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你去哪里?”
“約了一個中介看房子,高新區(qū)那邊�!�
“你上車等會兒,我上樓去拿個東西,順便帶你一程�!�
江澄想了想,點(diǎn)頭。
孟鏡年把車鑰匙交給江澄以后,往小區(qū)走去。
碰上腳步匆匆的汪蘭舟,打了聲招呼,汪蘭舟問他看沒看到江澄,他說往地鐵站方向去了。
孟鏡年上樓進(jìn)門時,孟震卿已經(jīng)回房午休了。
廚房剛收拾干凈,祝春寧拿一塊抹布,清理茶幾上的茶漬。
孟鏡年前天晚上在家里留宿,落了一份文件在臥室里,這會兒進(jìn)門去拿了出來。
“媽,我晚上再過來�!泵乡R年輕聲說。
祝春寧點(diǎn)點(diǎn)頭,頓了一下,“急著走嗎?不急的話,媽問你兩句話�!�
孟鏡年抬腕看了一下時間,點(diǎn)頭,“您說�!�
祝春寧放下抹布,示意孟鏡年跟他過去。
走進(jìn)廚房,祝春寧洗了洗手,就站在灶臺前,壓低了聲音問道:“過年那會兒,你姐姐說你談了個女朋友,是真有這么一個人,還是你編了糊弄我們的?”
孟鏡年頓一下,“真有�!�
“是誰?”
“等過段時間……”
“別拿這個話搪塞我�!弊4簩幙粗�,她以前是做法官的,倘要嚴(yán)肅起來,自有一種不怒而威的氣場,“你爸現(xiàn)在有點(diǎn)消極,半夜睡不著,跟我說覺得自己撐不過去了。真有這樣一個人,你把她帶回來,讓你爸看看,也好叫他安心�!�
孟鏡年沉默。
“帶不出手?”祝春寧緊盯,“還是見不得人?”
孟鏡年已經(jīng)意識到了,“……誰跟您說了什么?”
“汪蘭舟有個朋友的女兒跟你住一個小區(qū),她認(rèn)識你,說有兩三次撞見一個年輕女孩兒跟你一起進(jìn)了公寓。一米六八到一米七的個子,像是學(xué)生,很瘦,頭發(fā)特別長,眼睛很大,長得非常漂亮。鏡年,這個人是誰?”
孟鏡年單手抄在口袋里,垂眼靜默片刻,說道:“我不想隨便編個名字糊弄您,這對您,對她都不尊重。是林檎�!�
果真,祝春寧已經(jīng)猜到了,她表情毫不震驚,只有慍怒。
他話音剛落,她便揚(yáng)起手來。
孟鏡年沒有退避,眼神都沒有晃一下。
耳光終究沒有落下來。
祝春寧收回手,手掌撐在臺面上,微微顫抖,“……你趕緊滾。”
“媽……”
“先滾!我現(xiàn)在不想跟你說話!”
孟鏡年說了聲“對不起”,轉(zhuǎn)身往外走去。
車?yán)铮晤l頻看手機(jī)上的時間。
孟鏡年拉開車門,說句“抱歉”,旋即上車,發(fā)動車子。
江澄情緒明顯已經(jīng)平靜下來了。
孟鏡年掃她一眼,“跟你媽吵架了?”
“我倆經(jīng)常吵�!苯巫猿耙恍�,“希望這是最后一次了�!�
她看他一眼,“你是不是也剛跟人吵架了?”
“沒。被罵了一頓——你看得出來?”
“一般人不能,我能。剛剛吵完架的人,臉上有一層黑氣�!�
“印堂發(fā)黑的那種黑嗎?”
江澄笑了聲。
“你準(zhǔn)備搬出去住?”孟鏡年問。
“住家里我會瘋�;蛘呶覌寱偂!苯螁�,“有紙巾嗎?”
“有�!泵乡R年伸手去開排擋儲物箱的蓋子,想起一包剛用完,于是解鎖了副駕前方的手套箱,示意她從那里面拿。
江澄打開手套箱,拿出包備用紙巾,目光稍頓,因?yàn)榭匆妭長方形包裝的盒子。
她想,還好喜歡孟鏡年只是初中時候的事,要是現(xiàn)在還喜歡的話,看見那東西她估計會痛苦得直接跳車。
“……你玩得蠻花的。”她關(guān)上手套箱,淡淡點(diǎn)評一句。
孟鏡年反應(yīng)過來她看到了什么,不好解釋,也不好辯駁,于是就“哦”了一聲。
江澄取下眼鏡,抽紙巾擦了擦,她高度近視加散光,這個時候和半個瞎子沒兩樣,不知道為什么,好像意外的獲得了一種安全感。
“孟鏡年,你知不知道,我有個姐姐的事?”
“聽我媽提過,不過沒細(xì)問。聽說是九歲的時候,溺水去世?”
“她叫江澈。是個特別優(yōu)秀特別完美的人�!�
“多完美?”
“根據(jù)我媽的描述,你和你姐加起來都不夠看的�!�
“我不是要詆毀逝者,只是有時候死亡可能是最大的濾鏡�!泵乡R年看她,“……所以你一直在和蒙了一層完美濾鏡的一個符號比賽?”
江澄愣了下。
“那你不可能比得過的。放過自己吧。”
初中那會兒,孟鏡年開始抽條,輪廓也漸漸地被雕刻出了少年的模樣。
那時候半個班的女生都喜歡他,江澄也很難例外。
她后來不喜歡他就是因?yàn)椋偸且谎郯咽虑榭创�,然后淡淡地戳中命門。
人在釋懷的同時,又會特別感覺自己像個傻子。
她不喜歡這種感覺。
現(xiàn)在她又有這種感覺,釋懷的同時,感覺自己特別傻。
江澄把擦干凈的眼鏡戴了起來,“你呢?你為什么被罵了?”
“我找了個女朋友,我媽知道了�!�
“不同意?”
“……比較難�!�
“你們學(xué)校的?我認(rèn)識嗎?”
“暫時不是很方便告訴你�!�
江澄手肘撐在車窗上,轉(zhuǎn)頭看他一眼,“我來猜猜是什么樣的?”
“你猜�!�
“長相不好說。性格的話……比較反常規(guī),有點(diǎn)壞,有點(diǎn)妖的那種?”
“……你不是知道了吧?”
“不知道啊�!苯涡φf,“你這么無聊的人,也只有可能喜歡這種了�!�
孟鏡年也笑了笑,“她如果知道你這樣說,她應(yīng)該會很高興�!�
“看來是我認(rèn)識的�!�
“別猜了吧�!�
江澄聳聳肩,“回頭我媽可能還要接著撮合我倆,麻煩你到時候把你女朋友搬出來用用�!�
“能的話,我也不會挨我媽一頓罵了�!�
孟鏡年把江澄送到了她要看房的小區(qū)門口,繼續(xù)開車往學(xué)校去。
他有點(diǎn)煩躁,心里寧愿方才祝春寧的那一巴掌落下來了。
等紅燈的時候,拿出手機(jī)來,給林檎發(fā)了條消息,約她吃晚飯。
片刻,得到回復(fù),說去年一起參加計設(shè)比賽的Plexy小組,另外三人今年畢業(yè),今晚要一起吃個散伙飯。
回復(fù)消息的時候,林檎正在火鍋店里,身旁就是Plexy小組的人。
散伙飯她正在吃。
只是,在孟鏡年微信消息發(fā)來的前五分鐘,她接到了祝春寧打來的一通電話,語氣溫和地約她晚上吃頓飯,聊一聊。
強(qiáng)調(diào),不要告訴給孟鏡年。
她不傻,立即知道祝春寧要跟她聊什么。
晚上吃飯的地方是祝春寧定的,老城區(qū)的一家私家菜館,只有她們兩個人,卻還是訂了一個包廂。
林檎好一陣沒有看見祝春寧了——叔叔嬸嬸她也沒見上,整件事她其實(shí)有點(diǎn)被排除在外。不過她都能理解,也不會覺得有什么不平衡。
祝春寧頭發(fā)花白,沒染過色,微微鬈曲,因?yàn)榻?jīng)常鍛煉,平常面色紅潤,不顯得老,反而精神矍鑠。
但今天見面,只覺得臉色十分憔悴,幾乎瘦了一圈,從前一直套在手上的一只銀鐲都空蕩起來。
見了面卻還是笑著,把菜單遞給她,叫她點(diǎn)自己愛吃的。
祝春寧不喜歡無意義的客氣,因此林檎沒有推辭,點(diǎn)了一個肉菜,一個素菜,就把菜單遞了回去。
祝春寧補(bǔ)點(diǎn)了兩個菜,服務(wù)員收走菜單,包廂安靜下來。
祝春寧微笑打量著她,“一一我第一次見你的時候,你好像才五六歲,這么高——”她抬手,比了一個高度,“真的是女大十八變。”
林檎單獨(dú)來赴約,并不覺得害怕,只是心里很亂,她能感覺到祝春寧并不想傷害她,不管是單獨(dú)找這樣一個地方,還是這一番鋪墊,都是在為之后的話做緩沖。
如果這是必要的一環(huán),能夠讓祝春寧心里也好過一點(diǎn),她也不妨配合。
于是她笑一笑說:“我第一次見到嬸嬸就好喜歡她,性格好,又長得漂亮,我那個時候一直覺得我叔叔配不上她�!�
祝春寧笑著搖搖頭,“配不配得上,不看外在的東西。我那時候卡著你叔叔,是因?yàn)槲蚁肟纯此臎Q心。”
林檎抬眼看她,鼓足勇氣說:“……我們林家的人,最不缺的就是決心�!�
祝春寧柔和的目光里,多了幾分不忍,“……一一,有時候有些事,和決心沒關(guān)系。我當(dāng)然知道你有多好,八歲到現(xiàn)在,十多年我和你外公看著你長大的。在我這里,你和孟落笛是一樣的�!�
林檎一時沒有接話。
“那時候結(jié)婚很多年,沒有懷上小孩,檢查過才知道,是我沒有生育能力。其實(shí)我是打算離婚的,但你外公沒答應(yīng)�,F(xiàn)在這個社會,少有男人不在乎傳宗接代這件事,所以他不同意,我多少有些意外。后來拼了幾年事業(yè),三十好幾的時候,總覺得家里太冷清了,我們就商量,還是得領(lǐng)養(yǎng)一個孩子。后來就有了纓年和鏡年。你外公對他們兩人的期望都特別高——當(dāng)然我不能說我就不是,只是我相對沒有那么在意世俗的成功。鏡年學(xué)氣象學(xué),纓年學(xué)法律,就是照著我們的老路走的,相信你也看得出來�!�
林檎在這里點(diǎn)了點(diǎn)頭。
“這次生病,對你外公而言是道非常艱難的坎,是對他身心的雙重打擊。你外公自尊心強(qiáng),一輩子體面慣了,又有知識分子的清高,越狼狽越不會告訴外人,但是我知道,他現(xiàn)在其實(shí)特別灰心,化療的副作用對他的打擊太大了,他是個閑不下來的人,現(xiàn)在卻痛苦得壓根開展不了任何工作,在書桌前多坐一會兒就勉強(qiáng),更不要提繼續(xù)修訂他的著述了。如果沒有這件事,或許,我不是不能允許鏡年離經(jīng)叛道……”
祝春寧說到這里,終于看向林檎,“但現(xiàn)在的情況是,你外公不覺得自己能撐得過去,他甚至想要放棄化療,保持清醒,爭分奪秒地多做點(diǎn)事。前兩天他跟我說,也不知道還能不能看見鏡年成家�!�
林檎手指一分一分攥緊。
“一一,我坦誠告訴你,我這么說,當(dāng)然是在道德綁架。我不想讓你難過,我知道你肯定已經(jīng)很痛苦了……我很羞愧,希望你諒解�!弊4簩幭蛩吷恚兆×怂氖�,“我打算讓鏡年和江澄假裝在明面上公開,就當(dāng)是寬一寬你外公的的心。這段時間他心情一直很差,今天江澄去了,他卻難得的多吃了一點(diǎn)東西。等他手術(shù)結(jié)束,痊愈了,那時候我們再說,好嗎?”
林檎以為祝春寧會直接讓她和孟鏡年分手,沒想到她只是提了一個李代桃僵的主意。
六十多歲的老人,看著她,言辭懇切,態(tài)度真誠到近乎卑微。
似乎,沒有任何拒絕她的理由。
“……孟鏡年和江澄會答應(yīng)嗎?”
“只要你勸,鏡年一定會答應(yīng)。至于江澄,我會想辦法說服她。只是口頭上的事,她是個善良的孩子,她應(yīng)當(dāng)不會拒絕�!�
“可是……”林檎目光垂落,“外公不是很可憐嗎?所有人都在騙他�!�
祝春寧一愣。
“他不會覺得自己更加無能嗎?竟然需要依靠這種虛假的安慰,來獲得生存的信心。”
她知道祝春寧和孟震卿感情深篤,失去的恐懼大于一切,才會提出這樣明顯錯漏百出的要求。正因?yàn)槿绱�,她一點(diǎn)也不怪祝春寧,哪怕直接要求分手,她也不會怪她。
林檎抬頭,看向祝春寧,覺得自己成了那個不忍的人:“對不起,我可能沒有辦法配合。”
第47章
“我反應(yīng)還不夠明顯嗎?”
chapter47
林檎這句話里雖有一個“可能”,
實(shí)際態(tài)度上并無多少商榷余地。
祝春寧肩膀往下塌了兩分,表情也多了些頹然。
她顯然沒有預(yù)料過自己會被拒絕。
林檎愧疚極了,孟家的每個人對她有多好她一清二楚。
“對不起……我完全理解您的初衷,
如果只有我一個人受委屈,我會毫不猶豫答應(yīng)您,
但顯然這件事對我們?nèi)齻人都不公平,
尤其對江澄,百害無一利�!�
祝春寧的手還搭在她的膝蓋上,
于是她把它反握住了,
垂下頭去聲音低低地說,“我比較自私,
兼顧不了大局,我只顧得上孟鏡年一個人。他從來沒有退縮過,
我也不能做逃兵�!�
祝春寧凝視她。
印象里的林檎一直有幾分說不清的局促,就好像在狹小空間里呆久了的小動物,
驟然把它丟進(jìn)寬廣世界,
它并不覺得自由,反而時刻保持警覺,一有風(fēng)吹草動,
就會逃回自己原本的狹小空間。
剛來孟家的孟纓年也有過那樣的階段。
而這種警覺卻一直存在于林檎身上,
似乎已經(jīng)成了她底色的一部分。
這樣堅決的林檎,
真叫人意外。
祝春寧開口:“你真有這么……”后面的話她有點(diǎn)問不出口。
“是的。我真有這么喜歡他�!绷珠仗故幊姓J(rèn)。
祝春寧嘆聲氣,“既然這樣,
那我們先拋開你外公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