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咳咳,我就說嘛,男女情愛有什么好的,要么徒惹傷心,要么變生災(zāi)劫,怎么這世上的人都要一頭栽倒進去,那些凄慘故事見得還不夠多么……”
陽荔嘰嘰喳喳地,說不完她的高論,卻不敢大聲,怕給王后聽見了。
盈闕只默默地把落進水里的裙角拉上來,看著水滴下來,在石頭上匯聚成一個小水洼,滴答、滴答——
越來越慢。
第121章
碧翠色的,繡了桃花,沒有不喜歡。
清晨的日光悄無聲息地映滿小泉,
照進盈闕睜開的眼里,燥熱的溫度瞬息之間便清涼下來。
王后揉著發(fā)麻的膝蓋,扶在門邊,約莫是祝禱了一夜,
臉上蒼白得厲害。
“祭司大人,
陽荔去哪兒了?”王后的目光焦急地滿前庭打轉(zhuǎn),
“是我強求她來的,那個孩子從來都最信奉昆侖神明,
請你不要罰她。”
“她有事去,
我沒有罰她�!�
四喜財和八寶從泉中爬到岸邊,
一左一右像兩護法似的,一副諂媚的樣子想往盈闕身邊湊,
卻又不敢當真靠上來。
盈闕沒有理它們,從大石頭上收拾起紙筆,往大殿里走去,
路過王后的時候問道:“今晚你還來嗎?”
盈闕發(fā)現(xiàn),聽這一夜祝禱,她功課比平常寫得還要快些。
“可以……來嗎?”王后很是驚訝。
“嗯。”盈闕點了點頭,邀請王后過來坐下,
“坐。”
王后不由感到受寵若驚,
還有些許茫然:“我以為你要生氣,我們打擾了你�!�
盈闕垂著眼說道:“原是你家,客隨主便。”
說完這一句便沒有話了,
詭異的寂靜從眼前這張小桌上彌漫開來,
盈闕自是怡然自得,
只有王后如坐針氈。
王后恍然驚覺,這里竟然靜得連蟬鳴也沒有,
外面的日光照進來,卻仿佛過了層冰,涼絲絲的。
實在耐不住這里的古怪氣氛,她想起身告辭了。
盈闕皺著眉問她:“你不睡?”
凡人不是都易疲易累嗎?生病的凡人更是柔脆,一個不小心便要化作飛灰。
“怕要打擾你清修……”王后莫名有些怕她,忽然想起盈闕剛剛的話,又連忙改口,“你既不見怪的話,便借你這里稍事歇息。”
她大約確是疲乏得厲害,一閉上眼,便諸事煩憂皆不知了。
等到醒來,已是夕陽西下,暮色四合。
真是好些日子不曾睡得這般安穩(wěn)了,身上的酸楚隱痛竟也感覺好全了,難道真是神明垂憐?
王后看著盈闕,心生出期望,殷殷詢問道:“祭司大人,西陵能度過這次難關(guān)嗎?我可憐的小鎖會有一個安康無憂的來世嗎?還有我的小花兒,她一定能好好的對嗎?小鎖兒便罷了,到底是沒有緣分,可是小花兒……不知為何,我怎么想也想不清楚當年是怎么將她弄丟了的,我們實在對不住她……”
若是花玦在這里,聽到這句話大約會發(fā)覺什么端倪,可偏偏是盈闕,她尚且在學(xué)習(xí)人情人心,這些話聽來也無甚反應(yīng)。
王后情急之下,一把抓住盈闕擱在桌上的小臂,又追問了一遍:“祭司大人,我的祈愿神明會答應(yīng)嗎?”
盈闕微微垂眸,輕輕拂開那手:“我不知道。”
王后徐徐仰頭,凝望向那尊高坐明壇的金身神像,眼里漸漸濕潤,喃喃道:“是了,神明聆聽世音,可苦海沉浮多少人,哪聽得過來呢……”
“聽到了�!庇I見她茫然地看過來,便又重復(fù)了一遍,“你一夜祈愿,聽到了。”
王后的兩行淚簌簌地落下來,她捂著嘴,哭得難以自已。
看著眼前這越發(fā)洶涌的情態(tài),盈闕一雙眉蹙得越來越深——她哭什么?為什么哭?做什么要哭?
要再這么哭下去,那這兒今晚是必不能呆得了。
盈闕坐在門檻邊,呆呆地看著天上那一大團映著彩光的云,風停了,它也停了,仿佛滯在了天邊,一動也不動。
“怎么坐在這里發(fā)呆呢?”
漾著笑意的聲音在頭頂響起,盈闕醒過神來。
不知何時,身后的哭聲早已停了,只有一段段的度厄經(jīng)從里面?zhèn)鱽怼?br />
那低低的念經(jīng)聲,和灑在泉上的月光一樣,輕似霧,哀似霜,有一段說不清的心緒藏在其間,教盈闕久聽不煩。
盈闕搖了搖頭:“沒什么�!�
花玦把手里的食盒遞給她,又走到泉邊,熟稔地擺好紙筆,開始研磨。
盈闕把食盒里的一盤歸來樹糖人取出自留,而后便提著食盒踏進門里,還回頭囑咐了一句:“你不要進來�!�
花玦一直笑瞇瞇地望著,直到盈闕走回來。
小泉邊,盈闕寫著字,花玦逗著胖蟾蜍,還有一條玉京子盤在一旁,懶洋洋地蕩著蛇尾巴。
逗得兇了,憨蟾蜍氣性一發(fā),猛地蹦入泉中,水光爍爍,灑了滿天。
嚇了一跳的花玦急忙拿袖子給盈闕擋水,點點滴滴卻還是淋濕了紙。
四喜財一動不敢動地僵著長尾巴,悄悄覷向薄袖后的祭司大人,自知闖了禍的八寶從水下探出一雙傻氣十足的眼睛……
“怎么了?”
眾人皆應(yīng)聲望去,是王后提著一盞玲瓏小巧的宮燈走來。
王后踮著腳將燈掛到了低矮的槎椏子上,正好將盈闕面前的一小片石面照亮。
“月光昏暗,當心看壞了眼睛,還是要點盞燈的。你們也莫要在水邊頑鬧,留神不要滾到水里去�!蓖鹾蟛傩牡卣f道。
燈下,王后眼里的慈憐分外清楚,看得盈闕一怔,這般的眼神好像在哪里也曾見過。
花玦起身道謝:“多謝王后,我們曉得了。那食盒里的姜湯王后記得喝,這里夜涼。”
“省得。”王后微微頷首,又緩步回到殿中。
一身素衣轉(zhuǎn)進門里,花玦想起上回見到王后,還是在小玉山上,那時端莊從容,全不似此時,沒了精神,盛年之人竟已露出幾分老態(tài),連背影都顯出久病之態(tài)。
花玦一時感慨,想同盈闕說什么,只是一回頭,卻見盈闕仍仰著頭,還是方才王后同她說話時的姿勢。
花玦若有所思地看向掛在樹上的那盞燈,少頃后笑問:“阿盈,這是第一回有人怕你看不清,送你燈嗎?”
盈闕點了點頭,說:“以前也有個第一回,那人送我一雙繡鞋,怕我冷,怕我割傷腳�!�
花玦手指比在唇上向蠢蠢欲動的八寶“噓”了一聲,又緩緩地問盈闕道:“什么花樣的繡鞋?阿盈喜歡嗎?”
盈闕盯著那盞燈,想了一會兒。
“碧翠色的,繡了桃花�!庇I輕輕搖頭,“沒有不喜歡。”
花玦又問:“那阿盈喜歡這盞燈嗎?”
她依舊輕輕搖頭:“沒有不喜歡�!�
明月漸沉,已是后半夜了。神祠外忽然響起叩門聲。
“篤篤篤——”
八寶看向花玦,花玦看向四喜財,大眼瞪著小眼,最后在盈闕放下筆,即將起身前,成熟穩(wěn)重的四喜財搖起尾巴尖尖,朝門口爬去。
四喜財飛快地從虛掩的門縫里鉆出去,不一會兒,一人推門進來,原來是西陵王。
他手上盤著四喜財,一身衣裳被汗浸濕了,焦急的目光正在神祠里找尋什么,在外面威嚴了一整天的王上,此時一點威嚴也不剩下了。
月墜日升,日落參橫,日子便像樹梢的葉子,悄無聲息便沒了影兒。
西陵王宮里的楓葉比別的地方紅得都早。王后的身子早好得差不多了,卻養(yǎng)成了每日到神祠念一個時辰道經(jīng)的習(xí)慣,西陵王若有空閑時,也會陪她過來靜坐上一個時辰,或是與花玦說一說編書之事。
這幾日,西陵王已為小百花的親事愁白了好幾根煩惱絲,誰讓他家姑娘天天什么正事也不干,出門個把月了,也不說給家里老父親老母親寄兩封信回來,就跟在人家小子身后,人家走醫(yī)她走方,人家送藥她送錢,人家上廟她上香,這還像話么?
早曉得女大不中留了,可那一家都是誰?就算青梅竹馬,心意相通了,可又能相攜幾年?大夢過后,這邊雪茫茫一堆土饅頭,那邊已在陌上云外,尚是少年清俊,打馬贏花。
豈乃良配?
這日,西陵王獨自來到神祠,卻只在門外徘徊,遲遲不敢敲門。
忽有陣風從他身邊卷過,一道藍影晃去,只聽見一句:“王上來散步啊——”
西陵王下意識“啊”了一聲,卻連是人是物都未看清。
嘶,會說話,該是人的,可這兒住的也不是人,那還真不一定了……
這一尋思便打了個岔兒,等他回過神來,那一襲藍衣的花玦正握著一封書信折返回來,連挑起的眉毛、露出的門牙都是歡躍的。
這一看便知是他們家那小子又來信了,西陵王中午喝的醋,此時不由咕嘟嘟地上涌。
花玦向西陵王詢問道:“王上今日一臉愁思,門外徘徊而不入,是有什么煩惱嗎?”
西陵王忽被問起,支吾半晌,終是牙一咬,心一橫,瞪著眼說道:“若是小歸公子情愿,您與祭司可否容他于人間長住百年,至少等小花兒終老之后再走?若得恩允,我愿結(jié)草銜環(huán),以還二位仙尊與小歸公子之情!”
說完最后一句,西陵王便要伏首下拜,聽呆了的花玦連忙扶住,自己反而作了一揖,捶頭歉疚道:“唉!是我忘了說清楚,反累王上憂心,其實小歸她……是個女娃娃�!�
西陵王雙目圓睜,一時竟說不清這究竟算是好消息,還是壞消息。
“教小歸扮作男孩兒,本是為了避禍,露了蹤跡后,本也可以讓她作回女孩兒的,只是小歸習(xí)慣了以男兒身與師友相處,她又注定不會在這里久留,不想在這點彌足珍貴的日子里多生變化,便一直未改回來。我看她們總角之誼,未必便有其他心思,我一定教小歸妥善處理好此事。先前疏忽之處,還請王上見諒�!�
乍一聽這樣一件令人啼笑皆非的糊涂事,西陵王氣也不是,不氣更不是!
“我也沒有什么諒不諒解的,只盼我那苦命的小花兒能放得下�!闭f完,他潦草地拱了拱手,便要離去。
花玦心知理虧,愧疚地目送王上走出去兩步,手里無知無覺地捏著信,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忙追上去:“王上留步!”
王上留了步,花玦卻又忸怩起來,那點羞澀的神情把王上瞧得心中一毛。
“王上每日來找王后,與王后和好沒有?”花玦湊近壓低了嗓子問道。
“……”王上掩面,拂袖便要走,卻被花玦拉住。
“今早我也與阿盈吵了一架……”
“咦?祭司與先生感情甚篤,緣何爭吵?”
“唉,我想在院子里開個小菜田,阿盈她卻不愿意�!�
“這也難怪嘛,祭司那般人物,家里種塊田像什么話?她自然是不樂意,先生你自該讓一讓哩!”王上以一種過來人的語氣勸道。
“不是因為這個,”花玦略有些著急,“她是可惜我種的那幾棵樹,若要在院子里開田,樹便要移走�?砂⒂植粣鄢詣e人家的菜,這菜田總得種的�!�
“……”王上默默地收回想要勾肩搭背給予安慰的手。
花玦嘆了口氣,憂心忡忡地望著神祠大門,嘟噥道:“看來整日黏住人家也不成,見著我們也不一定開心�!�
“……”王上的心口一痛。
花玦盯著手上已拆開過的信,若有所思:“王上今日有閑暇不?”
西陵王神色一動,湊過來謹慎地點了一頭:“可以空出來。”
花玦捏著信,大手一揮:“走!”
“走、走哪?”
“解憂去。”
第122章
當啷一聲。白瓷碗里透紅蜜汁晃了
當啷一聲。
白瓷碗里透紅蜜汁晃了晃,
又落回碗底,淺淺一層,瑩潤的白瓷也浸染了淡淡的石榴紅。
王后將兩只白瓷碗收進食盒,不留意弄出了聲響,
見盈闕望過來,
便莞爾笑道:“我替你拿走了,
留在這里要招來蟲蟻的。”
見盈闕還是怔怔地看著,提空的筆凝起了一滴墨,
將將便要落在紙上,
王后忙“欸”了一聲,
盈闕回過神來,竟是拿手去接墨,
快得王后都來不及提醒。
……這傻孩子。
盈闕拿王后遞過來的帕子隨意擦了一把,并不在意還有一層墨痕留在了手上。
王后微微抬起手中的食盒道:“明日給你帶來�!�
“你曉得神前祈福是不可以反悔的嗎?”盈闕從案前起身,拿過食盒提手,
王后卻沒有松開。
盈闕說道:“你為子女百姓祈福,如今還添了丈夫,祈求愈多,自己折福愈多,
你可知道?”
王后凝望著兩座栩栩如生的金身神像,
隔著香爐里的裊裊青煙,渾似入了仙境,見了真神。
她說道:“仙尊庇佑眾生,
若許折我福祉換得幾人平安,
仙尊興許少辛苦一二分罷?”
盈闕從未聽過這樣的話,
愣了一下方才搖頭道:“昆侖受你等香火信奉,原是本職,
也是因果�!�
王后唇邊漾開一點笑意,清凈平和:“丹秋是個軟弱的人,王后之職,素昔辜負,于神明前求安寧太平,實非本職所要,卻是丹秋本心所欲�!�
盈闕無話可勸,只道:“好罷,我當替你看顧他們一二,至少不教他們造業(yè),大抵該有好因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