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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崔循這樣的人,果然不會提筆寫信。

    像這樣放一枝花進(jìn)來,隱晦地表明心意,恐怕已經(jīng)算是難為他了。

    見她嘴角微微翹起,青禾徹底沒了顧忌,打趣道:“這桂花與公主?喜歡的衣裳很是相稱。”

    青禾口中所說的衣裳,正是蕭窈昨日見崔循時身上?穿的那件。

    她想起昨日午后?種種,摸了摸臉頰,將花枝扔回匣中,咳了聲:“我要休息了�!�

    第058章

    宣帝膝下雖兒女眾多,

    但中宮嫡出只蕭斐這么一個女兒,自是將?她視作?掌上明珠一般寵愛。

    諸事聽之任之,還精挑細(xì)選陽羨為?她的封地。

    陽羨與建鄴相?距不算太遠(yuǎn),

    景色極佳,

    是一片富饒的膏腴之地。更重?要的是,

    駐守當(dāng)?shù)氐拇淌繁R樵曾受裴氏恩惠,絕不會為?難蕭斐,

    甚至?xí)䴙?她大?開方便之門。

    昔年蕭斐的出格之舉備受詬病,

    御史們呈上的奏疏中痛心疾首,

    條分?縷析歷數(shù)她的惡行。也有?不少?老資歷的士族看不過眼,

    明里暗里向宣帝提過,

    希望他能?約束這個女兒。

    但宣帝充耳不聞。

    他那時已經(jīng)?上了年紀(jì),

    身體不濟(jì),

    知曉自己無力回天,

    在朝局上爭不過那些綿延數(shù)百年、根基深厚的世家們。便只想護(hù)著這個最為?心愛的女兒,叫她能?夠稱心如?意。

    時過經(jīng)?年,

    宣帝薨逝十余年,那些曾經(jīng)?沸沸揚揚的爭論早已成了過眼云煙。

    重?光帝與陽羨長公主少?有?來?往,對這位妹妹的言行舉止一直也算不上認(rèn)同�?傻�?如?今,他再三思慮蕭窈的婚事時,竟理解了宣帝昔年所思所想。

    適逢蕭窈做客陽羨,

    寫了封親筆書信,

    令人一并送去。

    蕭窈對此并不知情。自年初一別,她再未見過長公主,

    而今時隔數(shù)年再來?陽羨,

    滿心雀躍,只顧著高興。

    大?快朵頤,

    一道用過晡食后,同去湯泉別院賞景。

    “這是年節(jié)那會兒我從謝氏討來?的酒,只剩這么一壇了�!�

    蕭斐披著柔順的浴衣,衣襟半敞,懶懶散散。她執(zhí)著青玉盞,打量著蕭窈被熱汽熏得白里透紅的臉頰,似笑非笑道,“原想著叫你帶些過來?的,只是想了想,怕是不妥。”

    蕭窈趴在池邊,飲酒后的腦子有?些遲鈍,待到?想明白這話的意思,干巴巴地笑了聲:“……是不大?方便�!�

    其實她若開口,謝昭應(yīng)當(dāng)會給幾分?薄面,要幾壇酒并不難。只是兩人現(xiàn)在的關(guān)系不尷不尬的,還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蕭斐輕笑了聲:“年節(jié)那會兒,我就?看出來?崔循待你不同。只是并沒想到?,他那樣一個人,竟會半點不避諱……”

    她雖長居陽羨,但并不閉目塞聽,桓氏之事發(fā)?生沒多久就?已經(jīng)?得知,既詫異又好奇。而今見著蕭窈,總算得了機(jī)會,打趣道:“窈窈給他灌了什么迷魂湯?”

    蕭窈含著酒,起初支支吾吾并不肯提,被蕭斐換著花樣誘哄了幾句,終于還是大?略提了風(fēng)荷宴那夜的事情。

    有?些話是無法向重?光帝傾訴的。

    母親、長姐都已不在,身邊再無旁的長輩。青禾少?不經(jīng)?事,翠微謹(jǐn)小慎微,這件事情從頭到?尾幾乎全是蕭窈自己拿主意。

    她并未有?過懼意,只是偶爾會感?到?茫然。

    而今提及此事,也是想聽聽姑母的看法。

    蕭斐原以為?會聽一段少?年情懷、風(fēng)花雪月的故事,還專程添了盞酒,只是聽著聽著,臉上的笑意漸漸淡了下來?,一滴酒也沒沾。

    “欺人太甚,”她磨了磨牙,冷聲道,“這樣的手段她們都用得出來?,當(dāng)真是半點顏面都不要了。”

    蕭窈喝了口酒:“姑母不用為?我生氣不平�!�

    說著,纖細(xì)的手指在額上比劃了下,慢吞吞道:“王瀅這里傷得厲害�?v是家財萬貫,能?請來?天下名醫(yī),也不可能?恢復(fù)如?初�!�

    自桓氏宴后,王瀅再沒出過門,也未曾在任何一場筵席露過面。她這樣一個愛出風(fēng)頭的女郎,必然是破了相?,難以遮掩,才會如?此。

    “還有?王旖,”蕭窈纖長的眼睫微微顫動?,似是覺著好笑,“從前都說王大?娘子端莊持重?,嫁入桓氏后,更是將?家中庶務(wù)料理得井井有?條,人人交口稱贊……經(jīng)?此一事,才知道想看她笑話的人比我想得還要多些

    。”

    蕭斐撫摸著她散下的長發(fā)?,思及重?光帝那封親筆書信,柔聲道:“建鄴紛擾,實在不是個好去處,你便留在陽羨,多陪陪姑母吧�!�

    蕭窈蹭了蹭她柔軟的掌心,順勢撒嬌:“我聽姑母的�!�

    -

    學(xué)宮已經(jīng)?走上正軌,事務(wù)雖繁雜,但屬官們各司其職,也能?料理得有?條不紊。

    蕭窈在時,崔循還會隔三差五出城,打著公務(wù)的名頭前來?此處視察。自她離開后便再沒來?過,只批閱公文,每隔幾日聽下屬回稟。

    每日只從府邸到官廨,再從官廨回府邸。

    這樣的日子明明是他從前過慣了的,而今卻只覺不適,隱隱心浮氣躁。

    初時倒還好。但大?半月過去,依舊不曾有蕭窈啟程回建鄴的消息,也未有?只字片語傳來?,便不大?按捺得住了。

    就連只在山房伺候的柏月都看出端倪。

    他添了茶水,輕手輕腳退出書房,私下找松風(fēng)打聽:“你時時跟在公子身旁,近來?是有?什么麻煩事?又或是有?什么忌諱,知會一聲,也好叫我有?所準(zhǔn)備�!�

    松風(fēng)木著一張臉,低聲道:“公子的心思,豈是你我可以揣度的?”

    “你就?裝吧�!卑卦吕浜叩�,“便是不說,我也能?猜到?幾分?,左不過是與公主有?關(guān)�!�

    松風(fēng)緘默不語。

    柏月輕輕咳了聲:“這時節(jié),該喝些菊花茶。”

    清熱敗火,疏風(fēng)散熱。

    松風(fēng)愣了愣,明白過來?后瞪他一眼:“少?自作?主張。若真觸怒公子,誰也幫不了你�!�

    柏月訕訕道:“我不過隨口一提,心中自然有?分?寸�!�

    兩人竊竊私語,誰也沒注意到?夜色中的黑衣男子,直到?他近前,檐下的燈火照出張深邃俊朗的臉,這才齊齊嚇了一跳。

    “慕侍衛(wèi),”柏月?lián)崃藫嵝乜�,心�?余悸道,“你總是這樣,走路半點聲響都沒有?�!�

    慕傖面無表情質(zhì)問:“你心虛什么?”

    柏月自然不敢承認(rèn)自己在背后議論公子,噎了下,還是松風(fēng)反應(yīng)快些,岔開話題道:“公子在房中等你,慕侍衛(wèi)還是盡快去回話為?好。”

    慕傖微微頷首,越過二人。

    崔循端坐在棋盤前。

    他擅棋,但并不喜歡與旁人對弈,更多時候是自己同自己下棋。

    房中一片寂靜,唯有?輕微的落子聲。

    慕傖的腳步放得很輕,但才進(jìn)門崔循已經(jīng)?察覺,抬眼看向他:“陽羨那邊,有?什么消息?”

    以慕傖的身手,做這種事情實在有?些大?材小用。

    但他還是事無巨細(xì)地將?所查到?的事情一一回稟,從長公主辦得那場聲勢熱鬧的賞楓宴,講到?公主出游射獵,還有?她與陽羨那邊的女郎們逛廟市……

    慕傖的聲音毫無起伏,平鋪直敘,但還是能?感?受到?蕭窈這些時日過得何其豐富多彩,難怪樂不思蜀。

    崔循垂眼看著尚未下完的棋局,指間拈著墨玉棋子,緩緩摩挲。

    若柏月在此,必然能?看出來?自家公子心情不佳,心中難免會掂量掂量,接下來?的事情是否應(yīng)當(dāng)修飾得委婉些,又或是一語帶過。

    可慕傖并沒這種心思。

    他從來?實事求是,該是什么就?是什么,至于崔循聽了之后會作?何反應(yīng),并不是他會顧慮的事情。

    “兩日前,公主夜游震澤湖,救了個落水的男子,帶回別院�!蹦絺岜M職盡責(zé)道,“那人是個尋常樂師,原在盧氏侍奉,應(yīng)當(dāng)并無歹意�!�

    崔循輕聲重?復(fù):“樂師?”

    他素來?不以門第出身評判他人,只是有?陽羨長公主“珠玉在前”,容不得他不多想。

    時人重?相?貌。如?盧氏這樣的大?族,家中樂師無論相?貌還是氣韻都不會差。蕭窈心性良善,救人倒也說得過去,但帶回別院又是為?何?會不會如?陽羨長公主那般,令他侍奉?

    這樣的想法一旦浮現(xiàn),就?再難抑制。

    一直到?入睡前,躺在床榻上,冷不丁地想起此事,依舊難以釋懷。

    崔循清楚地知道,自己不該如?此多疑,為?這種毫無意義的設(shè)想空耗心神。但與此同時又開始隱隱后悔,在知道蕭窈收拾行李那日,不該輕易讓她離開建鄴的。

    只要想,總有?辦法將?她留下。

    一句“早去早回”約束不了蕭窈。哪怕纏綿親吻后一時應(yīng)下,分?隔兩地后翻臉不認(rèn),也不能?如?何。

    只是那時蕭窈陷在懷中,彼此身量差得多,整個人都被他完全掌控,綿軟嬌氣,仿佛多用些力氣都能?將?她捏壞,故而有?意收斂克制。

    若眼下她在他懷中……

    濃稠的夜色之中,崔循的呼吸逐漸加重?,身體在不知不覺中起了反應(yīng)。他閉了閉眼,有?意將?呼吸放緩,想要慢慢平復(fù),卻無濟(jì)于事。

    他從不是重?欲之人。若不然也不會到?如?今這樣的年歲,身邊無侍妾,也不曾踏足煙花之地。

    可他又實實在在渴求著蕭窈。

    從那場春夢開始,在此后的每一次相?處之中,愈演愈烈。

    垂在身側(cè)的手有?了動?靜。他未曾做過這樣的事,生疏得很,全憑本能?。不知有?何技巧,也沒有?耐性慢慢撫慰。因心緒不佳,只想著快些打發(fā)?,力道有?些重?。

    不得其法,依舊硬挺著,令他愈發(fā)?不耐煩起來?。

    沉默良久,取了一方帕子。

    是昔日在馬車上,蕭窈擦拭過花了的唇脂,信手撂下的。他近日整理舊物,見著此物,依舊被其上的艷色灼了眼,卻并未再束之高閣,而是置于枕下。

    絲綢柔軟,輕滑,帶著些許涼意。像是蕭窈披散開來?的青絲,猶帶絲絲縷縷幽香。

    漸漸地,染上他的熱度。

    上好的絲料逐漸洇濕、發(fā)?皺。

    呼吸愈發(fā)?粗重?,情|欲漸濃,最后長長舒了口氣。

    帕子已然污毀,不成樣。

    一段月光透光窗欞,灑在床帳上。崔循心緒逐漸穩(wěn)定,想,還是應(yīng)當(dāng)將?蕭窈帶回來?才是。

    第059章

    秋高?氣?爽,

    滿山楓葉盡染。

    山房門窗大敞,有涼風(fēng)習(xí)習(xí),穿堂而過?。西斜的日光映出榻上側(cè)臥的女郎。

    她睡得香甜,

    如綢緞般光滑的長發(fā)攏在身側(cè),

    姣好的面容好似鍍著層霞光,

    艷麗不可方物。

    身上的薄毯卻滑落大半,只余一角猶蓋著小腹。

    險伶伶的,

    仿佛下一刻就要徹底落地。

    翠微端著醒酒湯悄無聲息進(jìn)門,

    見此情形,

    又是好笑又是無奈,

    搖了?搖頭?。

    陽羨長公主是個很好的長輩,

    待蕭窈關(guān)懷備至,

    予取予求。翠微十分認(rèn)同這一點,

    唯一稍有微詞的是,

    長公主過?于偏愛飲酒了?。

    別院酒窖之中?幾?乎搜羅了?天下名酒,有香甜可口?的果酒,

    也有塞外烈酒。長公主并沒什么顧忌,頗有千杯不醉的架勢。

    可蕭窈不然。

    她酒量算不得太好,心情好時,不自覺又會多飲幾?杯,一來二去就醉了?。

    翠微不欲掃她的興,

    但這樣終歸不好。再三猶豫后,

    還是在蕭窈醒來捧著醒酒湯下口?啜飲時,開口?勸道:“醉酒傷身,

    公主今后還是多多留心,

    不易過?分放縱�!�

    蕭窈抱膝坐在榻上,看著隔扇門外的秋景,

    漫不經(jīng)心點了?點頭?。

    翠微一看便?知這話并沒往她心上去,嘆了?口?氣?,竟不由自主想起崔循來。當(dāng)初上巳節(jié)蕭窈也曾醉酒,在學(xué)宮被崔循撞見,經(jīng)他約束,此后一直有所克制……

    有悵然的琴聲隨風(fēng)傳入耳中?。

    翠微倏然驚醒,收斂了?不著調(diào)的思緒,又看向蕭窈:“早些時候亭云來過?,你尚未醒,我便?做主打發(fā)他先回去了?�!�

    蕭窈也回過?神?,咳了?聲。

    翠微口?中?的“亭云”,是蕭窈前夜往震澤湖游玩時,從水中?救上來的人。那時月明星稀,她正百無聊賴地垂釣,與?青禾賭自己究竟能不能釣上哪怕一條小魚,抬眼?間?,卻瞥見了?個人形。

    她從來天不怕地不怕的,也沒什么顧忌,當(dāng)即便?支使船夫湊近,將這水鬼似的人撈了?起來。

    他那時已經(jīng)只剩半口?氣?,昏迷不

    醒。披散開來的長發(fā)如水草般黏了?半張臉,滿身淌水,依稀帶著些湖水中?的腥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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