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4章
就剩下他一個人,跟著同村的族叔出來逃荒。一路上到處是餓死的人,自殺的人,到處是被野狗啃食殘缺不全的尸體。
除了連衣服都搶的盜匪,還有更可怕的殺良冒功的大元官兵。
他們獰笑著,斬下一顆顆無辜百姓的頭顱,懸掛在馬鞍上....
~
“嘔...”
一想起腦海中那些血淋淋的場面,朱琪忍不住干嘔一聲。
下一秒,他摸著心口的手碰觸到了什么東西,然后陡然僵住。
他似乎猛的想起了什么,顫抖的把貼身藏著的一塊東西掏出來。
半塊黑乎乎,不知是什么東西做成的,冰冷僵硬的餅!
腦海中的記憶驟然浮現(xiàn),這半塊餅是他那帶著他逃荒的族叔,用生命呵護的希望,與此同時腦海中也想起那個族叔模糊的面孔和聲音。
“孩兒呀,記著,實在撐不下去快要餓死的時候拿出來,舔一口...記得,只能舔一口。有它,你才能活下去�!�
朱琪捏著半塊餅,下意識的朝外廟外張望。
嗚,一陣夜風(fēng)掠過,吹起幾層冰雪。
廟門外月光下,一卷破敗的草席之中,露出一雙赤裸的青紫色的腳。
那草席之中卷著的尸體,就是朱琪的族叔!
~
臉上的淚,凝固了。
“我得...我要活下去!”
“我必須活下去!”
絕境之中的朱琪,心中嘶吼著。
“賊老天,你莫名其妙把老子帶到這世界,老子跟你沒完....”
饑餓之中的他死死的攥著那半塊餅,本能驅(qū)使他把它湊到鼻尖,伸出舌頭...
~~
啪!
一只冰冷的手,驟然抓住朱琪的手腕。
緊接著一雙通紅的眼,出現(xiàn)在朱琪的面前。
是個女人,年紀(jì)不大抱著孩子,枯瘦的女人。
“弟,你有糧...”
女人死死的盯著朱琪,渾濁的眼神中滿是祈求和渴望,從牙縫中吐出幾個字。
“求你,給俺吃一口,就一口!”
說著,她扯開殘破的衣裳,抓著朱琪的手,塞入她的衣襟,放在干癟冰冷的胸膛上。
“就一口...俺讓你弄....”
女人說著,竭盡全力的笑了笑,“俺會弄,俺會伺候爺們...肯定讓你覺著美....你讓俺吃一口....”
朱琪的目光從女人的臉上掛落,她的懷中一個三兩歲的嬰孩虛弱的睜著,沒有任何光彩的眼睛。
女人繼續(xù)祈求,低聲哭道,“大兄弟,俺得喂孩子....”
然后她放下孩子,帶著眼淚討好的笑著開始解褲子。
~
啪!
女人解褲子的手,停住了。
朱琪手中半塊餅子一分為二,小點的那塊舉到了她的面前。
下一秒她瘋子一樣搶了過去,然后塞進口中,像是啃食仇人的骨肉一般,猙獰的啃食起來。
緊接著她抱起孩子,猛的低頭。
口中那還沒嚼碎的食物掏出來,使勁塞進懷中嬰兒的口.....然后膽怯的看著朱琪,好似生怕他反悔。
但朱琪,只是怔怔的看著他們。
“兒,吃...快吃....”
唾液混合著食物的渣子,送到再次塞進嬰兒的口中。
嬰兒終于有了回應(yīng),貪婪的吸吮著母親的手指.....
朱琪低下頭,把剩下的半塊餅子塞進口中。
~~
“��!”
女人陡然一聲絕望的驚呼。
朱琪剛要竄起,
便被幾人狠狠的按倒,孱弱的身體被壓著動彈不得。
緊接著,一道道綠油油的好似狼一樣的目光,死死的盯著朱琪。
“狗日的,你身上居然有糧....”
是破廟中的其他災(zāi)民們,為首的漢子噴著滿嘴的臭氣,在朱琪的身上摸索著。
“餅?zāi)�?餅�(zāi)�?�?br />
幾個漢子大聲叫喊著,在朱琪的身上翻找著,邊上一道道黑影也圍了上來,像是野狗一樣盯著朱琪。目光之中全是貪婪。
咕嚕!
粗糙的食物,從咽喉滑過。
不知為何,此時的朱琪心中竟然沒有半點恐懼,而且面無表情格外冷靜,“沒了!”
“沒了?”
為首的漢子一呆,然后抬手啪的一個耳光。
緊接著,漢子和其他黑影們沮喪的再次蜷縮在墻角。
朱琪擦去嘴角的鮮血,慢慢坐了起來。
他抬頭看向破廟的屋頂,那道月光形成的光束早就不見了,月亮也不見了。
天邊,泛起一絲白色,天快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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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遭娘瘟的!”
破廟災(zāi)民之中,剛才打朱琪的漢子突然大聲罵道,“這狗日的世道,要飯都沒地方要,難不成咱們七尺漢子就擎等著活活餓死?”
說著,他目光惡狠狠的掃過蜷縮著的災(zāi)民們,“聽說濠州被一個燒香信白蓮教的郭大帥帶人給占了,不如咱們都去濠州跟著他一塊造反....反正他娘的也沒活路了,這狗日的朝廷,反他娘的!”
“郭大帥?白蓮教?”
朱琪的耳朵一下就豎了起來,他雖沒上過什么學(xué),但大致的歷史知識還是知道一些的,心中暗暗琢磨,“現(xiàn)在是大元,濠州?郭子興?莫非是紅巾軍?”
“周大哥....”
災(zāi)民之中,有人無力的抬頭,“咱們多少天沒吃飯了,現(xiàn)在哪還有力氣走到濠州?只怕走不到二里地,一個跟頭扎地里就爬不起來嘍!”
姓周的漢子沒說話,目光陰森森的在這破廟中掃了掃,然后舔舔嘴唇。
“人怎么死都行,就是不能餓死...”
姓周的漢子目光轉(zhuǎn)動,落在朱琪身邊的女人身上,“咱們要有力氣走到濠州才能活命,我這兒...”
說著,他舔舔嘴唇,“倒是知道個東西可以讓咱們有力氣,就怕各位兄弟不敢吃!”
“有啥不敢吃!”
有人嚷嚷道,“老子餓紅眼了,現(xiàn)在人都敢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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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
新書的關(guān)鍵地方。站在吳王朱琪的王府后院圍墻外,李善長心中突然一陣陣恍惚。
誰能想到金碧輝煌的王府之中,核心的私宅區(qū)域,竟然尋常得如同寒門民宅一般。
院落之中有個菜園,菜園對面是幾間草房,門前拴著狗,院中溜達雞。菜園子郁郁蔥蔥一片青色,靠著土墻的鍋臺泛著白煙。
大明帝國身份最尊貴的女人之一,吳王妃如尋常人家的婦人一般,圍著圍裙在鍋臺前彎腰忙碌。
這一幕,是何等的熟悉呀!
李善長正朝里走的腳步微停,這幅場景一下把他的思緒拉回到了十幾年前。
那一年天下大亂,吳王朱琪以紅巾軍鎮(zhèn)撫之身攻下定遠(yuǎn)。
在所有人都以為這些紅巾軍必將對定遠(yuǎn)城進行搜刮屠殺搶劫的時候,卻愕然發(fā)現(xiàn)朱將軍的隊伍于百姓秋毫無犯。
而也是在那一年,李善長懷著同樣忐忑的心,走進了跟眼前這個宅院一樣的....一處定遠(yuǎn)城中最普通的民宅,跟當(dāng)時的吳王朱琪一道,把酒言歡坐論天下大事。
“吾等為活命,只能殺人!”
“但吾等要將日月?lián)Q新顏,就不能亂殺人!”
“我,跟其他人不同!”
李善長的心中,泛起當(dāng)年吳王那豪氣沖天的模樣,一時間讓他有些愣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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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師!”
李善長身邊,是大明帝國文官之中的二號人物,他的同鄉(xiāng)后輩胡惟庸。
胡惟庸同樣是滿臉凝重,小心翼翼的低聲道,“您別愣著了,王妃在等著咱們...”
“哦!”
李善長點點頭,正欲在前行,卻見院門口處,吳王妃已笑吟吟的親自迎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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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喲,李大秀才!”
王妃馬丫站在院門口,圍裙擦著手兒笑道,“當(dāng)了丞相就難輕了,俺前后打發(fā)了三波人才把你請來。怎么,非要俺親自去不成?”
李善長趕緊拱手,“下官不敢!”
“這是家!”
馬丫又笑,“不是你那個朝廷,別一口一個下官的!”說著,圓潤的臉上又滿是笑,“這官越來越大,
怎么人情越來越生份了?”
“這...”李善長苦笑,“禮不可違...”
“說你胖你還喘?”馬丫繼續(xù)笑道,“禮?什么禮?在俺這,只有親人,沒有禮數(shù)!”
說著,閃開身子,“你倆快進院兒,餃子馬上出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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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落之中,菜園子邊上早就支了一張桌。
一盤大蒜葉炒咸肉濃油赤醬,一大碗蒸好的水蛋顫顫巍巍晶瑩剔透。
一盤炸河魚金黃酥脆,一碗燉豆腐噴香撲鼻。
李善長和胡惟庸對視一眼,小心的坐在桌邊。
王妃馬丫胖乎乎的身子繼續(xù)在鍋臺前忙碌著,嘩啦一聲掀開鍋蓋,唰唰幾聲翻動大勺,緊接著一大盆紅彤彤的炒雞就端了上來。
“俺養(yǎng)的大公雞,不是請你們你吃飯,俺都舍不得殺!”
馬丫笑著再度回身,從另一口鍋里開始撈餃子。
歲月不變她胖乎乎笑呵呵的模樣,但無論是李善長還是胡惟庸,還是新生的大明朝堂之上,沒人敢輕視眼前這個女人,盡管她從不問軍政。
對大明王朝出身淮西的將領(lǐng)們來說,朱琪是他們的大哥,眼前這位是比大哥還要重要的,長嫂如母的長嫂。
兄弟們連年出征在外,都是這個長嫂替他們照顧家里的老父老母,妻兒老小。曾經(jīng)最艱難的歲月里,這個女人寧可自己吃面糊,都要把糧食救濟給淮西的老兄弟們家里。
她把所有人都當(dāng)成她的弟弟,妹妹.....
~·
“餃子!”
馬丫笑著把滾燙的餃子放在桌上,然后拿起酒壺坐下,“快嘗嘗!老李秀才這邊是你得意的咸菜油渣餡。小胡秀才,你那盤是你愛吃的蘿卜羊肉餡....”
“有勞...”
“嘖!”見兩人又要起身行禮,馬丫瞪眼道,“你倆....現(xiàn)在不把俺當(dāng)妹子了?”
“不敢不敢!”胡惟庸拼命擺手,“就是怕外邊人說...”
“說啥?”
馬丫哼了一聲,“是不是劉伯溫他們那些遭瘟的書生說三道四?”
“現(xiàn)在跟以前不一樣了,畢竟.....您是吳王妃,我等是大明之臣!”
李善長緩緩開口,看著桌子上的酒菜,“規(guī)矩就是規(guī)矩...”
“俺一個婦道人家不懂那些!”
馬丫打斷他的話,親手給他二人斟酒,笑著道,“俺就知道,以前你們跟著俺家爺們出生入死的時候,可都是比親兄弟還親的兄弟,除了媳婦不能一塊用,啥都不分彼此的!”
“怎么現(xiàn)在當(dāng)了王爺了當(dāng)了太師了,反而要避嫌生份疏遠(yuǎn),這是啥道理?”
說著,她放下酒壺,“再說...就算是你們避嫌了�?墒�....這些年死人堆里爬出來的交情,你們說斷....別人信嗎?”
陡然,李善長的心里咯噔一下。
大明帝國看似如日初升,其實內(nèi)在矛盾重重。
最初要的就是他們淮西一派,跟后來的浙西一派之間存在不可調(diào)和的權(quán)利之爭。
浙西以劉基為首的書生們,對吳王這個大明帝國的第二人一直.....心存警惕!
為了吳王和皇帝的兄弟之情,李善長等人實不敢授人以柄。
“吃餃子呀,一會就涼了!”
馬丫又是笑,隨手拿起扇子扇著,“哎...別看俺現(xiàn)在是王妃了,可還是喜歡以前的日子!那時候咱們家家都挨著,抬抬腳就串門了,女人們在一塊做針線,孩子們在一塊瘋...呵呵!”
說著,她臉上露出幾分寂寥來,“可現(xiàn)在,各個都離得那么遠(yuǎn),好似生怕走得近了,要掉腦袋一樣!”
猛的,胡惟庸和李善長同時又是一顫。
“其實要俺說呀!”
馬丫又道,“還是那句話,咱們之間裝作疏遠(yuǎn)是裝不出來了!你老李秀才小胡秀才常黑廝鄧愈跟俺家爺們什么交情,斷得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