不小了。”
朱婉清微微點頭,隨即又是一笑,“李叔,我身體還行,再活兩年不成問題�!�
“兩年哪成?”李浩接言道,“最起碼也得四五六七八……十年打底還差不多�!�
頓了下,忙又推翻,“還不成,得長命百歲!”
朱婉清失笑搖頭,拄著拐杖起身道,“李叔,陪我去走走吧?”
“好�!�
未來,李青不會再改頭換面了,暴露些蛛絲馬跡什么的自然無所謂,再說,娘幾個時常來小院兒,哪能沒人瞧見過?
李青絲毫不擔心。
……
今日是一個被百姓很重視的日子,猶勝平時過節(jié),這樣的日子自少不了廟會,賣小玩意兒的,耍雜耍的……街上孩童婦人比往常多了數(shù)倍,摩肩接踵,人潮洶涌。
不過,周圍人總是無意識的為叔侄二人讓道,莫說擁擠推搡,連叔侄衣角都沒碰到,看似擁擠的街巷,于二人來說,如入無人之境。
朱婉清瞅著那些隨大人出門,一臉興奮的孩童,緬懷道:“小時候每每有廟會,爹爹都會帶我出來逛,娘親不喜拋頭露面,但每次爹爹都有辦法讓她同意出門……,那時我還小,不過宏哥都是少年了,喜歡躲在后面當跟屁蟲,沒少被爹爹揪住,換來一頓打罵……”
李青靜靜聽著。
這些他并沒參與多少,那時的他大多時間都在京師,輔佐那個命薄福薄,趕鴨子上架的皇帝。
李青喜歡聽這些。
“張爺爺也經(jīng)常帶我出來玩兒,遇到如今日這般的場景,他會拉著我一蹦好高,蹦到樹上,房頂上……,起初我還挺怕高的,后來就習慣了……”朱婉清一邊欣賞著錦繡繁華,一邊緬懷過去,斷斷續(xù)續(xù)的講著李青不在的過往,自己懷念的同時,也在為李青填補那段沒能參與進去的歲月……
一路走,一路逛,一路說,人山人海,歲月靜好……
朱婉清的身體沒大恙,奈何終是到了遲暮之年,且夫君的離去對她亦有很大影響,再不樂觀開朗。這就又對她本就不健朗的身體帶來了一定負擔。
情之一字,又有幾人可無動于衷?
何況,二人從小一起長大,真正意義上的青梅竹馬,且早早就成了親。
李青治不了,也勸不了,只能袖手旁觀。
“李叔,你說人真的有下輩子嗎?”
“有的!”李青想都沒想,脫口而出,語氣堅定。
似是堅定朱婉清,又似堅定自己。
朱婉清輕笑點頭:“我想也是,只是不知道下輩子還能不能做爹娘的女兒,做宏哥的妻子。”
“一定能,他們那般愛你,可不會輕易開啟新的人生……”李青話沒說完,又止住了,怕她求死。
朱婉清多聰明,失笑道:“侄女還有兒子、閨女,還有孫子、重孫,李叔你不必憂慮,我會好好生活�!�
“嗯。”李青點點頭,“這次從海外回來,我就不遠走了,在金陵長住,陪著你,陪著你們�!�
他輕松笑道:“眼下也沒太需要我奔波的事兒了,我也想過過安逸舒坦的日子。”
朱婉清感傷嘆息:“是該這樣,本該這樣,早該這樣了……”
夕陽西下,叔侄才返回小院兒。
無聊的李唐二人已經(jīng)喝上了,不過都是小酌怡情。
見兩人回來,這才散了酒局,李浩并無醉意,幫扶著娘親回了侯府,唐伯虎雖沒盡興,可也不敢多飲了,怕李青嘮叨他,轉而與李青聊起了‘出海旅游’的行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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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陵小院兒的生活總是那么平淡,恬靜,且安逸。
當然了,這只是李青的心境,事實上還是很熱鬧的,尤其是朱厚照得知李青回來之后,熱鬧程度更進一步……
安逸又充滿煙火氣。
時間總在不經(jīng)意間溜走,讓人措手不及,一月光陰太不經(jīng)過,一晃,就到了要出海的日子。
李青還沒過夠,可也不想延誤行程。
朱婉清被他又調理了一番,一兩年之內(nèi)不會有明顯機能下滑。李浩身體健朗,朱厚照更還是當打之年,唐伯虎又被帶在身邊,李青基本沒有后顧之憂。
又囑咐了許多,李青這才結束嘮叨,與唐伯虎、李雪兒乘商船出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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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師。
朱厚熜這段時日也比較忙,忙著祭告祖宗,忙著處理緊要事務,忙著安排自己不在京的時間段內(nèi)朝政運作,忙著分發(fā)自己要下江南的行程路線,好讓地方官有個準備……
忙得不亦樂乎。
忙得開心……
黃錦看著這樣的主子,真想告訴他——你的李先生已經(jīng)走了,這會兒甚至都不在大明了,你注定與他完不成偶遇了。
可每每話到嘴邊,又給咽了下去,遲遲開不了口……
三月初六。
皇后娘娘,文武百官出城相送,在萬眾矚目中,朱厚熜踏上了下江南的路……
東廠,錦衣衛(wèi),三大營,皇帝儀仗……足有數(shù)千人,浩浩蕩蕩,塵土飛揚。
朱厚熜雄心勃勃,意氣風發(fā)。
這是他第一次巡視江山。
都說江南好,長這么大,他卻還一次都沒去過呢。
尤其離開京城后,朱厚熜更是有種前所未有的輕松感,人也變得不再深沉,笑口常開,全然不似在皇宮大內(nèi)時的喜怒不形于色模樣。
此刻的他,更像是這個年齡段,應有的表現(xiàn)。
黃錦看在眼里,也跟著開心。
只不過,這對主仆是開心了,那對主仆就犯了愁。
金陵,威武樓。
由于朱厚熜的再次提前提醒,主仆二人都知道小皇帝正在來的路上。
“老爺,咋個辦?”張永哭喪著臉說,“金陵說大大,說小也小,咱們正處于中心地段,萬一讓他遇上……”
“怕什么?”朱厚照沒好氣道,“他就是個弟弟,有什么好怕的?”
嘴上這樣說,朱厚照心里還是很虛的。
他倒不是怕了朱厚熜,他只是怕萬一暴露,不好收場,尤其是李青不在的情況下。
“要不……暫停營業(yè)吧?”張永弱弱說。
朱厚照想了想,搖頭道:“臨時關門,反而會惹人生疑,威武樓與永青侯有關系不算秘密,且咱們現(xiàn)在名氣也打響了……”
“那就提前關門?”
“那我得賠多少?”朱厚照瞪眼,“我不得給三個兒子攢老婆本��?關門容易開業(yè)難,兩三個月之后,廚子伙計還不得跑完?”
張永:“……”
“老爺,李先生可不在��!”
“李青不在,不是還有我那表叔嘛,我去找他說說。”朱厚照說。
張永卻是不放心,小聲道:“不是奴婢多嘴,永青侯人是好,可他……總給人一種不太靠譜的感覺。”
“有嗎?”朱厚照撓撓頭,“我覺得他還算靠譜啊�!�
那是因為你更不靠譜……張永沒敢說出來,悻悻道:“要不奴婢躲一躲吧,您還好,他沒見過您,主要是奴婢……”
朱厚照突然有些不舒服,不滿道:“躲什么,你怕我護不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