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章
或許是她太過謹(jǐn)慎。
她收回神思,頗為厭惡的看了眼地上的王桓氏家主,朝旁邊的兵吩咐;
“將反賊悉數(shù)壓入刑部大牢,聽候發(fā)落。”
“太后和皇后…先壓入詔獄吧。”
*
另一邊,含章殿產(chǎn)房。
沈苓覺得自己要死了,渾身冷得不像話,模糊的視線里,看到了窗外的晝夜交替,晨光熹微。
耳邊是雪柳和夕眠等人的哭聲,還有太醫(yī)焦急的呼喚聲。
不,她不能死。
沈苓拼命攢著一口氣,指甲緊緊摳著被褥,折斷滲出鮮血都毫無知覺。
終于,當(dāng)她再也使不上力時,身下徒然一輕。
窗外積雪壓斷梅枝的脆響與嬰兒初啼同時響起,沈太醫(yī)捧著襁褓的手微微發(fā)顫:“是位小皇子�!�
沈苓眼角的淚滾進(jìn)枕被,用力睜開眼。
這一睡,還不知能不能再醒過來,她起碼要看一眼她的孩子。
她強(qiáng)撐著,看到了紅色襁褓里的孩子。
閉著眼,皺皺巴巴,哭聲嘹亮。
沈苓想抬手碰碰他的臉頰,卻眼皮一沉,昏睡過去。
烏騅踏雪停在殿門外,陳漾打了一夜的仗,正疲憊不堪的坐在門檻上打盹兒,聽到馬蹄聲后立馬握緊長槍站了起來。
只見來者甲胄已脫,一身玄色大氅,長發(fā)被金冠高束成馬尾,昳麗的面容上沾著點干涸的血跡,通身氣度沉冷凌厲。
原是那高高在上的謝氏嫡子。
陳漾不喜歡謝家人,她握著長槍擋在門中間,語氣頗沖:“謝大人不去處理政務(wù),來后妃的宮殿做什么?”
謝珩翻身下馬,目光落在陳漾身上,語氣淡淡的:“寧昭貴妃是我堂妹,謝某來探望一二,有何問題?”
陳漾冷笑一聲,拒不讓路:“外男不得私見宮妃,謝大人不知道嗎?”
謝珩透過殿門,朝庭院看了一眼,忽然就聽到了嬰兒的啼哭聲。
他心中焦急,不想跟她在這辯駁,于是皺眉道:
“飛羽,把人攔住�!�
飛羽自房檐落下,提劍沖向陳漾。
謝珩則大步流星的進(jìn)了庭院。
晨光微熹,寒風(fēng)刺骨。
他剛走到庭院里,就看到太醫(yī)魚貫而出,各個眼底青黑。
謝珩迎上前去,看向沈松青問道:“怎么樣了?”
沈松青沒好氣的瞥了謝珩一眼,眼神里滿是鄙夷。但上官的話他焉能不回?
他冷著聲音回:“怎么能不好呢?貴妃娘娘吉人天相,可不是謝大人說要棄就棄的�!�
謝珩愣了一瞬,他看向其他幾個太醫(yī),那些人雖態(tài)度恭敬,可細(xì)細(xì)看來,眼底也含著嘲諷之色。
他內(nèi)心涌現(xiàn)出一股恐慌,單手抓住了沈太醫(yī)的肩膀,神色沉冷的逼問道:“到底怎么回事,苓娘如何了?”
沈太醫(yī)一把撫開謝珩的手,嘲諷道:“謝大人何必在這演戲?不是您叫人來傳話,說棄母保子的嗎�!�
謝珩只覺得腦海里轟的一聲。
他呆愣在原地,幾息后闊步走向?qū)嫷�,衣袂被風(fēng)卷起,劃過焦急的弧度。
沈太醫(yī)冷哼了聲,暗罵一句虛偽,轉(zhuǎn)身出了殿門。
……
沈苓做了一個夢,夢到十歲那年,她為了取卡在樹上的風(fēng)箏失足落水。
冰冷的湖水浸泡著她,一張年輕漂亮的臉和她在水中對視。這人衣著古怪,神色奇異,就像是…在看螻蟻。
緊接著,這女子像柳絮一樣化作一團(tuán)白色,鉆進(jìn)她的額頭。
沈苓拼命在水里掙扎,想把她從腦海里弄出去,卻一點點向水下沉去。
窒息感傳來,她喘息著猛地睜開眼睛,才發(fā)現(xiàn)是夢。
渾身冷汗。
暖融融的日光落在身上,她微微側(cè)頭,看到了床側(cè)的謝珩。
混沌的腦海突然就清醒起來,生產(chǎn)時的事歷歷在目。
他讓人來傳話,棄母保子。
沈苓目光倏地冷了下來,她將手從被窩里抽出來,半坐起身,費力地推了他一把。
謝珩被驚醒,他抬眼看向床榻,就見沈苓冷冷地看著他,淺色的眸子像浸泡在寒潭里的琉璃珠。
這目光刺得他幾乎不敢和她對視。
內(nèi)心一陣鈍痛,愧疚感像是要把他淹沒。
他壓下心底的感受,想著等她情緒冷靜了再解釋清楚,遂溫聲道:
“你終于醒了,我……”
“啪!”
“滾出去,我不想見到你�!�
右臉一痛,清脆的巴掌聲打斷了他的話。
第142章
二合一
這一耳光沈苓用盡了力氣,
震得手掌發(fā)麻。可心中的憤怒和悲戚卻依舊縈繞不去,像是扎根在了血肉里,堵得她幾乎喘不上氣。
一旁的小喜子和霞光戰(zhàn)戰(zhàn)兢兢壓低腦袋,
裝作什么都沒看見,生怕謝珩一怒之下挖了他們的眼睛。
暮色透過雕花窗欞斜切進(jìn)來,將謝珩半張臉浸在陰影里。他臉上沒什么表情,沒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沉默許久后他站起身,從一旁的案幾上拿來已經(jīng)不燙的湯藥,
重新坐回到床側(cè),
攬住了沈苓的肩膀,
強(qiáng)行讓她靠在懷里,
“這事我會給你一個交代,現(xiàn)在先喝藥,你很虛弱�!�
沈苓心中一陣惡心,
即便棄母保子不是他的主意,
可來傳話的人卻是獨屬于他的黑鱗衛(wèi)。若不是他平日里表露過此等想法,
對方怎敢私自前來傳話?
說到底還是他有過這樣的心思。沈苓心中根本不信他管束不好自己的屬下。
沈苓不耐煩的掙扎,
摟著她肩膀的手卻紋絲不動,將她牢牢禁錮著。
藥騰著白霧,謝珩舀起一勺抵在沈苓唇邊,玉匙磕到齒關(guān),
她一把掀翻了藥碗,
“你把我當(dāng)什么,豢養(yǎng)的寵物?生子工具?還是解決需求的玩物?我真的,
萬分后悔去歲中秋向你求助�!�
“說不定嫁給王暉做繼室都比被你折磨利用的強(qiáng)�!�
“你現(xiàn)在在這裝什么情深義重?你知不知道你現(xiàn)在真的很讓人惡心?”
謝珩站起身,將空了的藥碗重重放下,
突兀的聲響讓沈苓睫毛一顫,肩膀下意識輕顫了下。
他冷白修長的手指,正慢條斯理撫平清理沾了褐色藥汁的衣擺,嘴唇緊抿著,臉色難看至極,顯然是正在強(qiáng)壓怒火。
過了一會,他微微側(cè)頭看向靜悄悄埋頭站著的宮人,冷道:“出去,再煎一碗藥來�!�
宮人如蒙大赦,忙不迭行禮退了出去。
謝珩看著沈苓臉色蒼白披散著頭發(fā)坐在那,唇瓣緊緊咬著,滿臉厭惡之色,突然覺得胸口悶堵,有些恍惚。
他覺得不應(yīng)該是這樣的,他跟她不應(yīng)該這樣。
那些話像是無數(shù)根針,將他刺地體無完膚,他心中有怒,可看著她紅著眼圈,委屈又憤怒的樣子,便只剩下害怕。
沈苓罵了幾句沒聽到回應(yīng),她似乎很快冷靜下來,別過頭不說話,再也不看謝珩一眼,只是眼淚卻止也止不住,順著臉頰聚在下巴尖,又滾落被褥上暈成一團(tuán)。
她惱羞成怒的用手狠狠擦掉,一下又一下,眼淚卻依舊不聽話的流,心中酸澀難忍。
謝珩坐回床側(cè),掰過她的身子,想替她擦眼淚,沈苓卻以為他又要強(qiáng)迫她做什么,于是啪的一聲拍落了他的手,滿臉淚痕戒備的看著他。
這樣的情形就像一柄劍將他扎透,他眼神徹底冷了下來,不明白她為什么不肯信他一點,“你怎么就不能信我?guī)追帜�?這件事是我疏忽不錯,可確實不是我的命令。”
“那日傳話的人已經(jīng)被我剝皮凌遲,你還想要怎樣報復(fù),你告訴我,不要厭惡我,好嗎?”
說到最后時,他的話甚至帶上了幾分祈求的意味。
沈苓沒有說話,可那聲冷嗤卻輕而易舉傳進(jìn)他耳朵里。
謝珩閉了閉眼,心中翻涌的情緒卻怎么都壓不下去。
惱怒,害怕,恐懼,還有深深的無力感。
沈苓看著他變化莫測,陰云密布的臉,心頭莫名彌漫出一股快意。
兩人一句話都不說,謝珩就這么看著沈苓,而沈苓則是重新躺回被窩,給他留了個背影。
良久,送藥的霞光回來,謝珩才站起身,盯著她的后背道:“我改日再來看你跟孩子,乖乖喝藥�!�
說完,他頭也不回的走了。
直到殿門關(guān)上的聲音響起,沈苓才坐起身,抿了抿唇看向霞光。
“我昏迷了多久?”
霞光把藥碗送到沈苓手中,臉上的神色頗為后怕,“娘娘,您昏迷了整整兩天,好在娘娘吉人自有天相,沈太醫(yī)和禾穗姑娘又醫(yī)術(shù)高明,才將您從鬼門關(guān)拉回來�!�
沈苓將藥喝了,聞言也是松了口氣。
好在還活著。
“孩子呢?”
霞光道:“大皇子早產(chǎn),身子弱,沈太醫(yī)和其他幾個太醫(yī)寸步不離照看著呢�!�
“雪柳姑娘也守在那�!�
“不過娘娘放心,沈太醫(yī)說大皇子不會有事,精心養(yǎng)著過兩個月就好了�!�
沈苓點了點頭,沒有說什么。
她對這個孩子的感情很復(fù)雜,說不上喜歡,卻也不討厭。
只是到底是懷胎十月鬼門關(guān)里走一遭生下的,聽到他沒事,心中也松了口氣。
“把他抱來�!�
“是,奴婢這就去�!�
過了一會,奶娘抱著孩子,雪柳和沈太醫(yī)一起過來了。
沈太醫(yī)給沈苓把脈看診,確定沒什么大問題,只是氣血兩虛外,又交代了幾句,便退到一旁。
雪柳熬了兩天,在沈苓和大皇子之間來回跑,此時眼下青黑,滿臉疲憊。
看到主子沒事,她幾日來的擔(dān)驚受怕終于一掃而空,紅著眼道:“娘娘,您嚇?biāo)琅玖恕!?br />
沈苓笑著摸了摸她的頭:“是我的錯,讓我家雪柳擔(dān)心了�!�
“去好好睡一覺,我這里沒事了�!�
雪柳吸了吸鼻子,一步三回頭的退了出去。
奶娘歲數(shù)不大,是個不到三十歲的年輕女子,模樣憨厚老實,也很有眼色。
她把大皇子抱到沈苓跟前,恭敬道:“娘娘,殿下很乖,剛剛睡醒,您要抱一會嗎?”
沈苓頷首,接過了奶娘手中的孩子。
襁褓中的孩子小小一團(tuán),皮膚有些發(fā)紅,臉上有一小層胎毛,烏溜溜的眼睛正看著她。
“……”
怎么這么丑。
她嘆了口氣,奶娘便知道了她的意思,于是小心翼翼奉承:“娘娘,剛出生的孩子都這樣,長長就好了�!�
“您和陛下模樣都好,大皇子日后肯定是俊俏的小郎君。”
沈苓想了想也是。
她長得不差,謝珩雖然虛偽惹人厭,但外表卻極具欺騙性,不然也不會有“玉郎”這一稱呼。
初為人母,她哪怕不懂怎么養(yǎng)育,也不該嫌棄才是。
她抬手碰了碰孩子的小手,指頭就被緊緊攥住,力道居然不小。
心底霎時一片柔軟。
沈苓看著孩子的臉,忽然想起來名字的事,于是問道:“陛下給取名了嗎?”
霞光搖了搖頭道:“娘娘生產(chǎn)的第二日,陛下受了驚嚇,病情加重……不能說話了�!�
不能說話,手也動不了,那就是還沒來得及取。
正合她意。
她想了想,看著霞光道:“單名昱,‘日以昱乎晝’,寓意著如朝陽初升,德行昭彰。”
他叫沈昱,而不是謝昱,亦或者司馬昱。
……
王桓兩氏倒臺后,西府兵兵權(quán)被收歸皇室,最后被拆成兩部分,一部分到了長公主手中,另一部分則在司馬佑那。
謝氏出乎意料的沒有爭奪,甚至在清算兩氏時求了情,最終王桓兩氏家主判凌遲處死,嫡支男眷皆斬首示眾,庶出和旁支流放嶺南。
除太后和皇后外的女眷,皆入奴籍,充教坊司。
自此“王與馬,共天下”中,煊赫數(shù)百年的王氏,終于倒臺落幕,受牽連的大小士族多如牛毛,半個月下來就被清算干凈,所剩無幾。
謝氏和長公主,以及會稽王,是這場政斗中最大的贏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