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青禾挨個打開食盒,擺了足有一桌菜。
蕭窈托腮看過,興致闌珊道:“我沒什么胃口,你們不必拘著,坐下一起用飯吧。”
翠微遞過熱水浸過的帕子給她,青禾則道:“方才去廚下取飯時,我又見著了崔少卿身邊的仆役,叫做‘松風’的那個�!�
兩人在學宮時就打過照面,只是未曾有過往來。
蕭窈漫不經(jīng)心?問:“如何?”
“他主動與我搭話,了幾句�!鼻嗪滔肓讼�,語氣游移不定?,“聽他的意思,明日仿佛是崔少卿的生?辰……”
蕭窈捏著湯匙的手?一頓。
青禾解釋:“他并非那等健談的人,平日不言不語的。我想著,應當不會無?緣無?故同我提及此事,興許是想借我之口轉(zhuǎn)告公主。”
蕭窈“哦”了聲,一言難盡地點了點頭。
她只一聽,便知道青禾的揣測沒錯,也終于明白?為何崔循會那般作態(tài)。
此事得追溯到夏日她生?辰之際。
那時為了要崔循幫忙約束謝暉等人,她隨口扯了由頭,當作是送自己的生?辰禮,還允諾將來要還崔循的禮。
但蕭窈實則壓根不知崔循生?辰是何時何日,敷衍之后也沒想過令人去問,就這么拋之腦后了。
若非松風覷著自家長公子心?緒不佳,擅自作主,將此事透漏給青禾,只怕她想到猴年馬月也不見得能意識到是這件事。
蕭窈無?語過,又忍不住笑,自言自語道:“怎么這樣別扭�!�
若換了她,早就理直氣壯知會對方,討要賀禮了。
她吹散莼羹熱汽,暗暗盤算那兩車特產(chǎn)土儀,其中有一方硯臺成色不錯,雖八成及不上崔循書房那方,但當作生?辰禮也不算寒磣。
思忖片刻,又轉(zhuǎn)頭問翠微:“明日會在何處落腳?”
翠微向來細致,稍一想,“應是萬流驛�!�
蕭窈咬著湯匙,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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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風跟隨在崔循身邊多年,很少會不經(jīng)允準,擅自行事。只是他再三掂量,體會上意,總覺著長公子應當是希望公主知曉此事的。
離家前柏月就曾同他算日子,暗暗琢磨,“公子興許是想與公主同過生?辰�!�
故而還是趁著去灶房時,告訴了公主身邊的婢女?。
他原以為就此便算無?事,哪知第二?日,卻始終不見那邊有任何表示。別什么賀禮,甚至連句話都不曾傳過來!
崔循倒不曾什么,只是面無?表情地翻看建鄴送來的公文,又批注了寫回信。
松風卻不由得有些替自家長公子委屈。
哪有這樣不識好?歹的?推了那么些正事,數(shù)百里過來接人,卻連一句好?話都換不回來。
這時日若是在建鄴,必是賓客盈門,各家送來的賀禮怕是都能堆滿半間房!
雖長公子往年也不曾為此高?興,但總比眼下這境況要好?。
因?著這想法,傍晚在驛站落腳時,再見著蕭窈那邊的婢女?,松風連客套的笑意都欠奉了。
垂著眼,不冷不熱道:“何事……”
話到一半,陡然意識到不大對?,一抬頭,正對?上公主似笑非笑的目光。
蕭窈并沒穿繁復的宮裝衣裙,只一套簡潔利落的勁裝,踩著雙鹿皮裁制的靴子,又被翠微叮囑系了披風。
一看便是要出?門的裝扮。
“公、公主�!彼娠L嘴上磕絆了下,倒顧不得先前那點計較,不自覺殷勤笑道,“您是要見長公子?”
蕭窈理所當然:“不然?”
松風立時側(cè)身讓開,正欲請示,房門已?經(jīng)從里間打開。
崔循身著寬松的細麻禪衣,墨發(fā)?半散,漆黑的眼眸映著燈火,沉沉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有兩個選擇供你挑選,”蕭窈抬手?比了下,笑盈盈道,“要么收一方成色上好?的硯臺,回房繼續(xù)歇息;要么,隨我出?門�!�
此時天色已?晚,驛舍四下掌燈,猶能聽到隱約傳來的風聲。
常人壓根不會在這時辰出?門。
崔循并沒問,甚至沒怎么猶豫,只道:“稍待。”
他折返房中披了鶴氅,隨蕭窈下樓。
守候在外?的仆役連忙上前,等候吩咐,蕭窈卻只是要了他手?中提著的風燈,向崔循道:“我還算擅長記方位,應當能尋到地方,不至于迷路�!�
崔循微微頷首:“好?�!�
蕭窈循著記憶走了一段,百無?聊賴,偏過頭看他:“你為何不問我要帶你去何處?”
崔循道:“你若想,自然會的。”
蕭窈無?語望了眼夜空,只見月明星稀,不似先前那般繁星滿天。還沒來得及辯解,便只聽他問:“你要帶我去何處?”
“這樣才對?�!笔採航K于滿意,邊走邊解釋,“早前我去陽羨時,也曾在此驛舍落腳。無?意中聽人提起,是這邊有一處湖泊,夜色極好?,便特地來看過……”
只是青禾膽子小,雖沒什么,但蕭窈覺出?她的不安,便沒多留。
看過就離開了。
“我那時就想著,若返程時還會途徑此處,便要帶個如我自己一般膽大的來此處,再看看�!笔採汉耦佔钥淞司�,將手?中的風燈挑高?些,戲謔道,“我見過不少養(yǎng)尊處優(yōu)、膽小的郎君,身量那么高?,膽子卻芝麻大點……你應當不至于怕夜黑吧?”
燭光映出?崔循那張精雕細琢般無?可挑剔的臉。不知是不是錯覺,他此時的神色顯得格外?溫柔,漆黑的眼眸噙著笑意。好?似春風拂面。
蕭窈心?跳仿佛快了一拍。
挪開視線,正欲放低燈,卻被崔循接過,溫潤的聲音響起:“夜間風涼,還是我來吧�!�
蕭窈沒推辭,她收回手?,輕輕揉搓著冰涼的指尖,又牽著他的衣袖:“這邊。”
此處蘆葦叢生?,足有一人高?。雖不似夏日那般繁茂,但興許是湖水周遭氣候使然,卻也不曾干枯。
蕭窈牽著他
穿行其中。間或有枝葉從她臉頰拂過,她自己渾不在意,崔循凝神看著,抬手?以衣袖替她遮擋。
他的注意全然放在蕭窈身上,直至她滿是雀躍地招呼他“快看”,這才抬眼看向周遭。
夜色中幽光點點。
這時節(jié),竟還有不少宵燭聚集于此。流光溢彩,照出?朦朧湖景,影影綽綽,美不勝收。
像是只有夢境中才會出?現(xiàn)的場景。
似是被蕭窈與他驚擾,原本?藏于蘆葦叢中的宵燭也四散開來,越來越多,幽光飛舞,猶如繁星滿天。
“崔循,”蕭窈立于其中,夜風拂過鬢發(fā)?,臉頰不知何時蹭了灰,像只花了臉的小狐貍。自己卻毫無?所覺,眉眼彎彎,回頭向他笑,“生?辰安樂�!�
崔循一時沒能得出?話,只抬手?按了按心?口。
仿佛能清晰地聽到自己的心?跳聲,在這無?邊夜色中,如擂鼓。
他心?中倏然生?出?個念頭。
這輩子直到老、直到死,自己應當都不會忘記這一幕了。
第066章
這些年來,
崔循的生辰總是熱鬧極了。
到底是崔氏的長公子,自出生起便備受矚目,后來入朝真正意義上獨當一面?開始,
想要與之交好、討好的人就更是多不勝數(shù)。
崔循喜靜,
對打著各種名?義的筵席素來談不上熱切。但?他也并非孤僻到特立獨行的人,
每逢此時,也總會含笑應付賓客,
熟稔地與之寒暄,
謝過好意。
他從?未有?過這樣冷清而別致的生辰。
也沒有?哪一回生辰,
能令他如今日這般觸動。
蕭窈并不會如那些賓客一樣,
說著辭藻華麗的吉利話恭維他,
道了聲?“生辰安樂”,
便從?袖中取了只紗囊,
抓螢燭去了。
她并非精心準備為他慶生。
只是有?自己喜歡的去處、想做的事,
順道帶他來看?而已。
可崔循還是因此感到久違的欣然。
他自少時起就被祖父教導應沉穩(wěn),經(jīng)年累月下來,
與其說是喜怒不形于色,倒不如說,很少有?什么能觸動他喜怒情緒的事物?。
早前?因王旸之事,姑母曾泣不成聲?,指著罵他“薄情寡義”。崔循平靜聽?了,
未曾爭辯,
心中亦認同此語。
他本就是這樣的人。
但?與此同時,他又總是會被蕭窈身上旺盛的生命力所打動。
蕭窈與他截然不同,
喜怒都很熱烈,
仿佛世上再沒什么能約束得了她。崔循時常會覺著她像極了一只狡黠的小狐貍,有?時又以為,
燦如驕陽。
清霜般的月光灑下。
崔循挑著風燈,靜靜站在原處,看?她忙著四下抓螢燭。夜風拂過鬢發(fā),如山林間?的精怪,攝人心魂。
這時節(jié),夜間?總是會有?些冷。
可蕭窈這么一番折騰下來,待到心滿意足地將紗囊系起時,額上已經(jīng)出了層細汗,四肢發(fā)熱。
她下意識想要解下披風,只是指尖才觸及系帶,就被崔循攔下。
“夜風正涼,沖了風怕是要風寒�!贝扪娝裆剖遣磺椴辉�,頓了頓,額外補了句,“屆時須得喝藥�!�
蕭窈果然悻悻放下手。
她在湖邊大石上隨意坐了,指尖勾著紗囊系帶,隨口道:“看?,像不像一盞小燈�!�
幽光映出姣好的面?容,有?只螢燭似是被光亮吸引,落在了她鬢發(fā)上,倒像是支獨特的簪花。
崔循微微頷首。
“從?前?在武陵時,山中多螢燭,若遇著仲夏夜月光正好,景致比這里還要好上不少……”
崔循一向寡言少語,兩人在一處時,大都是蕭窈在說話。蕭窈自顧自地說了會兒,稍一停頓,抬眼看?向他。
崔循想了想,問道:“你?常去嗎?”
蕭窈搖頭:“阿父在旁的事情上雖縱著我?,但?山中總難免會有?危險,他放心不下,只準我?隨著表兄他們?nèi)ネ妗!?br />
蕭窈雖散漫,但?對自己的斤兩還是有?數(shù)的,知曉若真出了什么意外,自己恐怕應付不了,在這點上未曾違背過重光帝的意思?。
“后來年紀漸長,他們或成家或立業(yè),大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做。也就晏游與我?年紀相仿,偶爾還會陪著玩鬧�!彼Z氣中帶著些顯而易見的懷念,但?卻并不惆悵,態(tài)度坦然。
崔循垂眼:“他曾帶你?看?過螢燭嗎?”
蕭窈怔了怔,才意識到這個?“他”指的是晏游。正要回答,又意識到這輕描淡寫一句話中所蘊含的隱隱酸意,抿了抿唇。
又是無語又是好笑。
蕭窈與晏游自幼相識,到如今十載有?余,少時更是常常在一處玩。若是這點小事都要計較,恐怕能活活醋死。
她雖未答,但?答案已顯而易見。
崔循握著燈桿的手不自覺收緊,指節(jié)泛白,眼中的笑意也淡了些。只是下一刻,便覺手背一暖。
柔軟而細膩的手覆在他被夜風吹涼的手背上,小指微動,似是勾撓了下。
“你?真是……”蕭窈覺出他微妙的情緒變化,想說些什么,但?轉(zhuǎn)念一想,又覺怎么都不該在人生辰時掃興才對。
道理未必說得通。她短暫猶豫一瞬,抬手攥了崔循的衣襟,示意他俯身。
崔循尚未深思?,已隨著她的動作低了頭。
蕭窈懶散著不愿起身,依舊坐在大石上,只是稍稍挺直腰背,仰起頭,在他唇上親了下。
崔循猝不及防。
他就這么怔怔地僵在原處,直到蕭窈退開些,才后知后覺反應過來發(fā)生了什么。
蕭窈松開他素白的衣領(lǐng),輕笑道:“這個?是只你?才有?……”
話音未落,余下的話被他悉數(shù)吞下。
修長有?力的手托著她后頸,溫熱濡濕的舌尖舔過唇齒,長驅(qū)直入,勾著她廝纏。蕭窈“唔”了聲?,便再說不出什么話。
崔循絕大多數(shù)時候都很正經(jīng),儼然一副清心寡欲的模樣。早前?,蕭窈一度以為他也快看破紅塵、遁入空門,后來才知道是“假正經(jīng)”。
他當真渴求索取之時,熱切得要命。
這種時候,她往往招架不住,占據(jù)不了半點主動。
他這模樣看?起來很是色氣,蕭窈被親得渾身發(fā)軟,不知何時松了手,指尖勾著的螢囊落在腳下的草地上。
這聲?輕響稍稍喚回神智,蕭窈抬手想要將他推開些,但?只字片語都沒能說出口,就又被他擁在懷中,重新吻了上來。
夜風發(fā)涼,可體內(nèi)卻像是被點了一簇火,四肢百骸因著纏綿的親吻生出一股難以言喻的熱來。
與風荷宴那夜頗有?些相似。
蕭窈有?些無措,隨后意識到,這便是身體上的情、動。
以致崔循終于松開時,她非但?沒有?因此松口氣,反倒隱隱覺出幾分空虛,下意識地仰頭貼近。
崔循攏在她腰上的手倏然收緊,低頭親了下,卻又一觸即分。
“你?……”他聲?音喑啞得不似平日,緩了緩,才勉強繼續(xù)道,“不要再勾我?了。”
蕭窈委屈極了。
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只覺被倒打一耙,惡人先告狀。
但?覺察到他身體的變化后,噎了下,到底還是沒敢說話。
崔循為她戴上兜帽,平復許久后,低聲?問:“冷不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