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邏輯、情緒、感知……一切都被燒毀殆盡。
她忘記自己是從什么時候開始回應(yīng)的。
也許是因為在這個看似熱烈，實則絕望的吻里，她慢慢嘗出了一絲久別重逢的委屈。
這個從來理性至上的男人，拋下了年少時的清冷，成年后的溫潤，向她袒露出一個完全陌生的自我。
滋味復(fù)雜得令她著迷。
一團混沌中，程音忽然想，也許物理學(xué)上的平行宇宙真的存在。
否則為什么這個從未見過的季辭，莫名有種似曾相識的氣息，仿佛過去某個時刻，她在哪里遇見過。
而記憶又告訴她，這絕不可能。
令人悲傷的是，剛才他對她說：“總是”。
她與他十多年未見，哪有什么機緣，去實踐什么“總是”？
……
季辭的吻，是從什么時候開始變得溫柔的呢？大概是發(fā)現(xiàn)她在流淚。
委屈是一個種子，如果養(yǎng)料充足，生長的速度必然出人意料。
這個吻對于程音來說，并非想象中的得償所愿和美夢成真，而是十多年的顛沛流離和孤苦無依。
沖擊來得太劇烈，她用理智封印住的過往，被他毫不節(jié)制的深吻所擊破，窖藏的委屈翻涌而出。
三哥，這些年你在哪里，在做什么，現(xiàn)在的你，又在吻想象中的誰？
她非但委屈，而且嫉妒。
程音洶涌的淚水讓他按下了暫停，季辭輕輕捧住她的臉：“怎么了？”
真實心境難以袒露，程音痛徹地哭訴：“你弄疼我了……”，盡在晉江文學(xué)城
是很疼，嘴唇腫脹，可能被他咬破了。他抱著她轉(zhuǎn)了個方向，在燈光下檢視她唇角的傷口。
“對不起……”他忽然再次俯身吮吻，這一次，吻得溫柔而小心。
像捧著冬天最初的一場雪。
程音哭得更兇，仿佛要把多年的情緒一次性清空。
跟一個失去理智的人如何計較？不過是借一個契機，借一方出口，借一場不知屬于哪位幸運女子的春夢。
他沉默地將她抱在懷中，一次次輕揉她的頭發(fā)，摩挲她的后頸，如同安撫一只應(yīng)激的貓咪。
久違的避風(fēng)港重新降臨，程音精疲力竭，在啜泣中沉入了睡眠。
……
醒來時是凌晨兩點。
梁秘書總算重新上線，發(fā)現(xiàn)了自己的工作疏漏——季辭前日特意與他叮嚀，最近他身體欠佳，可能會有癥狀出現(xiàn)，叫他晚上都警醒些，盯著點手機。
梁冰睡得熟，采取的方式是睡前多喝水。
三更他起夜，眼睛瞄到屏幕上無數(shù)未接來電，梁秘書當場嚇醒。
季辭的門卡他有，瞬移至隔壁房間，滴的一聲響，門開，驚起了沙發(fā)上親密依偎的一對人。
梁冰眼皮一跳，根本沒敢定睛細看，立刻把門重新合上。腦子里卻難免過了一道——
他老板這腹肌，簡直能進美術(shù)學(xué)院當人體模特。
難怪工作起來仿佛有鐵打的意志，人家首先擁有一副鐵打的身體。
……就是辛苦了他音姐。
一分鐘后，程音敲響了梁冰的房門。，盡在晉江文學(xué)城
她站姿端正，神情嚴肅，馬尾梳得一絲不茍：“季總突發(fā)急病，找你沒找到，打了我的電話�！�
嗯，是說正事的氛圍，如果她眼睛沒紅腫、嘴唇?jīng)]破皮的話。
梁冰盡量做著表情管理：“啊……那你給他吃藥了嗎？”
“吃了，但出現(xiàn)了心跳驟停，救回來了，這種情況以前發(fā)生過嗎？”
梁冰有些驚：“是有過，短暫的幾秒，我叫了急救，后來被狠狠批評……你沒讓其他人知道吧？”
“沒。要緊嗎？需要去醫(yī)院嗎？”
“之前反正沒出什么問題……”
“他病發(fā)后，曾出現(xiàn)過精神問題嗎？神志不清，幻覺，譫妄�！保M在晉江文學(xué)城
“也有過一兩次，不多，會說點胡話。他剛說什么了？”
……胡話倒是沒說，但胡事辦了不少。
程音抿了抿唇，沒再多言，只道他目前狀態(tài)平穩(wěn)，按照梁冰的之前的經(jīng)驗判斷，那應(yīng)該沒有什么大礙了。
“你今晚，陪著他吧，觀察一下情況，”程音建議，“我先回去了。”
梁冰很想說，他感覺他們季總，可能并不希望由他來陪夜——早上睜眼發(fā)現(xiàn)枕邊人是小梁子，這起床氣得有多大啊？
但程音身上散發(fā)的凜然之氣，讓他不敢同她胡扯，只能點頭應(yīng)承下來。
“另外，”程音猶豫片刻，道，“如果他沒問，別說我來過�！�
“��？”梁冰瞪大雙眼。
他老板剛剛在神志不清時，到底干什么了？使用體驗這么差的嗎？
她沒來過……那季總的襯衫揉得一團狼藉，胸口一道道指甲紅印，難道是他抓的嗎��？
然而程音完全沒給他討價還價的空間，說完便冷著臉，轉(zhuǎn)身下樓去也。
徒留梁冰站在空蕩蕩的走廊，凄凄慘慘：“嗻�！�
尹春曉的睡眠質(zhì)量扎實如鐵板一塊，完全沒發(fā)現(xiàn)程音去而復(fù)返。
程音站在鏡前，只一眼，耳根便燒著了。
虧她剛才試圖在梁冰面前扮演正經(jīng)人，就算睡衣扣得再緊實又有什么用……
單看臉，就是剛跟人鬼混過的，何況從耳根到脖子，那斑斑點點綿延的痕跡，簡直欲蓋彌彰。
這人不笑時冷淡，笑起來溫雅，其實都是假面罷了——內(nèi)里就是個屬狼的，她今晚算領(lǐng)教了個徹底。
程音從冰箱取了冰袋，敷完眼睛敷嘴唇，耳根也需要降個溫，好半天才消去了腫痛。
但心里那股刺撓……
她鬧心地用枕頭捂住頭——先睡吧，明天怎么樣明天再說。
那些全麻手術(shù)出現(xiàn)譫妄的人，清醒之后什么都記不得，希望季辭亦是如此。
因為她已經(jīng)完全不知道要如何面對他，如何調(diào)整與他之間的親疏關(guān)系了。
這樣下去，也許真得辭職了事，程音滿腦子紛紛擾擾，總覺得睡衣上還殘留著他的氣息。
犀冷的消毒水味，如同夜色中的浮現(xiàn)的花朵，但這一次花開得灼灼熱烈，不再是縹緲的冷白色。
孟老
次日，
程音將“躲”字訣運用到了爐火純青。
她是總經(jīng)辦，熟知所有人的行程，想要特意避開某人那是易如反掌。
她總是能恰到好處地在季辭出現(xiàn)的前一秒，
踩著點消失在現(xiàn)場，
并以工作繁忙為由，
拒絕任何來自梁冰的召喚。
據(jù)她暗中觀察，季辭的狀況一切良好，
不偏不倚地恢復(fù)了正常，
想是沒記住前一晚偶發(fā)的荒唐。
微信也在繼續(xù)互發(fā)，他正常地跟她聊工作，一點看不出異樣來。
這讓她的心緒寧定了不少。
“你撒謊�！毙茚t(yī)生開出了診斷。
“您請說�！背桃魧π枰ㄥX才能說上話的醫(yī)生，總是充滿了敬意。
“你目前心里有喜悅、悲傷、嫉妒、憤懣，
情緒很復(fù)雜。因為不想承認，所以對自己撒謊�！�
“你們心理醫(yī)生，
講話都這么直接嗎？”
“知道問題在哪里，是解決問題的第一步�！�
“那我的問題要怎么解決？”
“之前我們討論過，一旦得償所愿，執(zhí)念可以順勢解除。但看你的狀態(tài)，
還是別償愿為好，
可能陷得更深，休克療法不適合你�！�
“那就只好逃走了。”程音喃喃。
“離開過敏原是一種脫敏方法，
小劑量暴露直至習(xí)慣是另一種方法。找到適合你的方法就行，
重點是學(xué)著自洽�！�
“在洽了在洽了。本來我以為他生性冷淡，
昨晚發(fā)現(xiàn)，
原來面對喜歡的人，
他是那么熱情急切……所以，他只是不喜歡我�！�
“覺得痛苦嗎？”
“當然了，
不過再大的痛苦，都有被消化掉的一天。今天我看到鬼長什么樣子，明天應(yīng)該就能t學(xué)會不怕鬼了吧。”
“你悟了。”
悟了的程音，在第三天選擇徹底脫離。
她尋了個由頭跑去了柳世在蕭山新開的實驗室，躲掉了送機等一應(yīng)事宜。
公務(wù)行程基本順利完成，程音此行獲得了眾口一致的稱贊，王云曦對這個新人的表現(xiàn)給出了滿分評價。
后勤組予以保留，這是她親口對程音做出的承諾。
該消息讓姜曉茹當場摔了一個高腳杯。
程音不想擋誰的道，但她在此時此刻已經(jīng)明白，這就是職場，只要身在局中，必然要與一些人結(jié)盟，與另一些人結(jié)仇。
她是棋子，也是棋手，好消息是這盤棋下得究竟如何，她并非完全沒有選擇。
金秋時節(jié)，程音蹲在實驗室外，像老農(nóng)蹲在田間地頭。
來一線學(xué)習(xí)參觀這個由頭，是王云曦幫她找的，美其名曰“管培生的田野調(diào)查”——畢竟行政事業(yè)部的業(yè)務(wù)寬泛，譬如公關(guān)組和采購組，不了解基層事務(wù)也干不了。
但她其實領(lǐng)了別的任務(wù)。
她過來找一個特定的人。
“孟世學(xué)？這是什么人？”
“公司的創(chuàng)始人。柳世二字，‘柳’來自于柳董，‘世’來自于孟老�！�
“為什么不是孟董？他不是公司董事？”
“辭了，目前閑云野鶴，常在基層晃蕩，但手里又握著股權(quán)，實際舉足輕重。”
“我需要找他老人家做什么？”
“先搭上話。不太好搭，你去試試，你長得討喜，人也機靈�！�
王云曦說了半天，只給出這樣一個模棱兩可的模糊指令。
“能聊上最好，哪怕對你個人也有幫助，老人家懂技術(shù)、懂運營……”
“但我要怎么自我介紹……”程音其實想問，我何德何能。
王云曦遲疑片刻：“你就說，我讓你來的，來問問關(guān)于后勤團隊的建設(shè)�！�
老板的指令不管多難以理解，下屬都只能遵旨辦事。
問題是，王云曦料得沒錯——孟世學(xué)是個怪脾氣，程音別說搭上話，連實驗室的門都沒能進得了。
她剛說了個開場白，提及王云曦的名字，老頭就來了個川劇變臉，將她直接趕出了門。
晴天光照熾烈，程音站累了便蹲下，迎著燦爛秋陽，曬得臉頰紅粉撲撲。
一旁，陳嘉棋又一次好聲相勸：“程音，你來陰涼地里好伐，這樣下去要曬暈掉的呀�！�
“我補補鈣。”程音應(yīng)道。
順便，程門立雪也要立出個樣子來，萬一老頭動了惻隱之心呢？
陳嘉棋本該和大部隊一起走。
他主動請纓，要求留下給程音當護花使者，她那班飛機凌晨才落地，單身女性不安全。
一言既出，調(diào)侃四起，尹春曉直接問他小子是何居心，是不是有了不該有的想法。
陳嘉棋有點不好意思，嘴里卻沒落下風(fēng)：“我們俊男靚女，天生一對，怎么就不該有了？”
哄堂大笑。
程音不在場，就算在場可能也無感，這就是喜歡和不喜歡的區(qū)別。
陳嘉棋的表白，沒有給她帶來太多心理波動，最多是有點歉疚，有點感激——感激他愿意欣賞，這是對另一個人至高的認可與贊美，但也歉疚實在給不了任何回應(yīng)。
不喜歡就是不喜歡。
因此她可以平靜面對，和他繼續(xù)做同事，做朋友，保持友善而客氣的距離，如果對方不介意。
然而對于另一人，完全又是另一回事。
那晚種種，時不時會擦過她的腦海，誰能想到她改邪歸正這么多年，現(xiàn)在又開始滿腦子活色生香，還隨時能調(diào)出一段細節(jié)豐富的擦邊小視頻。
怪她記憶力太好。
程音想著想著，臉又更紅了。
天空忽然飄過一朵云，在她臉上投下清涼的陰影。
程音睜開眼，季辭居高臨下：“不曬？”
她倏然站了起來，好一陣眼冒金星，直直沖著季辭身上倒去，簡直是字面意義上的投懷送抱。
他穩(wěn)穩(wěn)將她接住：“說幾次了，久蹲不要突然站立，會體位性低血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