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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章

    少不得要多掂量幾分,

    在?蕭霽面前也不敢隨意造次。

    早前那位小皇帝在?位時,

    朝臣們常有陽奉陰違、敷衍糊弄之舉。政令推行?不暢,

    民意難達天聽,

    都是?再尋常不過的事情。

    如今朝會?由蕭霽代重光帝出席。

    他不過是?個十余歲的少年,

    初來乍到,在?公?文奏報上做些文章令他難以察覺,

    也不是?什么難事。

    可偏偏有崔循在?。

    便是?那等自?恃聰明,慣會?投機取巧的人,也沒把握能欺瞞得了他。只得收斂慣用手段,先老老實實觀望一段時日,再做打算。

    如此一來,

    最立竿見影的是?各個官署都比先前要忙上許多。

    畢竟誰若敢如從前那般遞上錯漏百出,

    又或是?廢話連篇的奏報,是?要被東宮傳去責問的。

    崔循并不會?拍案大發(fā)雷霆,

    只平靜盤問,

    究竟是?何處、何人出的錯。

    頭回只叫人遞陳情請罪的奏疏,次回便要罰板子?,

    若還敢再犯,便直接收了官印回家思過。

    此舉留了余地。

    只要不是?荒唐太?過,又或是?鐵了心要同他較勁的,場面上總要裝裝樣?子?,不至于如從前那般一塌糊涂。

    這日傍晚,又一封請罪的奏疏送來東宮。

    蕭霽只略看了眼文辭,便知八

    成是?叫人代筆,無?奈地搖了搖頭,隨手放置一旁,起身往官廨去。

    此時已到放班時辰。

    除卻當值的,其?他屬官大都收拾整理了公?文,三三兩兩結(jié)伴離去。

    議事廳中猶有人在?。

    蕭霽只當是?有什么未了的緊要事務(wù),便沒叫內(nèi)侍通傳驚擾。可才踏上臺階,聽著里面?zhèn)鱽淼淖h論時,卻不由得一愣。

    正說話那人姓程,任東宮舍人。

    程舍人不過弱冠,年前臘月里成的親,年后?又受提拔來東宮任職,稱得上是?“雙喜臨門”。

    蕭霽一早就將屬官們的底細摸得清清楚楚,這些時日相處更是?格外留心,對?這位程舍人的印象極佳,前兩日還曾向重光帝提過他“才思機敏”、“雖年輕,卻穩(wěn)重”。

    而眼下,程璞正講述著自?己為夫人訂生辰禮一事。

    說是?東大街上有家叫做“朝顏”的首飾鋪子?,是?各家女眷們極喜歡的去處,其?中釵環(huán)耳飾等飾物精巧別致,甚至還能依著客人所提供的圖紙花樣?訂制,只是?價錢昂貴了些。

    蕭霽秉著學?政務(wù)的心來,猝不及防聽了一耳朵這些,難免錯愕。

    但轉(zhuǎn)念一想,程舍人新婚燕爾,惦記這些倒也不算什么出格之事。更何況此時已經(jīng)放班,同僚朋友間?聊幾句閑話又有什么妨礙?

    蕭霽便沒入內(nèi)打擾,笑了笑,準備離開?。

    偏此時有人應(yīng)了聲“知道了”,又令他硬生生停住腳步。

    雖說那人并未多言,只言簡意賅的三個字,但蕭霽還是?立時聽出,這是?崔循的聲音。

    錯愕之余,臉色精彩紛呈。

    這誰能想到呢?

    要知道崔循每日在?官署,除卻政務(wù)不問其?他。自?打同他打交道開?始,蕭霽就沒聽他與誰聊過這等閑話。

    以至于沒留意到漸近的腳步,直至冬簾自?里間?掀開?,同正要離開?的程璞打了個照面,這才反應(yīng)過來。

    蕭霽抬手,握拳抵在?唇邊,不尷不尬地輕咳了聲:“程卿……”

    “臣見過殿下……”程璞也沒了往日的從容氣?度,嘴角抽了抽,猜出太?子?殿下八成聽著方才的對?話,卻又不知該怎么解釋這件事。

    他近來一直惦記著自?家夫人的生辰,想著應(yīng)當送些什么別出心裁的,來討夫人歡心。便在?用飯時與同僚們聊了幾句,聽聽這些早就成親的過來人如何說,能否借鑒一二。

    問過也就罷了,并沒耽擱本職。

    哪知傍晚回完正事,正打算家去,素來惜字如金的少師大人竟叫住他,問他們午間?可議出什么結(jié)果。

    程璞的反應(yīng)并沒比現(xiàn)下好到哪,還當是?自?己聽岔,小心翼翼確認自?己并沒會?錯意,才斟酌著如實講了。

    君臣面面相覷。

    還是?崔循打破這微妙的氣?氛,起身道:“殿下親自?前來,可是?有何要務(wù)?”

    “只是?批過奏折,閑來無?事,便想著來官廨看看�!笔掛V垂下手,神色恢復(fù)如常,“天陰欲雨,少師還是不要太過操勞,早些歸家吧�!�

    說著,又帶著些親近道:“阿姐想必也在家中等候�!�

    他與崔循是?君臣,又如師生,但最為貼近的還是借由蕭窈維系著的關(guān)系。

    崔循平靜的眼底浮現(xiàn)些許笑意,頷首道:“有勞殿下關(guān)懷�!�

    天際烏云翻墨,隱隱有雷聲傳來,本就昏暗的天色愈發(fā)陰沉。才出官廨沒多久,便有零星雨滴落下。

    立時有隨行?的內(nèi)侍上前為其?撐傘。

    只是?寒風拂面,縱撐了傘也遮不了多少,依舊攜著細密的雨絲卷入傘下。

    崔循格外喜潔,冷雨落于肌膚上,微不可察地皺了皺眉。

    馬車應(yīng)如往常一般在?宮門外等候。

    他眼睫低垂,漫不經(jīng)心走過幽長的宮道,思忖白?日里懸而未定的事務(wù)。聽到內(nèi)侍輕聲提醒,抬眼時已隱隱有些不耐。

    但看到不遠處等候著的人時,心中所有的不悅又都煙消云散。

    蕭窈提著盞琉璃宮燈,亭亭玉立。

    身上穿的正是?晨起時他看過的青綠衣裙,衣襟系著溫潤白?玉,燭火折射出斑斕的光,映出她?清新秀麗的面容。

    崔循腳步一頓。

    蕭窈則三步并作兩步,衣擺飛揚,轉(zhuǎn)眼就到了他身前,仰頭調(diào)侃道:“發(fā)什么愣?”

    撐傘的侍女未能趕得上,冬雨落在?她?身上,打濕鬢發(fā)、肌膚,就連眼睫上仿佛也沾了細碎的雨。

    有些狼狽。

    可蕭窈卻一副渾不在?意的模樣?,眉眼彎彎,依舊笑盈盈的。

    她?的笑并不是?時下女郎所推崇的那種笑不露齒,與溫順和婉更不沾邊,是?那種張揚恣意的,極富有感染力。

    崔循低笑了聲。

    他自?內(nèi)侍手中接過傘,將蕭窈納于傘下,這才問道:“這時辰入宮,是?有什么要緊的事情?”

    說話間?,他已經(jīng)將近來諸多事務(wù)在?心中過了一遭。

    蕭窈卻搖了搖頭。

    崔循不解:“那是?為何?”

    崔循并沒想過她?是?為自?己而來。

    蕭窈這回過來原是?心血來潮,見他如此,心中反倒涌出些說不出的滋味。腳尖碾過青磚縫隙,錯開?目光,輕聲道:“來接你回家啊�!�

    崔循沒說話。

    長巷之中唯有風雨聲。

    蕭窈盯著昏暗夜色中的墻上瓦看了片刻,忍不住回頭,想要看看崔循的反應(yīng)。只是?還沒來得及看清,就被他攥了手腕,上車。

    蕭窈步履匆匆跟上,怔過,輕笑道:“為何不敢叫我看?你是?不是?臉紅……”

    內(nèi)侍還沒來得及放腳踏,崔循已將她?抱起。

    蕭窈笑到一半,戛然而止。

    她?雖并非那等臉皮薄的女郎,私底下也常與崔循胡鬧,卻并不是?在?這種內(nèi)侍、婢女們都在?的場合。

    攥著崔循的衣袖,自?己先紅了臉。

    馬車中燭火幽微,影影綽綽。

    蕭窈后?背抵在?車廂上,看著近在?咫尺的崔循,主動湊近了些吻他。含糊不清道:“你方才就想這樣?,是?不是??”

    “……是?。”崔循聲音低啞。

    在?蕭窈說出那句話時,又或者,在?她?提著燈靜靜站在?那里等候時,他就想這樣?做了。

    并不只關(guān)于情欲,而是?想要同她?親近。

    細細吻過,彼此身上的氣?息交織、相融,不知過了多久才分開?。

    崔循取下琉璃燈罩,挑了燈花,車廂之中明亮許多。

    蕭窈指尖繞著玉佩上的穗子?,心跳漸漸平復(fù),這才想起先前打算要同崔循提起的正事,稍稍正色道:“過些時日,我想要班師姐去學?宮幫忙……”

    “幫忙”這個詞,就很模棱兩可。

    是?試探態(tài)度才會?用的說辭。

    崔循道:“你擔憂我不允此事?”

    “倒不是?這個緣故。只是?學?宮任職原本由你決斷,若全然由我定下,多少有些不妥……”蕭窈話說到一半,對?上崔循的目光后?,果斷改口道,“是?我想岔了。”

    “你看著定就是?�!贝扪α寺暎爸皇�?別操之過急,此事需得慢慢來,總有提攜之意,仍需她?自?己攢了足夠的聲勢名望,才能順理成章�!�

    蕭窈點頭:“我亦是?這樣?打算的�!�

    說罷,又問道:“你那里呢?宮中今日事務(wù)可繁忙?”

    “還好,沒什么緊要的。”

    崔循就著蕭窈用過的杯盞飲了口茶,想了想,又道:“今日偶然聽屬官議論,為家中女眷買釵環(huán)首飾之事。你仿佛已經(jīng)許久未曾添置過?”

    蕭窈茫然。

    這話若是?從翠微口中說出來,她?眼皮都不見得會?抬一下,可從崔循這里聽到,實在?令人意外。

    就……很不相稱。

    不符合他超凡脫俗,不食人間?煙火的氣?質(zhì)。

    蕭窈眨了眨眼,回憶道:“年前那會?兒,翠微仿佛也提過這么一

    句,只是?我沒什么閑情逸致,又覺得犯不著,便沒去看過。”

    崔循道:“他們說,東大街有一處喚作朝顏的首飾鋪子?,你何時得空,去看看可有喜歡的�!�

    蕭窈立時搖頭:“我知道那處,貴得嚇人……”

    她?早在?筵席上聽各家女眷們議論過這鋪子?,也看過他家賣出的首飾,確實精巧美麗,不輸宮中匠人,但一聽價格就叫人望而卻步。

    “不值什么�!贝扪瓝徇^她?鬢發(fā),“只管去就是?,不拘看中多少,我送你�!�

    第106章

    蕭窈并不缺銀錢。

    重光帝如今只她這?么一個女?兒,

    視若掌上明珠,自然不會?虧待。又思慮著是嫁入崔氏,唯恐嫁妝少了受人輕視,

    幾乎是將這?些年積攢下來的家底都給她當了陪嫁。

    而當初定親,

    崔氏送來的聘禮也極為豐厚,

    禮單長得能生?生?將人看花眼。

    重光帝看都沒看,原封不動令她帶走,

    充作嫁妝。

    如此一來,

    縱然世家大族的女?郎出嫁時的排場相比,

    也不遑多讓。

    蕭窈自知不是什么經(jīng)營生?意的能手?,

    也沒工夫為這?些費心,

    便?悉數(shù)交由翠微、六安她們?打理。

    只每季問上一回,

    心中有數(shù)就夠了。

    那些嫁妝足夠她隨心所欲揮霍,

    喜歡什么便?買什么,

    眼都不用眨一下。

    只是蕭窈少時起,吃穿用度皆有限。

    她那時猶在武陵,

    重光帝不似江夏王那般不折手?段,恨不得對百姓敲骨吸髓,是個素有寬厚名聲?的閑王。

    故而雖衣食無憂,卻算不上大富大貴。

    以?致到如今,哪怕嫁妝多不勝數(shù),

    一聽朝顏坊的首飾價錢,

    蕭窈依舊隱隱肉疼,只覺實在不劃算。

    崔循卻并沒這?些顧忌。

    蕭窈倚在書案旁,

    托腮打量著他:“此話當真?若我去看了,

    哪樣都喜歡,什么都想要可怎么辦?”

    “那便?都要�!贝扪�。

    蕭窈搖頭,

    輕笑道:“等哪天我將家財敗光了,長公子要如何是好?”

    且不說崔家底蘊擺在那里,崔循知她性情,并非那等揮霍無度之人,也知蕭窈這?話不過是同自己玩笑。想了想,亦笑道:“若有那么一日,我便?只好收些潤筆費,賣些字畫,賺錢養(yǎng)家了�!�

    時下附庸風雅者不在少數(shù),有人甘愿重金求購字畫,卻苦于沒有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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