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蕭霽如實道:“只是在想?,誰若說阿姐笨嘴拙舌,我是不能?認的。”
蕭窈抿唇笑了起來,瞥見遠處相侯的馬車,溫聲道:“回宮吧�!�
自那場連綿近月余的冬雨開始,因諸多事務(wù)堆積如山,蕭窈偶爾會留宿宮中,但崔循總是與她同進同出。
如今夜這般分隔還是頭?一回。
但興許是午后那個如羽毛般輕飄飄的親吻起了效用?,緩解了日益嚴重的患得患失,崔循并未有何異議。
只是議過?事,于學宮外見著自家祖父的馬車時,心緒稍有起伏。
崔翁推開半扇車窗,見他身后除了隨侍的仆役,再沒旁人,不由得皺起眉頭?。
崔循解釋道:“圣上如今身體不佳,她放心不下,也是情理之中�!�
“你?就?偏袒她吧�!贝尬唐乘谎郏澳挠谐捎H之后,不好好在家中相夫教子,倒為著些有的沒的大費周折的道理?”
崔循并不爭辯,只由他老人家訓(xùn)斥。
但崔翁早沒了當年為了親事跟他大費口舌的心力,念叨過?,也就?算了。待崔循上車后,才又道:“今日在瑯開堂,見著了圣上屬意的郎馬車碾過?學宮門前的青石路,杯中茶水泛起漣漪。
崔循道:“祖父以為如何?”
“比江夏王強些?�!贝尬躺钌羁此谎�,“你?教了他這些?時日,想?必看得清清楚楚,又何須問我?”
“蕭霽年紀輕,少歷練,寡決斷,卻并不是那等隨波逐流的蠢人,他日不能?等閑視之。”崔循頓了頓,話鋒一轉(zhuǎn),“但如您所言,總比江夏王繼任更為妥當�!�
“他日若有萬一,我亦能?應(yīng)付�!�
“你?心中有數(shù)便好。莫要鬼迷心竅,遷就?偏袒著,將自己給折進去。”崔翁一針見血提醒,“若有朝一日崔氏敗落,屆時我或已不在,可琢玉,你?決計無法?獨善其身�!�
崔循并未反駁,只應(yīng)道:“是�!�
崔翁長舒了口氣,看著面前的長孫,倒是想?起早些?時候惦念之事,板起臉道:“顧時元今日又在念叨他那重孫。”
這話轉(zhuǎn)變得太過?突然,以致連崔循都愣了愣,這才反應(yīng)過?來自家祖父的用?意,半是失語半是無奈地“哦”了聲。
不大想?接這話。
“你?便準備這般敷衍?”崔翁不輕不重地放了茶盞,“若她身體有恙,便應(yīng)納妾室……”
作勢威脅的話尚未說完,崔循已抬眼看來,目光實在算不得恭敬。
崔翁不由得拍了下書案。
崔循復(fù)又垂了眼,淡淡道:“是我身體有恙。”
崔翁:“……”
崔翁被噎得臉都快青了。
他老人家一把年紀還能?身體康健,靠的便是修身養(yǎng)性?,不似桓翁那般嗜酒好飲,也不會輕易動怒大悲大喜。
但每每在蕭窈相關(guān)的事情上,都能?被氣得快要吹胡子瞪眼。
“許是機緣未到?。有些?事情本就?難以強求。”
崔循為他添了茶水,就?此?揭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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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年節(jié)漸近,各處張燈結(jié)彩,觸目所及皆是喜慶之色。
重光帝的身體稍有起色,陸續(xù)叫人傳了些?托病在家,尋常見不到?一面的老臣入宮,說是敘舊,但個中意味并不難猜。
蕭窈若在時,會在里間旁聽這群滑不溜手的老狐貍打太極,哪怕對他們一貫的德行早有了解,偶爾還是忍不住翻白眼。
唯有崔翁的態(tài)度令她有些?意外。
并未裝傻推諉,反倒是重光帝說什么便應(yīng)什么,更無異議,像極了忠心耿耿的純臣。
蕭窈琢磨了會兒,猜到?八成是崔循那里已經(jīng)知會過?。
崔翁情知此?事已經(jīng)撇不開干系,斷然沒有首鼠兩?端,他日轉(zhuǎn)投江夏王那里的余地,便索性?來做這個擁護儲君的人。
最后那日來的是桓維。
桓翁雖去,但桓維尚有幾?位叔父在,本不該輪到?他,但在蕭窈的建議之下,重光帝還是召了他來祈年殿。
一來是因桓大將軍的書信必然經(jīng)他之手,沒必要舍近求遠。二來,桓維的性?情既不似他祖父那般心胸豁達看得開,也不如他父親那般手腕強橫,內(nèi)里實則是個優(yōu)柔寡斷的人。
蕭窈漫不經(jīng)心聽完,待他告退后,合了禮單往外間去。
“桓氏猶在觀望。大將軍雖有意扶持江夏王,可桓氏身處建鄴的族人多有顧忌,不敢貿(mào)然行事,”蕭窈道,“元日祭宗廟,父皇便可昭告天下,過?繼阿霽,立為儲重光帝原就?有此?意,頷首應(yīng)下。
蕭窈又道:“桓氏那里也應(yīng)令人看好�;肝桃堰^?身,萬勿令桓維及其兒女離建鄴,回荊州,否則桓大將軍怕是無所顧忌�!�
重光帝思忖片刻:“此?事只怕難辦。”
縱然加強城門布防看守,又或令人在外盯梢,可偌大一個桓家,算上仆役足有上千人,又如何周全?得過?來?
“阿父以為,桓家其他幾?房能?安心由他們離開嗎?屆時若桓大將軍真?有異動,他們這些?在建鄴的人,性?命便懸在刀尖之上。”蕭窈摩挲著手中的禮單,輕笑道,“我來辦就?是�!�
這些?時日下來,重光帝已經(jīng)漸漸習慣將事情交給她,下意識點了頭?�?善骋娝剖怯智鍦p些?的臉頰,嘆道:“你?這般辛勞……”
“無妨�!笔採好佳垡粡�,“只是還有一事,想?求父皇應(yīng)允�!�
重光帝失笑道:“你?只管說就?是。我豈有不應(yīng)之理?”
蕭窈端坐著,清冽的聲音響起,緩慢卻又堅定。
“將宿衛(wèi)軍的虎符,交由我來掌管吧�!�
第099章
因臨近年關(guān),
除卻宮中諸多?事宜,蕭窈還得顧及崔氏與各家往來交際這?樣的庶務(wù)。
兩處皆不是省油的燈,便免不了多?耗精力。
她自?己起初并未察覺有何不妥,
崔循著意吩咐,
令府中廚子平日多?做些補血益氣的飯食時,
還一度覺著小?題大做。
后來換上去?歲裁制的冬衣,見?腰間富余,
這?才意識到自?己當真?在不知不覺中清瘦不少。
陽羨長公主抵建鄴這?日,
落了場薄雪。
蕭窈原本正在暖閣聽崔循與人?議事,
得了消息后,
悄無聲?息從后門離開,
往棲霞殿去?。
還是婢女抱著狐裘追上來,
才想起自?己沒來得及添衣。
她披著柔軟暖和的白狐裘,
蓬松的風帽幾?乎遮去?半張臉,
更?看不清身形。
可才打了個照面,陽羨長公主眼中的笑意尚未褪去?,
眉頭卻已經(jīng)先皺了起來。攏著她纖細的手,語重心長道:“是崔循待你不好?”
蕭窈愣了愣,哭笑不得地搖頭。
這?事真?怪不著崔循。
畢竟他?每日要?忙的事情只多?不少,甚至還要?抽空看著她好好吃飯。
她從前就不是個每日按時按點用飯的人?。而今忙起來,或是沒胃口,
或是困得只想回臥房睡覺,
隨意吃兩口點心便要?撂開。
在宮中時,伺候的婢女們倒是不敢勸太多?,
但晚間回了家中,
崔循卻并不縱著她如此。
哪怕她軟著聲?音撒嬌抱怨,說自?己“困得厲害”,
崔循卻依舊不為所動地同她講道理,“你每日勞心勞力,若是再不好好用飯,用不了多?久身體便要?垮了。屆時再想做什么?,只怕有心無力,難以為繼�!�
這?話有點夸大其詞的意思,但又的確是這?個道理,蕭窈難得沒爭辯得過崔循,只好每日乖乖同他?一處用飯。
流水似的補品多?少有些效用。
這?些時
日累是在所難免的,但精神尚好。
“只是近來格外忙些,年節(jié)過后,想來便會清閑許多?�!笔採夯匚兆�?家姑母的手,含笑問候,“我原還想著,您興許明?日才到。”
蕭斐端詳片刻,見?她人?雖清減些,但那雙眼依舊靈動,如含了星子般晶亮,這?才放下心來。
“什么?事值得你這?般操勞?”蕭斐牽著她進了棲霞殿,玩笑道,“若是士族間往來,倒不必十分費心,縱是有什么?疏漏,想來也無人?敢為此同崔琢玉為難�!�
棲霞殿內(nèi)陳設(shè)如舊。
一早就有宮人?灑掃收拾過,較之蕭斐前回離開時,只多?了瓶中供著的新鮮花枝,與一壇酒。
蕭斐一眼認出瓷壇上的刻紋:“這?是謝家的酒�!�
“是�!笔採簯{幾?而坐,解釋道,“早些時日謝翁入宮時送的,父皇而今已不應(yīng)飲酒,閑置可惜,我便叫人?送到這?邊�!�
蕭斐在陽羨時,已然知曉建鄴的暗流涌動,也聽聞重光帝召老臣們?nèi)雽m之事。而今見?她這?般稀松平常提及,便知順遂,頷首道:“這?便再好不過了。”
蕭窈看了看這?酒,又想了想暖閣中議事的崔循。
“擇日不如撞日,”蕭斐已先一步替她做了決定,“正好開了這?酒,接風洗塵�!�
蕭窈已有許久未曾飲酒,既沒有閑情逸致,也沒有合適作陪的人?。
畢竟若非是宴飲這?等場合,崔循平日算得上滴酒不沾,找他?喝酒與對牛彈琴并沒什么?分別,興許還要?被告知飲酒如何傷身。
想想就算了。
以致她如今酒力倒像是退步許多?,不多?時,便有些頭暈。
托著腮,疑惑不解地對著杯中清酒發(fā)愣。
蕭斐一見?她這?模樣便止不住笑,目光觸及她纖細的小?臂,及松松垮垮垂下的珍珠纏絲金釧,又忍不住嘆氣。
“窈窈近來在為何事忙碌?”蕭斐輕喚道,“可是又有誰與你為難?”
“冬雨成災(zāi)……有復(fù)起苗頭……”蕭窈口齒不清地嘟囔了句,閉了閉眼,勉強理出些許頭緒,“還有江夏王與阿霽,宿衛(wèi)軍中事務(wù)……”
蕭斐訝然:“窈窈何時懂這?些?”
“不大久,”蕭窈眨了眨眼,“還在學?�!�
她最初面對這?些,稱得上手足無措,一度后悔過自?己少時不學?無術(shù)。后來聽崔循輕描淡寫?一句,“武陵無人?能教你這?些”,才算釋然。
其實不獨武陵,便是在士族云集的建鄴,也沒幾?人?敢說自?己教得了。
而崔循在此道上的確是再好不過的老師。
蕭窈聽朝臣議事聽得愈多?,就愈發(fā)能分辨高下,偶爾也會為自?己當初腹誹崔循應(yīng)當去寺廟念經(jīng)感到一絲絲愧疚。
她少時嫌枯燥,避開教書先生逃課時,并不曾想過有朝一日,自?己哪怕磕磕絆絆、焦頭爛額,卻還是想學會些什么。
蕭斐卻因這寥寥幾字沉默下來。
良久后,抬手摸了摸她柔軟的鬢發(fā),輕笑道:“窈窈很厲害�!�
這?場雪自?夜間落下,及至傍晚,屋檐上已積了層雪。青石鋪就的宮道,倒一早就被內(nèi)侍清掃得干干凈凈。
知羽通傳過,又出門見?這?位著朱衣官服的少卿大人?,恭敬道:“長公主請您入內(nèi)。”
崔循是來接人?的。
他?議事過進暖閣,卻并沒如往常那般見?到滿眼期待、等著問話的蕭窈,問過侍從才知,是早些時候得了陽羨長公主的消息后便已離開。
他?知蕭窈與長公主感情深厚,等了許久,見?天色漸晚這?才過來。
甫一進門,便見?著了窗邊的蕭窈。
她似是才睡醒,鬢發(fā)上的釵環(huán)飾物皆已卸去?,潑墨似的長發(fā)隨意披散開來,甚至有些凌亂。
披著綿軟的毯子,正專心致志擺弄著手中的雪。
窗沿擺著幾?只已經(jīng)捏成型,圓滾滾、憨態(tài)可掬的小?雀。
知羽正要?出聲?提醒,余光瞥見?那位仿佛無論何時都游刃有余的少卿竟就這?么?停住腳步,猶豫片刻,悄無聲?息地閉了嘴。
蕭窈是在又捏完一只小?雀,用胡麻為它點了眼,同先前那幾?只放在一處時,抬頭見?著立于細雪中的崔循。
他?今日身著朱衣,長身而立,愈發(fā)襯得身形如竹,肌骨如玉。
倒像極了當年初來建鄴,兩人?于祈年殿外擦肩而過那日。
蕭窈趴在窗邊,目不轉(zhuǎn)睛地看了會兒?,向他?勾了手。
這?動作并不穩(wěn)重,甚至稱得上輕佻。崔循卻連眉頭都沒皺,拂去?肩上細雪,進了她休憩的偏殿。
婢女捧了衣物上前伺候,卻見?她搖了搖頭:“出去?吧�!�
蕭窈醉酒后睡了半晌,才醒不久,整個人?顯得漫不經(jīng)心而懶散,聲?音也不似往日那般清亮。抬眼看向崔循,似笑非笑道:“少卿來服侍我�!�
任是誰,也不會將?崔循與“服侍”這?個詞想到一處。
婢女臨出門前隱約聽了這?句,險些咬了舌頭,忙不迭跨過門檻回手關(guān)了門。
崔循倒沒惱,只是神情有些無奈。
蕭窈便又問:“好不好?”
崔循喉結(jié)微動,緩步上前。
他?這?樣的出身,自?然不曾伺候過人?,許多?事情做起來便難免生疏,尤其是在蕭窈仿佛打定主意要?作弄他?的情況下。
白凈如雪的赤足踩在朱紅官服之上,蕭窈偏頭看他?,含笑催促:“冷�!�
崔循閉了閉眼,按下心中那些不合時宜的雜念,為她系襪穿鞋。
“噯,”蕭窈披著絨毯打量,調(diào)笑道,“我初見?你之時,便想著他?日后宅該養(yǎng)這?樣一位�!�
崔循動作一僵,攥著她腳踝的手收緊了些。
蕭窈自?顧自?笑道:“但若是只會這?般笨手笨腳服侍人?,卻叫人?喜歡不起來……”
話音未落,便覺肩上一重,仰面倒在了綿軟的錦被上。
崔循欺身上前,單膝跪于床榻邊沿,抵在她腿間。鴉羽似的眼睫垂下,聲?音平靜卻又有些啞:“殿下后宅養(yǎng)人?,只是為了伺候穿衣不成?”
原本落在腳踝的手,攀上柔滑如凝脂的小?腿。
蕭窈只覺被他?指尖觸及的肌膚隱隱酥麻,下意識掙了下,沒掙脫。便一臉無辜看著他?,提醒道:“這?是棲霞殿�!�
崔循沉默片刻,松了手:“我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