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就在此時,影卿身后一列的女妖里有一個抬起了頭,眼含擔(dān)憂地望向影卿。
“咳咳咳!”尊位上那少女忽然咳嗽起來,匆忙謝絕瑯厭的關(guān)懷后,便拉著黃裳姑娘竊竊私語。
一個問:“你那表哥可還有什么雙生的姐姐妹妹?”一個答:“沒有呀。”
影卿再顧不得和尊位上那個膽大包天的少女眉眼傳信,只因喊出那聲“嫣然”的妖族少君已來至她面前,甚至還想上手摸摸她的臉,幸好未等影卿扭身躲過,他便已自己顫抖著手放下去了。
“嫣然,我是不是在做夢,我一直在等你,等你回心轉(zhuǎn)意……”他瞧著又是心痛又是狂喜,還有幾分怯怯的模樣,眼里還閃著水花。
他越靠越近。
影卿來不及哀悼自己悲慘的氣運(yùn),猛地后退一大步,一躬身,險些撞到瑯上的下巴,借行禮之機(jī)遠(yuǎn)離了那張深情的臉。
“少君念的可是……”影卿仰起臉,一副淚漣漣,比瑯上還要傷心可憐的樣子,“我娘親的名字?”
瑯上哽咽的聲音一頓,凄楚的神色也是一僵:“……娘?”
影卿費(fèi)力地吞下將要脫口而出的一聲“誒”,轉(zhuǎn)頭便一抹眼淚說道:“回少君,我娘正是名喚嫣然!”
瑯上緘默無言。
影卿看著他,正如自己猜想一般,這個滿眼癡迷的少君殿下并沒有要?dú)⒆约旱臉幼樱挥砂底赃駠u,又是一個愛嫣然愛得瘋魔的傻子啊!一邊又不由為自己暗自慶幸,好在是賭對了,可把自己嚇的。
瑯上問她:“你叫什么?”
影卿瞥了瞥上座的少女,聲音提了提:“我叫阿盈!”
奈何上座那少女正望著少虞,一臉心緒復(fù)雜的樣子,根本不瞧她,想來也沒聽見她說的什么。
“廊上嫣然笑,星盈不晝夜……”瑯上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大笑,“好好!她果然是念著我的!”
“……”
蒼天為鑒!她發(fā)誓,她說自己叫阿盈這句話絕對不曾算計(jì)什么,真的是真的巧了!
她估摸著這句俗不可耐的詩約莫是他當(dāng)年追求嫣然時,寫下的酸詩。嫣然記不記得,甚至記沒記得過,都不一定。
如是想來,這個堂堂少君也是有點(diǎn)可憐,影卿暗暗嘆了一聲,揚(yáng)起一個帶淚的笑容來,半點(diǎn)也不心虛地說:“嗯!阿盈也常聽娘私下里悄悄念起這句詩,神情惆悵難言,原來是少君贈與娘親的,怪不得!”
“好孩子!”瑯上為她這一句話頓時喜不自勝,帶著她一起坐回座上,招呼瑯厭給她拿了好些吃的。
瑯上欲言又止地問道:“你……你娘……”
影卿意會,神色復(fù)又急轉(zhuǎn)而悲:“娘、我娘親她……嗚嗚嗚!”
瑯上急得捏住了影卿的肩:“她怎么了?”
影卿仍舊在嗚咽,說不出話來。其實(shí)她是在思量,是直說嫣然死了呢,還是說嫣然失蹤了呢?
瑯上又問了好幾遍,影卿才哭著說:“娘親她被害死了!”
“什么?”瑯上幾乎失聲,“誰,是誰!”
“是個黑袍男子,面纏黑氣,額間生角……”
影卿是照著當(dāng)日在廣山寺里那個魔族的樣子說的,她本想借此瞧一瞧瑯上的反應(yīng),不過她話尚未說完,便被瑯厭打斷了。
瑯厭對瑯上說道:“大哥,還有外客,此事不妨容后再問?”她雖壓低了聲音,不過影卿就在旁邊,便聽了個清楚。
瑯上到底是一族少君,思慮頗多,眼下被如此提醒,便已自知失態(tài)太過。不過仍是心焦如焚,對旁邊的少女潦潦草草告了一罪,便拉著影卿離席了。
走前,影卿急急望了少虞一眼,見他微不可覺地點(diǎn)了一頭,才放下心來跟著瑯上走了。
瑯上帶著她瞬行回了他的殿宇,暴躁地屏退了眾侍臣。
經(jīng)過一路思量,他冷靜了些,陰沉沉的臉,教影卿看了都有些怕。
她順其自然地抖了個哆嗦,瑯上果然收斂了些。他問:“你爹呢?”
影卿就曉得他會問這個,裝作有些委屈難過的模樣,說:“我不知道,娘親說我沒有爹……”
她不曉得瑯上知不知道瓊君,也不知道他知道多少,不敢直說自己和嫣然相依為命,也不敢說瓊君和嫣然同生共死,便只好如此含糊地回答。
瑯上的臉色沒有那么陰沉了。
影卿凄楚地哭道:“那個害死我娘的人……”
她還沒哭完,這回又被瑯上打斷了,他摸著她的頭說:“好孩子,以后莫要再提此事,本君定會查清。”
影卿打著哭嗝,抹著眼睛,不露痕跡地試探道:“少君知道那是誰了?”
瑯上眼神陡然一利:“你知道是誰?”
“我當(dāng)然知道!”影卿咬牙切齒,恨恨道,“他是害死我娘親的仇人!我恨他!”
影卿偷眼瞟了瑯上一眼,見他的神情又柔和了下來,遂悄悄吁了口氣。
第68章
所以不同,也許只是那種眼神可棲落的人,是否還活在世上的區(qū)別吧。
歌舞已畢,
經(jīng)過方才那么個插曲,各懷心思,誰也沒興致再坐下去。
瑯厭要揮退樂舞姬女時,少女喊住了,
只說了句等等。
她看著階陛之下,
卻又躊躇著說不出別的來。正此時,
少虞低垂著臉,幾不可察地?fù)u了搖頭,
若非少女眼角余光一直偷瞟著他,
也是看不出來。
瑯厭歪了歪頭,
柔聲問道:“怎么了?”
“哦——”少女改了主意,臨出口時轉(zhuǎn)了話頭,
“我可否看一看這些姑娘們的名冊?”
瑯厭一抬手,左右立馬尋來名冊呈送上來,瑯厭遞給少女。
少女翻看名冊,
一個一個念了起來,不光樂姬,舞姬也逐一念了。她念一聲,下面被喊到的樂舞姬女便應(yīng)一聲。
“……少少?”
“是。”少虞平平靜靜地垂眸應(yīng)了一聲。
這是當(dāng)日宮門外被選上時,
影卿給他報上的名字。
任憑心中千軍萬馬齊聲嘶鳴,
波濤巨浪洶涌澎湃,少女卻依舊面不改色地接著往下念她的名冊,連后面念到的“阿盈”也未在意,
只當(dāng)巧合的重名罷了。
終于念完了,
她又裝模作樣地問瑯厭道:“她們都是要放出森羅宮去了嗎?”
瑯厭點(diǎn)了點(diǎn)頭,
而后又問道:“神女是想留下誰嗎?若是歡喜,留下也無妨的,
厭厭安排就是�!�
“都挺好的,卻也沒什么十分歡喜的,”少女的目光漫不經(jīng)意地從階陛下的女妖們頭頂劃過,“就是水樹里跳舞那個姐姐很不錯�!�
“厭厭回頭請那姑娘去神女殿中,聊以排解孤悶�!�
少女不大喜歡這個百樣玲瓏的小公主,不過她這般周到到底是為自己,少女還是道了聲謝,拿起案上金盞里剩下的幾瓣酒露寒鈴:“這果子好吃,不知還有沒有?”
瑯厭頷首:“有的,厭厭這便吩咐侍女們送去神女那里�!�
少女忽想起這果子一樹只結(jié)一顆來著,驚問:“不會是好幾千年前的吧?”雖說這些不同凡間果子,大多隔個幾萬年也吃不壞肚子的,只不過總不及新鮮的滋味好罷了。
瑯厭被逗得莞爾而笑:“酒露寒鈴樹極少的也會結(jié)出可以栽活的種子,而今萬妖國中,已有十來株酒露寒鈴樹了�!�
“喔�!�
少虞和樂舞姬女們一同跟隨妖官下去了,看不出一絲異色。
反倒是那少女憂心忡忡,再沒有與這妖族公主閑話的心思,勉強(qiáng)按捺下思慮,與她匆匆告了辭。
妖族享樂放逸之風(fēng),在八荒六合都是出了名的,影卿此來妖國可算見識到了。以常理審度,這些時日所見所聞皆是妖國日常消遣,往日都是如此,無甚不妥之處,可不知為何,她總覺得有些不安。
難不成真是她疑鄰竊斧,胡思亂想么?
“在想什么?”
“啊……”影卿漫不經(jīng)意地一揮袖子在桌上蹭過去,苦惱道,“在想要給昆侖那位神女跳什么好呢?”
“唔,原來阿盈還會跳別的舞么?”
影卿猛地回過頭去,看清來者,在袖中捻著法訣的手指頓時一松:“哎呦我的老祖呀,你可嚇?biāo)牢伊耍 ?br />
少虞已換回了君子裝束,影卿這一看便曉得他一定又是借了折枝之法,偷梁換柱,暗度陳倉,悄悄留下的。
少虞望著桌上殘存的茶漬水跡,問道:“那是什么?”
影卿嫌棄地?fù)哿藫鄯讲挪磷雷訒r沾上了茶水的袖子,答得言簡意賅:“森羅王宮�!�
于是少虞便知道她在想什么了。
少虞打量著內(nèi)殿的陳設(shè)布置,心道那瑯上對她倒是上心。
他說:“你今日這般誤打誤撞,竟撞破他心中還有摯愛女子,可妖國皆知其少君好美色,甚至不吝強(qiáng)征豪奪,其中可會有什么算計(jì)?”
“我已見了瑯上的后宮美人,你曉得我發(fā)現(xiàn)了什么么?”影卿挑挑眉頭,向少虞招了招手,笑得神秘兮兮的。
少虞便走近了些,只聽她壓低了聲音說:“那些美人兒都像嫣然,有的是容貌像,有的嗓音像,有的性子像,反正各有各的像法,甚至……還有個男的呢!只不過聽說他未曾被召幸過罷了�!�
聽她的語氣,仿佛還有些遺憾?
少虞虛虛握拳欲在唇邊,咳了一聲,低斥:“不許胡說!”
“我哪有胡說!”影卿以為他不信自己打聽到的話,“雖然那男子修習(xí)的幻術(shù)與嫣然有些相似,又愛慕著瑯上,還用幻術(shù)誘惑過瑯上,但瑯上不好南風(fēng),硬是扛住了那幻境,最后為了能于幻境中見一見嫣然,還免了那男子一死呢!而且瑯上看到我時,眼中真的是癡戀。”
她想起瑯上看著她臉上那張嫣然的面孔時,那個眼神,沉痛而絕望,像極了她曾經(jīng)見過的,只不過她曾經(jīng)見過的那雙眼,在吃人吞骨的永夜里也依舊有光,不至于如此這般的絕望。
之所以有不同,也許僅僅是在于那種眼神可棲落的人,是否還活在世上的區(qū)別吧。
她不禁微微失神。
看她的神情這般正經(jīng),不似作偽,少虞幾乎要自省是不是自己想多了誤會了她?她本是塊正經(jīng)冰……
于是他再一聲虛咳,轉(zhuǎn)了話頭:“既然如此,那為何森羅宮眾妖先前不曾認(rèn)出你來?”
“問得好!”影卿忽然噗哧噗呲笑了出來,“你的畫畫得好,大約是不懂的……”
少虞被她笑得一頭霧水:“不懂什么?”
“嘿嘿嘿……森羅王宮里除了瑯上,都沒見過嫣然,只見過瑯上給嫣然作的畫,噗呲呲!而瑯上走的約莫是,唔……寫意流派,你哪怕是把他的畫和嫣然的臉擺在一起,也就和瑯上后宮的美人兒一樣,都只看得出個相似來�!�
“……”
等影卿笑得累了,少虞方才給她倒了杯茶潤潤喉,一邊問道:“你依舊覺得瑯上有所不軌嗎?”
影卿立時正經(jīng)起來,瞇了瞇眼,緩緩搖頭說道:“他暗中有沒有不軌我尚未查知,但他知道的東西,必定比他顯露出來的要多。”不然他何以一聽她提起面纏黑氣、額間生角的黑衣人,便怫然作色,大約是想到那是魔族了吧。
少虞四下稍顧,眼神往墻上一斜,問道:“走吧?”省得等會兒還得再說一遍。
“哦�!�
雖則他這一句問得沒頭沒腦,但影卿卻已心領(lǐng)意會。跟了幾步,她忽而想起什么,停在了原地,伸手拉住了少虞的袖子。
少虞被拽住,便回過頭眼含疑問地望著她。
影卿白瑩瑩的鼻尖不自知地微微聳動,她小聲地問道:“你覺著你能不能……不去呀?”
少虞心頭一動,眼底流出一絲笑意,卻沒教影卿瞧出來,他垂眸看向被攥出褶子的袖角上那只小拳頭,迎著她含了些期待的目光,一片正經(jīng)地答道:“我覺著,大約不太能吧。”
“那,”眼看美人計(jì)不成,影卿嘆了口氣,“好唄。”
在少虞穿墻之前,影卿對他說:“瑯厭原本便讓我去來著,我光明正大就能去。卻委屈少虞君獨(dú)自走墻啦!”
少虞微微頷首,溫和而禮貌地應(yīng)了聲好,目送她推門出去。從那大搖大擺的背影,不難看出她作弄了自己之后的愉悅心情。
少虞輕笑著搖了搖頭。
影卿來到森羅宮貴客住所,一進(jìn)內(nèi)殿里只看到兩顆碰在一起,黑茸茸、圓滾滾的腦袋聳來聳去,吱吱歪歪,唧唧哼哼,不曉得在商量什么。
大喝一聲:“玖洏!我的昆侖令你自何處得來!”
這一聲猛喝嚇得白羽絨毯上那上少女險些摔一跟頭,阿玄急忙將她扶了起來。阿玄認(rèn)出了這聲音,甚是驚訝:“小狐貍?”
“不是!”影卿立馬矢口否認(rèn),頗為心虛地回頭看了一眼,還好還好,少虞尚在外殿施法布下結(jié)界,還沒到,還好未教他聽見。
她正欲同她們串通好說辭,不想少虞這時進(jìn)來了,在唇舌間輾轉(zhuǎn)的言語只好卷下肚去,她可不敢在少虞面前施展傳音入密的法術(shù)。
一來,就玖洏那瘋瘋癲癲不著調(diào)的脾性,若與她一個沒談妥,鬧將起來怎生是好?二來,她也真是擔(dān)心玖洏修行不到家,若被少虞當(dāng)場看穿了可多尷尬。
“你不是跳舞那姑娘么?”玖洏尚未看見剛進(jìn)來的少虞,只打量著面前還是嫣然模樣的影卿,“什么就是你的昆侖令了?還有你如何知道我叫什么的?”
影卿哼哼兩聲,正打算說話。
“誰?”阿玄細(xì)細(xì)軟軟的聲音打斷了她。
“表妹,打擾了。”
雖知阿玄看不見,少虞依舊持禮頷了一首。
阿玄愣了愣,有些怯怯地向著發(fā)聲處福了福身:“殿下好�!彼那牡刈Я俗Ь翛�。
此時,玖洏露出了仿佛聽聞自己要被罰抄萬遍清心訣,那般茫然又凄迷的神色,連面前這個古古怪怪的舞姬都顧不上了。
少虞見她如此神色,便寬慰她道:“弟妹與阿元表弟夫妻間的事,本君無意過問,此番打擾是陪她而來�!�
玖洏暗自嘟噥一句:哼,若不是打不過他,誰還怕他找來呢!
見少虞看向影卿,玖洏便也跟著看向她。
一見除了呆呆蠢蠢的阿玄轉(zhuǎn)著眼睛還對著少虞左后邊的簾子外,都看向了自己,影卿聳聳肩,收起了臉上她身為影子的獨(dú)創(chuàng)幻術(shù),露出本來面貌。
玖洏詫異輕呼:“阿盈?”
阿玄眨了眨眼睛,臉上露出迷惘之色,不過她站在玖洏身后,矮矮小小,又細(xì)又弱,誰也不曾留心到她。
影卿不禁暗呼僥幸!
那日少虞追問,她一時編不出個像樣的名字來。盈闕喊她小狐貍,她總不能告訴他自己叫小狐貍嘛,而旁的,但凡有誰喊她,不是喊盈闕便是喊阿盈,情急之下,只得報出自己叫阿盈來,陰差陽錯地倒解了此時之困。
她一邊扮著盈闕平日模樣與玖洏說話,一邊又留神著少虞的神色,生怕自己扮得太過惹了他疑慮。
“昆侖令不會是假的,妖主認(rèn)得出來。你為何會有昆侖令?”影卿擔(dān)心昆侖令流散出去,落入居心叵測的賊人手中,又會陷害盈闕。
“說來我到這已有幾日,卻還不曾見過妖主,想來是真的病得厲害吧�!本翛樧灾硖潱阋还赡X兒地都交代了,“這枚昆侖令是從小胖鬏兒那用兩車糖葫蘆換來的,我只是不想被天族和鳳族找回去,才借昆侖令假稱是你九妹,住進(jìn)森羅王宮的�!�
影卿:“……”九妹你好,我是你二姐,也是你剛認(rèn)的姐姐的妹子。
影卿抱臂而立,答應(yīng)替她抄三千遍清心訣,方才抵了兩車糖葫蘆,從玖洏那要回了昆侖令。
忍痛被敲了詐,影卿懷恨嘟囔:“要不是沒誰治得了你,看我不告狀去!”不過聲音壓得小,沒教玖洏聽見。
她繼續(xù)問道:“你不是只帶著阿玄嗎,為何那日進(jìn)宮卻帶了許多妖?”
“嗐,路見不平,這小瞎子偏要救一把,”玖洏指著阿玄說,“那些妖精怕我們走后被尋仇,便說要給小瞎子當(dāng)牛做馬來報恩,小瞎子卻信以為真,感動得不像樣兒,我索性便留下他們做做排場啦,后來被那個三公主瑯厭帶走安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