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驚蟄收拾書包的動作頓了下,仰頭困惑看秦雪:“啊?”
秦雪從學(xué)委那里把成績表一下子拽過來,端端正正雙手捧著,一副三好學(xué)生上臺演講的鄭重架勢:“沈驚蟄,語文141,數(shù)學(xué)145,英語128……總分968,班級第一,年級第四十九�!�
一共考了九門,九門總分1050,考試范圍小,題目相對簡單,但對于26班來說,這成績?nèi)耘f仿佛是機器故障印錯了的。
這是26班能考出的成績嗎?
但仔細想了想,她的確不能算26班的人,只是因為跨省來的,而且摸底考缺考,所以被暫時分在了26班,而且大家能隱約感覺到她成績不錯,永遠安安靜靜在看書,會認真寫作業(yè),不少人抄她的作業(yè),大家已經(jīng)默契地把她作業(yè)當標準答案看,自己再篡改幾道答案。
只是盡管如此,也沒想到她能考得這么好。
班級第二名這次考了七百多分,擠進了年級前五百,但跟驚蟄差了足足二百多分。
25班舒鶯也是一匹黑馬,年級名次排到了二百二,本來也該是足夠讓人驚訝的,但跟驚蟄對比一下,也就不那么明顯了,于是就連25班都在討論這件事。
林驍夸了聲:“厲害啊,妹妹�!�
驚蟄看了他一眼,卻是抬手問秦雪要了成績表,附中成績表是公開的,全年級的貼在樓下公告欄里,班級的貼在自己班級的公告欄里,政教處的老師或者班主任甚至?xí)嘤追葑屚瑢W(xué)們傳閱,絲毫不顧忌你看到成績會不會崩潰。
每個人還有自己單獨的成績條。
秦雪樂顛顛地跑過去給她看,但驚蟄壓根兒沒興趣看自己的,從下往上數(shù)了數(shù),在中間三十多名接近四十名的位置看到了林驍。
驚蟄從左到右掃了一遍,而后看著林驍,欲言又止。
林驍不太愉快地蹙眉道:“干嘛?你眼睛是智商掃描儀��!”
考不好犯法�。�
預(yù)備鈴聲響了,各自回了自己座位,驚蟄才伸出一個手掌,五根手指頭張開,小聲說:“叔叔說,你考多少分,給你多少零花錢,一門不及格,扣一百�!�
林驍:“所以呢?”
“算了,你數(shù)學(xué)也不好。”驚蟄掰著指頭給他數(shù)了數(shù),“總分四百多,你五門不及格�!�
林驍:“……”
他數(shù)學(xué)有不好成這樣嗎?她是覺得他加減法都算不明白?
驚蟄語重心長地說:“不過幸運的是……”她停頓了一下。
林驍:“什么?”
驚蟄:“幸運的是你不用倒找錢,只需要挨一頓打�!�
林驍癱著一張臉看她,試圖讓她看到自己的無語,但驚蟄只是非常真誠地拿手指在兩個人之間各自指了下:“對比太強烈了�!�
所以你這頓打是跑不了的。
林驍嘴角抽搐了一下,確實他考得不好的時候太多了,這次其實應(yīng)該比上次好很多了,但身邊有一個參照物,還是第一次,他已經(jīng)能預(yù)料到邢曼女士暴脾氣上來的樣子了,邢女士一向不太能接受自己生了個“智商虧欠”的兒子。
林正澤無論是學(xué)業(yè)還是創(chuàng)業(yè),都非常優(yōu)秀,邢曼一直引以為傲,就連邢曼一個養(yǎng)尊處優(yōu)看起來什么都不行的大小姐,在國外讀語言,也是正兒八經(jīng)考去的,拿的全額獎學(xué)金。
邢曼不明白,兩個人的基因何至于此。
林驍扯了驚蟄一下,“是不是好兄妹,能不能同患難?”
驚蟄搖頭,表情誠懇:“不能�!�
林驍把一根巧克力一掰兩半,一半自己吃,一半遞給她:“咱倆就如這根巧克力,一刀兩斷�!�
驚蟄把巧克力的錫紙剝了,塞進嘴里,瞇著眼沖他笑:“哥,你有點兒可愛。”
林驍表情很臭,“可愛個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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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家的時候,林驍竭力偽裝出一副云淡風輕的樣子,試圖糊弄過去,但林正澤進家門第一件事就是:“堯堯,把成績條拿過來我看看�!�
驚蟄不忍地回了房間,她聽到了罵聲,聽到了林驍辯駁的聲音,最后歸于沉寂。
過了會兒阿姨來叫晚飯,林驍沒下去,林叔叔皺了皺眉,坐下來說:“不管他,愛吃不吃�!�
邢曼心軟,示意孫姨再叫一次,林正澤瞪了她一眼:“都是你給他慣的�!�
邢曼撇撇嘴,最后舀了一勺蝦仁給驚蟄,說:“妹妹要是我女兒多好,我們把林驍賣了吧!”
驚蟄看她表情還好,這才笑了下:“哥他挺好的�!�
林正澤一張臉仍舊嚴肅,語氣卻溫和下來:“你不用替他說話。”
驚蟄沒敢多說,只是吃完的時候,試探問了句:“我可以給他拿點兒吃的嗎?”
林正澤本來還惡狠狠說不吃餓他三天,這會兒倒是沒吭聲,邢曼沖孫姨招了招手,孫姨意會,拿托盤裝了些東西,遞給驚蟄:“辛苦你了,我去他肯定不開門。”
驚蟄也并不確定自己去他就開門,她敲開他的門的時候說:“哥,吃點兒東西吧!”
“我媽叫你來的?”林驍?shù)痛怪佳邸?br />
驚蟄搖頭:“我自己要來的。”
“陪我吃點兒�!彼聊�,指了指二樓的露臺。
他也沒打算慪氣,就是怕接著挨罵,多沒面子。
他端著餐盤過去,驚蟄跟在他身后,兩個人面對面坐著。
外面夜色濃郁,星光暗淡,冷風絲絲縷縷。
他用筷子,把叉子給她。
兩個人隔著一個狹窄的桌子吃東西,驚蟄吃過了,只能有一搭沒一搭地吃兩口,然后凝視他。
林驍問:“我臉上有花?”
驚蟄說:“你比花好看�!�
林驍差點兒嗆到,蹙眉:“我就不能有點兒高大英俊帥氣之類的形容?”
驚蟄沉默很久。
林驍:“算了。”
過了會兒,驚蟄扯了他一下,想起自己要跟他講奶奶的事,但這件事說起來,是真的很復(fù)雜,于是她起了個突兀的開頭:“我媽媽是我奶奶親生的�!�
林驍頓了下,他這個人腦容量小,很容易轉(zhuǎn)移注意力:“那你不應(yīng)該叫外婆嗎?”
驚蟄搖了搖頭:“我媽媽想讓我叫奶奶,我爸爸是我奶奶撿來的,跟我媽媽從小一塊兒長大,她可能是希望我爸爸明白,她的母親也是我爸爸的母親。”
林驍抬頭:“嗯?”
沒懂。
驚蟄:“我媽媽也管他叫哥哥,他們錯過了很多次,好不容易才在一起�!�
21.
拜拜
阿姨,我不要獎勵
21.
甚至再往前數(shù),
奶奶也不是落陰山的人。
她跟著祖父祖母一塊兒逃難過去的,那時候還沒有解放,父母罹難,
她尚且年幼,
記事起就在落陰山了,祖父祖母教她識字,祖父在她七歲的時候離世了,祖母在十歲的時候也過世了。
她在村民的幫助下葬了祖母,一個阿婆撫養(yǎng)她長大。
阿婆寡居沒有子女,
她把阿婆當母親。
掃盲的時候,她被聘去給鄉(xiāng)親們講課,后來看孩子們沒有學(xué)上,
四處跑動幫忙籌建了學(xué)校,然后留在那里教書,給阿婆養(yǎng)老送了終。
新的老師來來去去,
她一直留在那里。
認識了來支教的男老師,他們登記結(jié)了婚,生了個女兒,女兒剛滿月的時候,
一個暴雨天,
她發(fā)燒高燒不退,爺爺冒著雨去請村醫(yī),
路滑,
失足墜了崖。
那一年她本想跟爺爺一塊兒離開落陰山,但因為爺爺葬在那里,新的老師遲遲不來,她的心被困在那兒,
走不動了。
她決定留下。
第二年學(xué)校支撐不住停辦了,她只能告訴孩子們,回家等消息,她還有個女兒要養(yǎng),無暇他顧,只能一邊揪心,一邊去鎮(zhèn)上找工作,工作沒找到,卻在荒無人煙的路上遇到個小孩,小男孩比女兒要大一些,約莫有兩三歲了。
那時候窮,日子都不好過,孩子應(yīng)該是遺棄的。
男孩蜷縮在一個土坑里,安安靜靜,也不哭鬧,也或者是哭過了。
她觀察了一會兒,大約發(fā)育不良,頭大四肢纖弱,兩歲多了還不會走路,話也不會說幾句,眼神呆滯,思維看起來遲緩很多。
奶奶以為是得了什么絕癥,又或者先天不足,她從那里路過,駐足很久后,并不想多管閑事,也沒有多余的精力去管。
家里女兒還在等著她。
可她回了家,半夜里都是噩夢,驚醒拿著手電筒去跑去一趟,想著,如果人沒了,她幫忙葬了,還活著,她帶回去給口吃的,然后報警,她能做的,也僅僅如此了。
那小孩看起來孱弱,生命卻很頑強,奶奶把他帶回家,跑了幾趟派出所,沒有任何有用的信息,那時候也沒有福利院,派出所說聯(lián)系一下看能不能領(lǐng)養(yǎng),她只好先帶回家養(yǎng)著。
養(yǎng)著養(yǎng)著他身子慢慢好了,會走路了,開口說的第一句話是媽媽,領(lǐng)養(yǎng)的消息也遲遲不來。
奶奶不忍心再丟,就咬咬牙一直養(yǎng)在身邊。
他自小就知道,自己是撿來的,干活很勤勉,每天做飯給妹妹吃,幫奶奶做很多很多事。
他五官頗俊秀,就像母親天生模樣好一樣,旁人見了,也都會說一句,像兄妹倆。
母親卻不高興,她雖然叫著哥哥,可心里聽他們這樣說,不高興。
哥哥小時候孱弱,長大了卻很高大,皮膚被曬成小麥色,剪著短寸,看起來很精神。
他學(xué)習(xí)不好,沒有妹妹那么聰明,只有力氣很大,什么活兒都干。
十六歲上完高中就不上了,跟著鎮(zhèn)上的木匠做學(xué)徒。
師父家里管吃住,月錢他如數(shù)交給家里。
有時候師娘給了零花錢,一毛兩毛,都攢著,回來的時候塞給妹妹。
他不愛說話,笨拙,但赤誠,毫無保留。
沈寒棲上了大學(xué),他跟著同村報名去當了兵,因為聽說當兵有補貼,他每個月給母親還有妹妹寫信,信寄到學(xué)校,沈寒棲反反復(fù)復(fù)讀,仿佛隔著一張紙,能看到他的影子。
過年回家,她跟著他去拜訪師父,老爺子拍著他日益健壯寬厚的肩膀,笑瞇瞇說:“該找個媳婦兒了�!�
他沉默笑著,搖頭:“不急�!�
“怎么不急?旁的像你這么大,孩子都有了�!�
小地方,談婚論嫁都早。
沈寒棲不高興,席間飯都吃得興致缺缺。
師娘湊在他旁邊,拿烤了的栗子剝給他吃,笑吟吟問他喜歡什么樣的,要給他介紹介紹。
他擰著眉頭,半晌說不出一句話來,師娘丟下一句:“還害羞了�!�
自顧自拍板替他決定,改天去見見她娘家的外甥女,說小姑娘在衛(wèi)生院當護士,模樣俊著呢!
他嘴笨,又重情義,推脫不掉,又不能駁了師娘的面子,要去見師娘外甥女的那天,是個陰天,寒風呼號,天陰沉得像是晚上,他點了一盞油燈,坐在窗戶前刮胡子。
沈寒棲推開門的時候,他赤著上半身,屋里火盆已經(jīng)滅了,冷意漫上來,她裹了裹衣服,問他:“不冷嗎?”
他搖搖頭,但過去打算把火盆又燃上,點火盆要去院子里,等燒起來,再往屋里放,不然會有煙。
他赤著上身就要出去,沈寒棲叫住他,讓他穿件衣服。
他過來拿衣服,她突然抓住他的手臂,她第一次捅破窗戶紙,說我不想你去,說我喜歡你。
他僵立在那里,最后只是搖了搖頭。
但他最后還是沒有去。
他不再給妹妹寫信,沈寒棲也不理他了。
她成績優(yōu)異,保送研究生。
回來跟母親說,以后可以留校,甚至可以落戶,到時候接母親一起過去。
她故意說給沈濯聽,他沉默一聲不吭。
那天夜里沈寒棲去散步,她坐在后山的大石頭上看星星,拿著一個單筒望遠鏡,遲遲不愿意回家。
他怕她出事,找過來,他們坐在寒風里,她說冷,他把外套脫了給她,她說還冷,他便把毛衣也脫了,她看著他:“凍死你算了�!�
他依舊沉默著。
她抱住了他,他僵直著身子不動,時隔一年她才問他為什么,他只是說了句:“不好�!�
后來她去他部隊看過他,駐地也在鄉(xiāng)鎮(zhèn),平原地區(qū),她住在破舊的招待所,他帶她進去,就聽到隔壁喝醉了在破口大罵。
她瑟縮了一下,他站在那里久久沒動。
她說:“今晚能不能不走?”
他不吭聲,似乎在掙扎。
他最后還是留了下來,目光流轉(zhuǎn),對視的時候,愛意無處隱藏。
他不想跨過那一步,她卻偏要引誘他。
他們在沒開燈的房間里接吻,他拼命克制著,壓抑著,說:“小七,你值得更好的�!�
她說:“你放屁�!�
他規(guī)規(guī)矩矩坐著,眉眼深沉,不看她。
她說:“更好的我不要,你要是再拒絕我,我一輩子都不理你了�!�
他依舊沒松口,她就真的不理他了。
他一直留在部隊,每年能回來的時間寥寥無幾。
她畢業(yè)留在了學(xué)校做學(xué)術(shù),每年能回來的時間也寥寥無幾。
有一年她學(xué)術(shù)受挫,打算放逐自己一段時間,回了鎮(zhèn)上跟著母親教書,他問她怎么了的時候,她也不理他。
他請假回來見她,他們在院子里互相望著彼此,誰也沒說話。
他們賭了幾年氣,她從小就固執(zhí),一點沒變心,反而看他的目光越來越熾烈,所以他潰敗了。
他們在一個春天相戀,熱擁,纏綿,在很短的時間里領(lǐng)證結(jié)婚。
他們生了個女兒。
他們愛得很用力,用力到失去的時候像是魚被剝奪了水,飛鳥折斷了翅膀。
驚蟄四歲那一年,沈寒棲打算回去找自己的導(dǎo)師,沈濯提交了轉(zhuǎn)業(yè)申請,說他回來帶驚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