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按照程音的猜測,周長明的概率更大,事情是他干的,這時候不甩鍋,直接砸下來他也吃不消。
她唯一不明白的一點(diǎn),柳亞斌讓小弟捅出這件事,到底誰能得到好處?
公司股價受損,太子難道不受影響?年底他柳亞斌還能多分紅?
記者的下一個問題,立刻解答了程音的疑惑。
“季總,您一直負(fù)責(zé)研發(fā),對明珠二號的情況應(yīng)該比任何人都了解。它真的像傳言所說,會有嚴(yán)重的副作用嗎?”
季辭的回答毫不閃避:“不能說完全沒有,研發(fā)過程中確實(shí)發(fā)現(xiàn)了相關(guān)可能性。有條件上市的意思,就是需要做出嚴(yán)格的評估,謹(jǐn)慎控制適用范圍�!�
“所以,您也認(rèn)為,公司向全國的福利院捐贈明珠二號,并不安全合規(guī)�!�
季辭看了眼蜷在尹春曉懷中睡著的小女孩,低低嘆了一聲。
“對,不安全,不建議使用�!�
后續(xù)公司會如何安排藥品回收,并給廣大病童重新進(jìn)行醫(yī)學(xué)評估,季辭做了大致的回應(yīng)。
可能是受到他穩(wěn)定情緒和理性態(tài)度的感染,記者逐漸不再那么咄咄逼人。
程音能覺察到,他的意圖已從“搞個大新聞”降格成了“搞個新聞”。
從頭到尾,季辭的判斷和尺度,都把握得極好。
最小程度引爆輿論,他以實(shí)際行動給程音上了教科書般的一課。
無論何時何地,在何科目,他都是她見過最好的老師。
但她心中的憤懣,并未因此消弭于無形——局是柳亞斌設(shè)的,這已經(jīng)沒有任何懸念,因為它顯然是為季辭精心打造。
以他的人格,面對大是大非問題,絕對不可能給出一個含糊的答案。
柳亞斌在挖坑的時候就知道,哪怕明知道前方是懸崖,季辭也會毫不猶豫地跳下去。
宴會尚未結(jié)束,已有耳報神身手敏捷,向柳石裕通報了這場輿論風(fēng)波。
老頭滿臉秋霜。
柳世以慈善而聞名,十分在意社會形象,在福利院問題上留下污點(diǎn),傷害到的不僅是股價。
柳亞斌百般鄙夷:“就他清高,還開上記者會了,私下解決不成嗎?這害得不是我,是整個公司!”
賊喊捉賊,太子有一手。
然而大部分人根本不通其中關(guān)竅,他們只知道,這事符合季總一貫的做派,也符合他打擊東宮的意圖。
或許只有喜讀史書之人,才會做個反向思考——
宮t斗中掐死個把親生骨肉,根本不算太陽下的新鮮事,自己捅自己一刀,又算得了什么?
誰失了圣心,誰才是吃虧的那個。
夜半,程音翻覆難眠,隔壁床的富婆姐也在兩面攤煎餅。
“你說,我能不能收養(yǎng)花花?”她猛然坐起。
這個苗頭程音是早看出來了,小女孩長得可愛,乖巧親人,見誰都叫媽,害怕被拋棄——眼睛還不大看得見,除非鐵石心腸,逮住誰誰母愛爆棚。
程音言語冷淡:“這可不比養(yǎng)貓,養(yǎng)了,就丟不下了。”
尹春曉調(diào)轉(zhuǎn)矛頭:“你這個人,兒女心太淡,女兒扔在幼兒園,從來不見你跟她視頻�!�
程音面無表情:“她也有手機(jī),要是想我,會主動打來�!�,盡在晉江文學(xué)城
不打來就是不想,沒有分離焦慮是好事,以免承受不了突如其來的分離。
尹春曉嘴里念著花花,逐漸沉入了睡眠,程音卻始終睡不著,她還在想今天發(fā)生的事。
富貴人家的爭斗,和普通人確實(shí)不太一樣,處處透著艱險。
不知季辭接下來要怎么彌補(bǔ)……
程音迷迷糊糊,思緒不知在哪個虛空游蕩,突然被枕下的手機(jī)拽回了精神。
瞇眼看了看屏幕,程音倏然清醒,季辭打她的電話,在凌晨一點(diǎn)?
她立刻接通,聽筒里起初沒有人聲,只有時輕時重紊亂的呼吸——像病重之人在艱難掙扎。
程音一凜,聽到他聲音嘶啞,急促地喚了聲“知知,來”。
隨后電話里傳來了重物墜地的動靜。
刺撓
程音翻身趿了雙拖鞋,
一路飛奔下了樓。
秋意甚寒,涼風(fēng)吹得她一個激靈,才注意到自己只穿了件薄睡衣——但也來不及回房間換,
季辭八成是又發(fā)病了,
她想著此前的情形,
分秒必爭,都是黃金時間。
此事麻煩在于不能聲張,
如上回那般緊急,
梁冰都不肯送醫(yī),這是季辭必須守住的秘密。
否則他也不會半夜找她求助……
程音克制住呼救的沖動,邊跑邊撥梁冰的電話,無人接聽,
再撥房間座機(jī),竟然忙音。
估計是電話沒掛好,
這不靠譜的小子。
夜已深,酒店關(guān)閉了景觀照明,對于程音而言,庭院黑得伸手不見五指。
她不管不顧往對面跑,
季辭住臨湖的套間,
和其他人隔庭相望,只要方向?qū)α耍?br />
肯定能跑到。
至于摔兩跤,
擦破個手掌,
不是大問題。
問題在于套間別墅的大堂有管家坐鎮(zhèn),
一般人無法隨意進(jìn)出。程音焦急地猛敲玻璃門,
在管家走過來的這兩步時間,心里已經(jīng)擬好了臺詞。
“我是住店的客人,
”她出示了自己的房卡,“3085的季先生讓我來送文件�!�
三更半夜,不速之客。
好在她表明了自己的住客身份,還準(zhǔn)確報出了季辭的房號與姓名。管家抬了抬眼鏡,請她登記簽字,看她的眼神總算不像看賊。
……至于像看什么,她不想深究。
臨湖別墅的地毯比別處都要更軟些,無論多么急促的跑動,都聽不到任何足音。
程音只恨自己跑得不夠急。
她最擔(dān)心季辭鎖著房門,如此一來,她還得說服管家上來開門……那有可能驚動其他人。
幸好,他一向靠譜的自制力,即使在最緊急的狀況下,也沒有掉線。
季辭坐在玄關(guān)的地板上,曲起一條腿抵住了房門。
他的黑發(fā)盡濕,面白如雪,仿佛油畫中垂死的海妖。
在濕漉漉的劉海下,有一雙竭力睜開的眼——瞳仁冷灰色,極清醒,就算痛到脫力,他也不肯放棄掌控神志。
直到他看見程音跑向他的畫面。
汗珠從睫毛上滑落,海妖垂下眼皮,放任自己沉入了安全的水底。
藥在貼身的衣袋,公文包外側(cè)拉鏈也有一瓶,上回季辭發(fā)病,程音積累了一些實(shí)戰(zhàn)經(jīng)驗。
她火速撬開他的牙關(guān),往他口中塞了一丸藥。
卻不知是她路上耽擱太久,還是藥物本身出了問題,上回服藥后他立竿見影好轉(zhuǎn),這次卻毫無動靜。
就連灌入口中的礦泉水,也盡數(shù)漫溢。
那次他牙關(guān)緊扣,狀況已是兇險至極,此時更加驚心動魄:鼻端幾乎試不出呼吸,頸動脈的搏動極其微弱。
不能再耽擱了。
程音不假思索,一只手扯開了他的領(lǐng)帶,將襯衣完全敞開,另一只手撥通了120。
也許已經(jīng)來不及。一個顫抖的聲音在心里說。
要是來的路上直接叫救護(hù)車就好了。她的眼睛猛然變得模糊。
盡管如此,她的聲線絲毫沒有抖動,極其冷靜地與120對話。
電話中,接線員教她如何打開氣道,升高頜角,以人工呼吸和胸外按壓來進(jìn)行心臟復(fù)蘇,程音一一照做。
“季總,醒醒�!�
“季辭,你別嚇我�!�
“三哥……”
“求你了,三哥……”
她一次次對他口中吹氣,盡量穩(wěn)住按壓胸肺的節(jié)奏,分不清臉上是汗是淚,心中是絕望是后悔。
即使她從來不肯承認(rèn),此時此刻,也不得不承認(rèn)。
她所以為的毫不在意,從頭到尾,都只是自欺欺人。
程音機(jī)械地重復(fù)著心肺復(fù)蘇動作,不知自己究竟是施救者,還是溺水者。
每一次深呼吸都讓她的肺葉疼痛,接線員的聲音聽起來忽遠(yuǎn)忽近,救護(hù)車不知耽擱在哪里,他們一直在隊列中等待。
……
也許上天聽到了她內(nèi)心絕望的呼喊。
也許是垂憐她經(jīng)歷了太多次失去。
不知努力了多久,奇跡居然真的發(fā)生。季辭一聲長喘,慢慢建立了呼吸循環(huán),靜脈搏動逐漸有力,面色重新恢復(fù)了紅潤。
程音精疲力竭,體力不支倒伏在他的胸口,耳畔傳來規(guī)則而清晰的心跳,她的淚水轟然決堤。
那真是宇宙間最動聽的聲音。
事急從權(quán),性命攸關(guān)的情況下,采取任何行動都合情合理。
但等警報解除,事態(tài)恢復(fù)正常,程音便意識到——眼下這一攤凌亂,似乎有些難以收拾。
她失態(tài)了。
趴在季辭身上,哭得不人不鬼、涕泗橫流。由于腎上腺素飆升太快,緩下來之后,她渾身上下虛脫無力,半天沒能直起身。
這個姿勢,實(shí)在不成體統(tǒng)。
程音的臉已經(jīng)很燙,臉頰所貼之處,男人光裸的胸膛更加熱力驚人。
她勉力支起胳膊,肌肉顫抖得難以為繼,暗自祈禱他千萬不要此時醒來……
然而剛一動彈,便覺他胸口微震,聲音仿佛從胸腔直接傳入了她腦中:“知知?”
程音不知哪來的力氣,一骨碌從季辭身上爬了起來。
她連多看他一眼的勇氣都沒有,返身撲出去找手機(jī)——忙忙撥號,撥120,告知對方目前病人已清醒,無需再派來救護(hù)車。
“季總,您要是沒事,我先走了�!�
講電話時她全程背對季辭,邊說,邊踉蹌往門口去,期待他能幫她收拾完這個爛攤子,假裝一切都很正常。
季辭從來都是個體面人。
她對他有信心……
然而今晚,這個體面人卻不打算讓她走出這扇門。
身后傳來迅疾的腳步聲,程音以為他又出了什么狀況,忍不住回了一下頭。
這一轉(zhuǎn)身,便被他就勢按在了門上,勁道之大,令她完全掙脫不能。
“你又在搞什么鬼?”季辭俯身質(zhì)問。
程音驚住了。
玄關(guān)有燈,光線自頭頂流瀉,被他的身形所遮罩,黑影巍峨如玉山將傾。
男人襯衣半敞,烏發(fā)濕透,一掃平日的溫文模樣。喉結(jié)往下,大片結(jié)實(shí)的胸腹敞露,迫著她視線無處安放,只能抬頭與她對視。
那雙素來寧靜無波的眼,正透過鏡片沉沉將她望定,目光似有墨浪翻卷,風(fēng)雷暗生。
程音盡可能維持冷靜:“季總,您說什么?”
他輕嗤:“季總?又玩什么新把戲?”
他邊說,邊摘下被汗珠沾濕的眼鏡,瞇眼看了看,隨手扔飛到不知何處。
對話驢頭不對馬嘴,眼神混沌難辨清明——程音基本確認(rèn),此人當(dāng)下,可能不太清醒。
怎么又出了新的癥狀,他生得到底是哪種��!
季辭人不清醒,動作也沒個輕重,但凡察覺程音有掙扎的意圖,便要更牢地將她禁錮。
幾個來回,她已完全動彈不得,處處與他相貼,觸手之處皆是熱燙肌膚,隔著薄薄睡衣,幾乎將她焚毀。
她滿面通紅,不敢妄動,試圖曉之以理:“季辭……你要做什么?”
見她氣息不勻,他總算憐憫,給了她些許喘息空間:“該我問你�!�
單手扶門,略撐起身體,他轉(zhuǎn)頭掃了一眼背后:“酒店是你定的?”
程音:t……還真是。
他又低頭看了眼襯衣:“扣子是你解的?”
程音:……也無法反駁。
她欲辨而無言的模樣,在他看來便是認(rèn)罪。
既已認(rèn)罪,自當(dāng)伏法。季辭慢慢低頭,鼻息微微,犀冷消毒水味夾雜薄荷煙氣,聲音輕緩而深沉:“該我問你,總是帶三哥來這種地方,到底要做什么?”
這個問題程音無從回答,所有將發(fā)出而未能發(fā)出的聲音,都被他狠狠含入了口中。
程音這輩子,不能說完全沒有吻過季辭——畢竟年少趁他睡著時偷親過,做夢鬼迷心竅時癡想過——但千想萬想,她都不會想到,季辭親吻人的時候,實(shí)際上竟是這種風(fēng)格。
兇狠,決絕,含著刀鋒舔血的戾氣。
他用手掌重重捏住她的后頸,完全不容她掙扎抗拒,侵入感強(qiáng)烈得讓她渾身震顫,卻根本逃不開躲不掉,只能任他索取。
這一切發(fā)生得過于倉促,只眨眼間,程音便發(fā)現(xiàn)自己葬身火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