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0章
不大不小的臥房之中,只有朱允熥和朱高熾二人。
朱允熥坐在窗邊,拉著朱高熾冰冷的手,口中一個勁兒的說道,“沒事的沒事的....你每年都病幾次,天太熱的緣故!好好休養(yǎng)幾天,我?guī)闳岷�,那邊涼�?...”
“皇上...”
朱高熾臉色蠟黃,雙頰都塌陷了下去,苦笑道,“我知道,我這次是不行了!”
“洪熙.....”
“皇上!”
朱高熾的聲音很是吃力,“人...都有這么一天,您也別太悲傷了!您身子不好,別因為我,再把自己弄病了!”
說著,他反過來捏著朱允熥的手,“咱們這一輩子,走到頭了!”
“洪熙!”
朱允熥看著老伙計的臉,低聲道,“你要是走了,我身邊就真的沒人了!”
“我早就不想陪著你了!”
突然,朱高熾有些委屈的撇嘴,“這輩子就讓您欺負(fù)來著!”
“我....?”
朱允熥不好意思的低頭,“我也沒怎么欺負(fù)你呀!”說著,嘆息一聲,“誰讓你好欺負(fù)呢?”
隨即,兄弟二人對視,想說的話盡在無盡的目光之中蕩漾。
“其實您對我,很好!一輩子沒說過重話。一開始呀,我確實挺不愿意在您身邊的....可是后來呀,我覺得我必須在您的身邊!”
朱高熾緩緩開口,“要說有什么真正不滿意的?就是你給我起的這個字,洪熙?怎么聽怎么別扭!”
朱允熥沉默片刻,然后看著朱高熾的眼睛,“哥,其實洪熙兩個字兒,應(yīng)該是您的年號!”
“咳咳,嗯?”
朱高熾驟然瞪大雙眼,“我都要死了,你丫還他媽逗我?”
“真的!”
朱允熥說著,拉著朱高熾的手,低聲道,“我跟你說個秘密.....”
“我的皮囊是朱允熥。而魂魄,是另一個人...”
“我從七百多年后來的,若是按照原先的歷史軌跡,朱允炆是建文皇帝,因為削藩被你爹聯(lián)合藩王還有勛貴大臣們給推翻了....”
“你爹是永樂皇帝,你是洪熙皇帝,廟號仁宗....”
“你.....”朱高熾瞪大眼,呆呆的。
“不過原時空你當(dāng)了皇帝不到一年就死了,才四十八!這時空你沒當(dāng)皇帝也好,你看你多活了多少年?”
朱允熥又道,“你的年號就是洪熙,你之后是你兒子,但你兒子也短命,三十多歲就沒了,然后是你孫子,后來你孫子在土木堡,就是大同外邊讓瓦剌也先給俘虜了....”
“呃....”
朱高熾再次瞪大眼。
“然后你另一個孫子在京城被于謙擁立為新帝...”
“呃...”
“后來也先把你大孫子放回來了,于謙擁立的皇帝快死的時候,你這大孫子在宦官和武將的支持下,奪門復(fù)辟!”
“呃....”
“后來你孫子的兒子朱見深當(dāng)了皇帝,他呀...不喜歡年輕女子,喜歡一個比他大十七歲的宮女...”
“呃...”
朱高熾滿臉驚恐,“那他媽能下得去嘴?”
“再后來.......朱見深的孫子朱厚照當(dāng)皇帝,三十歲死了絕嗣。大臣們推舉他的堂弟....”
“呃....”朱高熾翻白眼。
“那小子不愛朝政愛煉丹,差點讓宮女給勒死....”
“呃....”
“再然后大明朝的皇帝就都不成器了,有幾十年不上朝的,有喜歡木匠活的,最后...”
朱允熥的聲音低沉下來,“北京被攻破思宗吊死在煤山上......”
“呃....”
朱高熾激動的掙扎著想做起來,直勾勾的看著朱允熥。
朱允熥又拍拍他的手,“哥,你信我.....”
“我信...”朱高熾嘴唇哆嗦著,“你信你個屁老丫子我信!”
說著,咚的一下躺下,“我他媽都快死了你還玩我.....”
“皇上吶.....”
“下輩子!”
朱高熾緩緩閉上眼,“我他媽...說啥也不讓你在欺負(fù)了!”
說著,忽然一笑,“在你丫面前說臟話.....真他媽的痛快.....呃!”
~~
莊親王乃朕之兄,自幼與朕承歡于太祖高皇帝膝下,形影相依朝夕相處。與親兄弟無異,手足情深。
朕即位之初尚年幼,兄秉忠誠之至性,展翊贊之嘉謨,凡軍國大事無不費(fèi)力盡心參贊,細(xì)心籌劃。
常因國事廢寢忘食,更親力親為,以至于早生華發(fā),幾度病重!
朕曾云,兄不必如此殫精竭慮。而兄卻言,一不敢懈怠有愧于太祖高皇帝創(chuàng)業(yè)之艱難,二不敢敷衍有負(fù)天下萬民之供養(yǎng),三不敢怠慢有愧于朕之仰賴。
自古史冊所傳良弼懿親、一心一德者,豈能與朕兄比倫乎?兄之德備矣、功宏矣,不亟為表揚(yáng)已垂久遠(yuǎn),朕之心其能安乎?縱極力表揚(yáng),而于兄長之丹誠偉績,又豈足云報乎?
嗚呼哀哉,莊親王仙逝,朕痛不欲生。
仿若兄音容笑貌仍在,每晚思念纏綿,不知何以自處。
念及王兄?jǐn)?shù)十年于朕維護(hù)之情,更是不知所措,難以自持。
著,莊親王諸子,皆為親王之爵,許以外藩封地馬六甲。
女兒,皆盡公主之號。
另大赦天下,免除天下糧稅一年。以告慰王兄在天之靈!
番外
我,李景隆的故事(1)大明洪武十七年,三月。
寒冬之雪已隨風(fēng)去,人間仍留幾許冬寒。
曹國公府外,掛起了白幡。
~~
十四歲的李景隆站在父親李文忠的臥房外,盡管那道門檻近在咫尺,可他的腿卻好似被千斤石拽著,絲毫動彈不得。
大悲無聲,大痛無言!
“少爺,快點....老爺怕是不成了!”
李文忠的親隨李老歪見少主失魂落魄,哽咽著上前扶著李景隆的胳膊,“您要挺住,現(xiàn)在家里上上下幾百口都指望著您呢,少爺!”
唰..
眼淚直接從李景隆麻木的臉上無聲的溢出,打濕了他的衣襟,也喚醒了他那顆被悲傷弄得六神無主的內(nèi)心。
下一秒他擦去淚水,大步邁過門檻,近乎沖進(jìn)了屋內(nèi)。
但緊接著,他愣住了。
那個在他腦海中英雄偉岸的父親,如今已容貌枯槁。
這一瞬間,李文忠也看到了兒子。
瘦的脫相的手臂動動,
卻只抬起半根手指,又無力的垂下。
但臉上眼神中,卻給了兒子,一個滿是慈愛的微笑。
“爹...”
李景隆淚水決堤,箭步?jīng)_過去,跪在床邊。
李文忠虛弱得幾次想張口,卻都發(fā)不出聲音,艱難的抬起手臂,
指著李景隆臉上的淚痕,緩緩搖頭。
“嗯!”
李景隆重重點頭,用力的擦去淚水。
~~
“昨兒不是還好好的嗎?不是跟咱說保兒還喝了兩碗小米粥呢嗎?”
“怎么現(xiàn)在突然就不行了?”
“咱的保兒才多大就不行?是不是你們沒盡心給咱的保兒看�。俊�
門口一輛馬車尚未停穩(wěn),里面就傳出陣陣令人心悸的咆哮。
緊接著一只大手撩開車簾,洪武皇帝朱元璋那張不怒自威的臉出現(xiàn)在門口迎接的諸位大臣的眼中。
“臣等叩見...”
“滾一邊去!”
朱元璋一腳踹翻面前的淮安侯華中,邁步就朝曹國公府內(nèi)走。
但剛走兩步,驟然回身,
眼神像是吃人一樣。
“遭娘瘟的!”
他指著府邸前掛著的白蟠罵道,
“誰讓掛的?啊?誰讓掛的?”
曹國公管家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上前,“回皇上,太醫(yī)說我家老爺怕是不成了,有些事要早些準(zhǔn)備...”
“你才不成了!你現(xiàn)在就不成了!你全家都不成了!當(dāng)著咱的面也敢詛咒咱的保兒!”
朱元璋咬牙,“毛驤呢....”
“臣在!”錦衣衛(wèi)都指揮使毛驤上前。
“把這個黑心的狗奴婢...”
朱元璋開口道,“殺了殺了殺了殺了!”
皇帝一連喊了四個殺了,錦衣衛(wèi)都指揮使自然不敢怠慢,直接擺手幾名錦衣衛(wèi)扯著嚇得幾乎失禁的李家管家,拖到了院墻邊上。
唰!
噗!
刀聲,人頭落地之聲一氣呵成。
周圍的勛貴大臣們皆是低著頭,誰也不敢在這時候輕易開口。
誰都知道,盡管曹國公李文忠在血緣上只是皇帝的外甥,可在皇帝的心中,卻當(dāng)成了自己的兒子。
大明開國皇帝洪武帝一生凄苦,起兵反元之時,在世的親人寥寥無幾,無論是侄兒還是外甥,都是他的心頭寶。
甚至在大明還未立國,
李文忠年幼之時,皇帝對他的教導(dǎo)比對皇子還要上心。成年之后,更是委以重任。
而李文忠也沒愧對皇帝這份養(yǎng)育之情,文武雙全氣度非凡,領(lǐng)兵作戰(zhàn)未嘗敗績且軍法森嚴(yán),身前士卒賞罰分明深得軍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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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遭娘瘟的!”
朱元璋一邊走一邊罵,毫無天子的氣度,雙眼之中滿是血色。
“皇上駕到....”
“都滾,滾一邊去!”
朱元璋繼續(xù)大罵,
待走到李文忠病榻之前,臉上滔天的怒氣瞬間消失無蹤。
取而代之的是心酸和驚恐,還有心如刀割一般的痛楚。
“保兒...”
朱元璋越過李景隆,坐在李文忠的床邊,拉著他的手,“沒事��!沒事....咱在這呢!咱給你換御醫(yī),給你換藥....”
李文忠口不能言,淚水在見到朱元璋的那一刻奪眶而出。
“不哭,咱是皇上...”
朱元璋粗糙的大手,摸著外甥的臉,“咱有辦法救你!”
說著,大喊道,“御醫(yī)滾過來...”
下一秒,他陡然感覺到李文忠用力的回應(yīng)了他一下。
“保兒,你有話?”
李文忠干癟的嘴唇動動,終于發(fā)出聲音來,“皇上.....我..不能..給您...盡孝了...”
瞬間,朱元璋愣住。
而后頓時垂足,“這....保兒,你讓咱以后....你這小子就這么走?你讓咱以后見了你娘咋說?”
說著,他看著李文忠的臉,往事一幕幕全部涌上心頭。
當(dāng)年在滁州,亂世之中李文忠的父親帶著他,尋到了剛在亂世中站嶄露頭角的朱元璋。
外甥見到他的第一句話就是,舅舅,我娘沒了!
所謂見舅如見娘!
舅甥兩個當(dāng)場抱頭痛哭。
朱元璋讓這個外甥改姓了朱,且讓當(dāng)時的馬皇后盡心撫養(yǎng)。
這個外甥也爭氣,從小到大無論做什么都是出類拔萃。
“皇上,功臣良將.....不可殺!”李文忠斷斷續(xù)續(xù)的說道。
“保兒,你好起來!”
朱元璋拉著外甥的手,也是淚眼婆娑,“咱.....以后就算你再怎么頂撞咱,咱都不生氣!行嗎?”
“皇.....”
“說!你說,咱聽著呢!”
“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