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專門聊一聊你們兩個。”
林檎看著祝春寧,
等她繼續(xù)。
“一一,對于未來,
你是怎么打算的?你馬上升大四了是不是?”
“我的成績可以推免本校�!�
“明年你大學畢業(yè),鏡年不出意外就要開始擔任教職工作。到時候在同一所學校,他是老師,你是學生……考慮過這個情況嗎,一一?”
林檎張了張口,一時沒回答。
“鏡年我養(yǎng)大的,我了解他的性格,這么驚世駭俗的事,他做之前一定深思熟慮過,我不打算一定要拆散你們,我的反對起不了什么作用。但你們自己,要考慮你們未來的前程。名義上的甥舅關系,不過是樁談資;實質上的師生戀,就是切實的把柄了。”
林檎陷入沉默。
祝春寧抬手拍拍她的手背,“我知道你想成為鏡年的支撐,但當下你的力量是遠遠不夠的。一一,這是我的忠告:你是好孩子,眼光要看得長遠些。”
終究姜還是老的辣。另起的議題,一針見血地戳中了林檎的命脈。
包廂門被敲響,服務員打開門,開始上菜。
祝春寧收回手,清了清嗓,“……吃飯吧,一一。今天的事,你就當我沒提起過好嗎?我很抱歉。”
林檎勉強地笑了一下:“我明白。您放心,今天我們兩個人說的話,不會走出這個包廂�!�
從餐廳離開,各自分別之前,林檎問祝春寧:“我可以去探望一下外公嗎?您放心,我一個人去,不該說的話我一個字也不會說�!�
頓了一會兒,祝春寧說:“你去吧。”
和祝春寧吃飯的事,因為做過承諾,林檎對孟鏡年只字未提。
隔日,她去了一趟孟家。
保姆張姨來應的門,門半開著,先把她阻在外面,向著書房方向努努嘴,聲音壓得就她一個人能聽見:“孟老師這會兒心情不好……”
來得不怎么巧,書房里有爭吵聲。
她有點猶豫,張姨使個眼色叫她進屋,她待在玄關里,動靜輕慢地脫下帆布鞋,忽聽書房里“啪”的一聲脆響,像是一直擺在書桌上的那個陶瓷筆筒被扔到了地上。
“……有話好好說,你何必發(fā)脾氣�!弊4簩幝曇魩追诌煅�,“孔主任關心你的情況,不講清楚怎么……”
“你把他微信刪了�!�
“老孟……你能別這樣嗎?你才六十五……”
“活夠了�!�
腳步聲從書房里走了出來。
林檎趕緊打招呼:“外公�!�
孟震卿身影稍停,露出很淡的一個笑:“一一�!�
祝春寧大約聽見了動靜,也從書房里走了出來,啞著聲說:“一一,你來了。”
張姨忙往書房去收拾那一地碎片。
林檎換了鞋,走進客廳,不動聲色地打量了孟震卿一眼,簡直心驚。
她查過資料,知道化療有多痛苦,但沒見到真人之前,始終只有一個抽象的概念。
孟震卿瘦得不成樣子,皮膚卻十分浮腫,臉色蠟黃,領口皮膚大片紅疹,不知是為了預防感冒還是因為已經在開始脫發(fā),頭上戴了一頂薄帽。
從前他的目光總是清明炯然,而今眼里卻蒙著一層被副作用折磨已久的陰翳,一向挺直的脊背,也略有些佝僂。
所有遭過的折磨,都在這副身軀上留下了不忍細看的痕跡。
孟震卿緩慢地走了過來,在沙發(fā)上坐下,從果盤里拿了一顆梨子,聲氣虛弱而溫和地問:“一一,吃不吃梨?”
“……好�!绷珠蘸韲道镞炝艘幌隆�
孟震卿把梨子遞給祝春寧,祝春寧拿上走去廚房削皮。
“我早就想來看您�!绷珠諆墒烛榉旁谙ドw上,輕聲說。
“不來也好,我這個樣子嚇人�!�
“沒有……”林檎忙說。卻想不出什么安慰的話。
孟震卿沒有什么反應,只有一種木然的淡定。
從前見面,孟震卿總要問問他們這些小輩工作學習方面的事,現(xiàn)在似乎也沒這個興致了。
坐在那里,只是沉默,一呼一吸,衰敗頹然。
削好的梨子被祝春寧拿了過來,遞到林檎手里,她一口一口咬著,每咽一口,喉嚨里就要哽一下。
考試周結束。
林檎他們AI部門最近有個產品要測試,整組都在火急火燎地推進度,實習生都被派了活兒,做一些支持性的功能。
這天,整個部門加班到了凌晨0點才散。
這個點已經沒有地鐵了,林檎打了輛出租車。
到家,一推開門,卻發(fā)現(xiàn)孟鏡年躺在沙發(fā)上睡著了。
門禁卡放在玄關柜上,一邊看著他所在的方向,一邊換鞋。
躡手躡腳走近,蹲在沙發(fā)旁。
孟鏡年穿著早上出門的那套衣服,頭頸枕在沙發(fā)扶手上,雙臂抱胸,明顯一到家就躺下了。
他實在太累了。
他有個研究正在收尾階段,除此之外,之前MPI的一位同學出版了一本德語的研究專著,翻譯的工作,交到了他手里。那研究很新,拖太久恐會失去時效性,對接的編輯也在催,只能加班加點。
白天上班,晚上回家探望父母,再回到公寓伏案翻譯。
長此以往,人很難受得了這樣的工作強度。
猶豫很久,林檎還是伸手輕輕推了推他的肩膀。
孟鏡年緩緩睜眼,目光聚焦,“……你回來了�!�
“你在等我嗎?”
“本來是想等的,不小心睡著了�!泵乡R年揉著后頸坐起身。
“快去洗澡吧�!�
孟鏡年“嗯”了一聲,卻是伸手牽她手臂,往前帶了兩步,她膝蓋抵住沙發(fā)邊沿俯身,他雙臂環(huán)住她,聲音又低又�。骸氨б幌�。”
洗完澡,兩人回到臥室躺下。
孟鏡年從背后抱著她,她整個人陷在一片溫熱之中。
她聽著他沉穩(wěn)的呼吸聲,雙眼緊閉,卻毫無睡意。
摸出枕頭下面的手機,按一下解鎖鍵。
顯示時間凌晨三點。
林檎回頭看一眼,昏暗里輪廓隱約可見。捉住他搭在肩膀上的手,輕輕挪開,手機屏幕燈光熄滅的一瞬,她往前挪了挪,離開他的懷抱。
爬起來,撈起手機,雙腳落地,找到拖鞋靸上,腳步放到極輕,走到窗邊書桌那兒。
把手機屏幕再度點亮,不敢打開手電,只以微弱燈光相照,手伸進自己的托特包里,輕輕拉開內袋拉鏈,手伸出去,把里面的東西摸了出來。
重回到床邊坐下,拿起床頭柜上的純凈水瓶,擰開,攤開手掌看了看,卻猶豫起來。
身后忽有窸窣聲響。
她悚然回頭,握緊了手掌。
孟鏡年聲音帶點兒困倦的啞:“……一一?怎么不睡覺?”
“……渴了,起來喝點水�!�
孟鏡年撐著手臂坐了起來,向她伸出手:“給我�!�
“什么?”她下意識問。
“水瓶。”
“哦……”她忙將水瓶遞過。
孟鏡年接過水瓶,手指捏住了瓶蓋,正要擰開,動作一停,倏忽抬眼,把目光定在她臉上。
斟酌的神色——她剛問的這個“什么”,太有可分析的東西了。
林檎呼吸變淺。
片刻,他霍然傾身,伸臂把打開床頭臺燈。
林檎在燈光里瞇眼。
孟鏡年目光緩緩下移,停在她五指緊攥的手上,再度朝她伸手,攤開手掌。
林檎沒有動作。
孟鏡年于是徑直一把握住她那只手的手腕。
輕微的反抗力道過后,就由他牽過去了。
他抓住她的手指,一根一根掰開。
潮熱掌心里,一粒小小的白色藥片。
孟鏡年看它,又抬眼,看她。
“安-眠藥?”他問。
這并不是一個問句。
林檎輕咬了一下嘴唇,點頭。
“多久了?”
“……一周�!�
孟鏡年的臉上一瞬有了痛然之色,“為什么不告訴我,一一?”
“你要操心的事情已經夠多了�!�
睫毛搭在眼瞼上,落下淺灰的陰影,她臉色蒼白極了,眼圈也是烏青。
按理不應當現(xiàn)在才注意到,他最近實在有些自顧不暇。
“……我太失職了�!泵乡R年啞聲說。
林檎搖頭,“你有更重要的事�!�
“你不重要嗎?”
林檎不作聲。
孟鏡年摟她的手臂,使她坐到床上來,他支起腿,讓她趺坐在自己面前,垂眼注視著她。
“有誰找過你,說過什么話嗎?”孟鏡年問。
林檎心里凜然一驚。他實在是太敏銳了。
祝春寧那個“李代桃僵”的提議,沒有對她造成什么影響,對未來方向的質詢,卻無可避免地造成了她當下連綿不絕的壓力。
林檎搖頭,“……那天去探望外公,他的狀態(tài)讓我覺得自己很沒用,什么都幫不了你�!�
“你陪著我,就是最大的幫助�!�
“……對不起,我不知道自己為什么就是睡不著。我明明清楚自己不應該在這種時候給你添亂,卻……”
孟鏡年手臂繞過她的肩膀,把她攬進懷里,“乖,不要道歉�!�
林檎咬著唇,沒再說話。
“除了吃藥,還有什么辦法能幫助你入睡嗎?”孟鏡年溫聲問。
他始終是這樣,無論什么情況,都會第一時間尋找癥結,解決問題。
“……喝酒�!�
“那不行�!泵乡R年微微蹙了一下眉,“家里也沒浴缸,不然你可以跑個熱水澡。聽電子書有用嗎?”
林檎搖頭,“……沒關系,我再試著睡一下。”
她沒提其他可以嘗試的方法,她知道他沒這個心情。
關了燈,躺下,孟鏡年抱著她,低聲笑說:“給你講睡前故事?”
“好呀。”
孟鏡年頓了頓,沉沉地出聲,念了一段德語。
“……是什么意思?”
“昨天翻譯的材料。不用知道什么意思,你聽就行�!�
林檎微笑:“好吧�!�
聲音沉緩,如水流淌。
許久之后,孟鏡年停了聲音,屏息片刻,輕聲問:“睡了嗎,一一?”
綿長均勻的呼吸聲。
孟鏡年拉上薄被,把她露在外面的手臂掖進去,隨后再度入睡。
林檎在此刻睜眼。
盯著窗簾的位置,繼續(xù)在失眠的深獄里煎熬。
林檎他們部門那產品測試十分成功。
上午開組會的時候,組長毫無起伏的聲調,終于讓連日失眠的她神思混沌。
開完會,沒去吃午飯,直接趴在辦公桌上睡了一覺。
醒來坐起身,感覺一件衣服從肩頭滑下,撈起,是件條紋短袖襯衫。
林檎困惑地瞇住眼睛,四下張望,最后目光停在了隔壁工位的男生身上。
“你的?”她遞過襯衫。
男生名叫吳欽,隔壁學校計院的學生,跟她一起面試進來的,也被分配到了同一個組長手下。
吳欽嘴里叼著吸管喝可樂,聞聲轉頭,點頭,接過她手里的衣服,“空調開得很低,怕你感冒�!彼届o解釋。
多肉植物是吳欽養(yǎng)的。他人和它很像,很安靜,沒什么存在感。換言之,也不會招人討厭。
“謝謝�!绷珠照f。
吳欽又向著兩人桌子之間的空間點了一下下巴,“看你沒吃飯,給你帶了一份�!�
園區(qū)外的港式茶餐廳,林檎和他以及另外幾個實習生結伴吃過幾次。
“多少錢?我轉你。”
吳欽猶豫了一下,才說:“29.8�!�
她不會同意請客,不如實話實說。不說也不會影響她轉賬,只不過極大可能給他直接轉個50塊,最后難辦的還是他。
林檎微傾身體,把那盒打包的飯拿過來,目光看見墊在包裝盒下的廢紙,是打印出來的實習證明。
“已經要開實習證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