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要繼續(xù)念書嗎?”
“出國念。”
“不會是去英國吧!”
“為什么是英國?”
“就……感覺你很有英劇里那種氣質(zhì),”林浪伸手比劃了一下,“個子高,瘦,再穿個長到膝蓋的風(fēng)衣,撐把格子雨傘……就很英國�!�
唐蘅被她的形容逗笑了,說:“我去美國。”
“美國?美國更好,”林浪也笑,“自由萬歲�!�
唐蘅以為她會再寒暄幾句,或者打聽打聽自己的情況,卻不料她話鋒一轉(zhuǎn),認真地說:“但是出國這個事兒,晚兩年也沒關(guān)系的,對吧?”
唐蘅剛要開口,她又說:“我知道你家條件很好,看得出來,而且你又是漢大畢業(yè)的,高材生嘛。我知道……你可能不指望靠唱歌賺錢,你這種聰明的孩子,做什么都能做得很好的�!�
唐蘅說:“不至于�!�
“我是實話實說,”林浪攪了攪自己的咖啡,“正因如此我才更覺得你要試一試,真的,你現(xiàn)在沒有拖累啊,你不愁錢,不愁前途,就算不唱歌了也能過得很好——那你為什么不試一試,通過自己熱愛的東西賺錢?”
唐蘅沉默片刻,說:“我沒想過這件事�!�
“哎,”林浪感慨,“你知道我見過多少說自己今生唯一夢想就是當(dāng)歌手的人么?真是旱的旱死澇的澇死。”
“那你怎么不去找他們?”
“因為他們不如你,”林浪注視著唐蘅的眼睛,“唱得好的,長相不行;長相過關(guān)的,一開口嚇?biāo)廊�;長得又好唱得又好的,還總有些亂七八糟的情況——被干爹包養(yǎng)啦,家里不支持啦,腦子有問題啦……小唐,你很難得�!�
“我脾氣很糟�!�
“搞藝術(shù)么,總得有點個性。你說你沒想過當(dāng)歌手,那我這么說吧,你有沒有想過為什么組樂隊,唱搖滾?這總有個理由吧?你先不急著回答我,你可以想想。因為好玩?因為吸引眼球?還是說,你們想通過音樂傳達點什么?等你想出一個答案了,打電話告訴我,好不好?”
也許是氣溫驟降的緣故,咖啡館的窗戶都關(guān)著,唐蘅忽然覺得有些悶。
“好,到時候我給你打電話,”他只想盡快結(jié)束這次聊天,“就這樣吧�!�
“一定要打�!�
“嗯�!�
“OK,”林浪起身,“我們走吧�!�
他們在街道口地鐵站分別,林浪搭地鐵回酒店,唐蘅回家。分別時,林浪望著望川流不息的珞喻路,隨口說道:“武漢這地方真適合拍MV,剛才我在漢大溜達,發(fā)現(xiàn)學(xué)校旁邊有好多平房……我當(dāng)時就在想,如果你和靈籟簽約了,一定要在那里拍一支MV,怎么樣?”
唐蘅一下子愣�。骸澳闶裁匆馑�?”
“�。课揖褪怯X得那片舊房子很有感覺嘛�!�
“哦……”唐蘅低聲說,“的確是�!�
林浪走了,她買給唐蘅的拿鐵也涼透了,唐蘅把紙杯丟進垃圾箱,轉(zhuǎn)身走進漢大南門。她無心的話提醒了他——舊房子,李月馳租的舊房子。
從學(xué)校拐進巷子,路過“長愛”,沒一會兒,唐蘅又看見那棟破舊的二層小樓。他爬上生銹的樓梯,發(fā)現(xiàn)門上的鎖還是之前李月馳換的那個。一樓的木門也是鎖著的,手一摸,一層灰。
唐蘅跑到巷口的襄陽牛肉粉店,問老板:“你知道這兒的房子怎么租嗎?”他們樂隊經(jīng)常來吃飯,都混了個臉熟,老板好奇地問:“你租這兒的房子干什么?”
“住啊�!碧妻空f。
“哎喲——”老板擺擺手,“那些房子都破得很,又臟,有什么好住的!我看你是不是想開店搶‘長愛’的生意��?”
“我真的租來住,我有個朋友……他需要�!�
“便宜得很,最多三百塊一間,多了就是坑你!”
“怎么聯(lián)系?”
“你想租哪一間,”老板掏出手機,豪爽道,“我?guī)湍懵?lián)系!”
十來分鐘后,唐蘅在牛肉粉店里見到了房東。是位五十歲上下的阿姨,就住在不遠處另一間平房里。她不會說普通話,武漢話的口音又極其濃重,幸虧有老板幫忙翻譯。
不費什么力氣就談好了,兩百塊一個月,押三付一。唐蘅一口氣付了一年的房租——他甚至想直接把那間平房買下來,卻被房東斬釘截鐵地拒絕了。
約好下午簽合同交錢,房東走了,老板笑瞇瞇地說:“人家還等著拆遷呢,怎么會賣給你!”
“拆遷?有消息了?”
“八輩子的消息,”老板坐回收銀臺,悠悠道,“這么大一片老房子,拆起來可是大工程,我看啊,夠嗆。”
就這樣折騰了一整個上午,唐蘅吃一碗牛肉粉,下午,急匆匆地簽了合同,拿了鑰匙。當(dāng)時房東的兒子也在家,提醒道:“那個門鎖是之前換的,你還是換個新的才安全�!�
唐蘅端詳著那枚熟悉的鑰匙,笑了笑說:“不用了。”
房東的兒子莫名其妙:“丟了東西我們可不管啊�!�
“丟不了。”唐蘅說完,轉(zhuǎn)身走了。
他還有不到三天的時間,裝修是不可能了,只好先聯(lián)系保潔公司來徹底清掃一通。墻壁上陳年的霉記被砂紙磨平,地面的污垢被清理干凈,就連那扇窄小的窗戶也被擦得明凈如新,整個房間都因此變得明亮了。
又找水管工換了新的水管和水龍頭,買來電熱水器裝在衛(wèi)生間里,到傍晚的時候,淋浴也有了——雖然這使得衛(wèi)生間變得更加逼仄。
之后工人們都走了,唐蘅站在空蕩蕩的房間里,一邊打量,一邊思索。還要換個新的頂燈,要明亮,一張新的結(jié)實的床,床頭裝壁燈,要看著就很暖和的暗黃色——因為冬天快來了。
還要什么?飲水機?算了,買大桶礦泉水就好。做飯嗎?也許還是需要一臺電磁爐,但是別再蹲著煮面了,買張小桌子吧,電磁爐放桌子上,吃飯也有地方。唐蘅上前幾步,在心中丈量著各個家具家電的尺寸。他還要買一個掛式空調(diào),如此便可冬暖夏涼。買一張書桌,不用太大,能讓李月馳坐著看書就好。儲物柜——確實沒地方了,實在不行就在墻上釘幾個架子,多少能放些雜物。對了,床下也可以放東西。
這個房間還是太小、太小了。唐蘅忽然有點無奈,如果李月馳肯花他的錢,他們就可以租一套寬敞的房子,有臥室、客廳、書房,有放得下雙人浴缸的衛(wèi)生間,有可以坐在一起賞月的搖椅。但是轉(zhuǎn)念一想,這間房子也足夠他們兩個睡覺、洗澡、吃簡單的食物,窗前也能看到月亮,也能躺在一起看書或者聊天,他們好像變得很小很小,在這個遼闊無垠的世界上,他們是一對渺小的戀人,只需要一點點空間,就能放下很多的愛情。
他還要找人清理掉樓下的垃圾,運一些土過來,撒上青草的種子。從窗戶望出去,就能看見碧綠的草坪,高高低低的樓房,以及夜晚時“長愛”那騷氣的粉紅色招牌。
唐蘅揉了揉自己的臉,覺得這一切都太好了,好得他不敢想象。他忽而又想起林浪的話,如果晚兩年出國,那也就能和李月馳少兩年異國戀。如果他干脆不出國了——這個念頭只是一閃而過,但是既然四下無人,偷偷想一想好像也沒所謂。如果他不出國了,他是不是就能一直和李月馳過這樣的日子?
手機忽然振起來,李月馳的聲音有點悶:“你在哪?”
“我在……呃,在家,”差點說漏嘴了,唐蘅捏了下眉心,問,“你下班了?”
“下班一個多小時了,以為你在忙�!�
“是有點忙……”唐蘅抓起出租屋的鑰匙,“我來找你吧。”
“沒事,你先忙你的�!�
“我忙完了啊�!�
“真的?”
“真的�!�
“那怎么不給我打電話�!�
“哎——”唐蘅故意拖長聲音,裝出不耐煩的語氣,“李月馳,你是不是挺委屈的?”
“對啊�!�
“好吧,我來找你,”本想再逗他兩句,但他這么理直氣壯地承認了,又讓唐蘅有點愧疚,折騰一天,的確沒顧得上打電話,“你在哪?”
“凌波門�!�
“你等我——十五分鐘。”
“騎車過來吧�!�
“��?”可是他出門沒騎車��!
“我想快點見到你。”李月馳低笑著說。
第66章
你也要有
他們約好九號中午見面,十一點整,漢大南門。唐蘅早上八點就從床上爬起來——但也不知道該干什么,衣服褲子都是前一天準(zhǔn)備好的,他又不化妝,長發(fā)扎成低馬尾,也沒有別的花樣。
他純粹是睡不著了。
正抱著膝蓋蜷在沙發(fā)上愣神,安蕓的電話打過來。唐蘅接起,響起的卻是蔣亞的聲音:“嘿嘿,兒子,起這么早?”
“滾,有事?”
“這不大喜日子,我倆也湊湊熱鬧么。”
“……”
“開門,”安蕓說,“我們在門口�!�
她話音未落,唐蘅便聽見防盜門傳來“咚”“咚”兩聲悶響,他起身開了門,蔣亞和安蕓笑嘻嘻地溜進來。
蔣亞放下背包,大爺似的攤在沙發(fā)上:“給我拿瓶可樂�!�
“沒有�!�
“雪碧也行�!�
“我請客行不行?”唐蘅拎起桌上的錢包,“你自己滾出去買�!�
“行了行了,我們不是來湊熱鬧的,”安蕓也坐下了,抬腳踹踹蔣亞,“說正事�!�
唐蘅茫然地看著他們倆。
蔣亞直起身,面帶驕傲地說:“我來給你傳授點經(jīng)驗�!�
唐蘅:?
“就……這個,”蔣亞從褲兜里掏出一只小藥瓶,“第一次都很快的,你吃一粒,準(zhǔn)保金槍不倒,懂吧?”
“對對對,”安蕓點頭,“這種事不能掉面子!”
唐蘅:?
“你第一次的時候,”唐蘅誠懇地看著蔣亞,“陽痿了?”
“屁�。。 笔Y亞罵道,“老子威風(fēng)著呢好吧?我這不是怕你尷尬?不怕一萬就怕萬一��!”
唐蘅覺得蔣亞還是誤會了什么……然而他又說不出口,就是,其實……可是安蕓應(yīng)該明白的啊?
“別這幅表情,老子不是弱智,”蔣亞把藥瓶推到唐蘅面前,“我知道你是做……姑娘的�!�
唐蘅:“……那叫‘被動方’�!�
“這叫法還挺學(xué)術(shù)哈�!卑彩|酸溜溜地說。
“反正就這個意思!無論你做男的還是做女的,都不能慫!明不明白?你可不是代表你自己,你代表我們整個湖士脫的尊嚴……”
“滾�!碧妻堪盗R誰他媽要代表你倆。
“哎,真的,你帶上吧,”安蕓拍拍唐蘅,“有備無患么。”
“對啊對啊,這藥可是我去醫(yī)院開的,絕對安全,媽的,我還在醫(yī)生那兒裝陽痿……”
這兩人一直嘀嘀咕咕,煩得唐蘅把藥瓶塞進褲兜,說:“我知道了!”
經(jīng)過他們這樣一番折騰,唐蘅倒也不怎么緊張了。十點五十,他來到漢大南門。李月馳還沒到,唐蘅站在保安室門口,借著一塊不算太干凈的玻璃,再次打量自己的身影。
他穿了優(yōu)衣庫純黑薄風(fēng)衣,沒有腰帶,單排扣,款式簡潔而線條流暢。下身是深藍色李維斯牛仔褲,同樣是簡潔的經(jīng)典款,褲腳收進黑色系帶皮靴里,勾勒出他又直又長的雙腿。
玻璃里映出的人影削瘦、高挑,秋風(fēng)略微帶起他風(fēng)衣的下擺,甚至有幾分遺世獨立的意味。
唐蘅把左手插進衣兜,指尖觸到兩枚冰涼的鑰匙。
其中一枚,是要給李月馳的生日禮物。
盡管房子是他們租的。
十一點零七分,唐蘅看見李月馳向自己跑來。
他穿了新衣服,一件唐蘅從未見過的藏藍色POLO衫,看不出牌子,在他身上十分板正。淺藍色牛仔褲,刷得一塵不染的白色運動鞋。
他的呼吸有些急促,額頭上滲出些薄薄的汗。
“學(xué)院里有事,耽誤了�!彼蛱妻拷忉�,神情竟然前所未有地緊張。
“哦……沒事啊,”唐蘅也跟著緊張起來,“那咱們……去吃飯?”
“我定好餐廳了,”李月馳說,“走吧�!�
路上他們沒有講話,地鐵上鬧哄哄的,兩人只是對視一眼,又各自錯開目光。他們搭乘二號線,到螃蟹岬那站時,唐蘅跟著李月馳下車。
“去曇華林?”在人來人往的地鐵站里,唐蘅小聲問。
李月馳點點頭。
好像這是他們第一次如此正式地出門……約會?好在曇華林這地方總有許多游客,尤其是年輕人喜歡來喝喝咖啡拍拍照,所以他們兩個走在一起也沒有顯得很奇怪。
曇華林的街道窄窄的,有很多曲折小巷,自近代遺留下來的教堂、醫(yī)院、故居擠在一起,時而是哥特尖頂,時而是羅馬圓柱,時而經(jīng)過一個轉(zhuǎn)角,書店門口繁茂的綠植之中,睡著一只橘黃的小貓。
唐蘅覺得他們倆和別的情侶沒有分別,雖然不能牽手,但這感覺令唐蘅很愉快。
李月馳帶他走進一家餐廳,玻璃門很窄,進了門,內(nèi)里仍然狹窄。他們上到二樓,二樓只有一張桌子。天花板畫著仿梵高的月亮和星星,地上鋪了柔軟的毯子,桌面很整潔。
這只是一家普通的餐廳,這種餐廳在曇華林不知有多少,唐蘅相信無論他們做什么菜系,味道都不會很正宗。至于價格,當(dāng)然不會貴得離譜,畢竟消費主力是學(xué)生。當(dāng)然也不會很便宜,畢竟曇華林的地租很昂貴。
李月馳扯了一下POLO衫的下擺,有點不自然地說:“我預(yù)定的是西餐,牛排沙拉什么的……我問了輔導(dǎo)班的同事,他們說這家不錯。”
唐蘅點點頭:“是不是很貴?”
“還行,”李月馳頓了一下,又補充道,“不算貴�!�
唐蘅所料不錯,這餐的味道的確很一般。牛排的肉質(zhì)太死,沙拉醬太甜,慕斯更是甜得人喉嚨發(fā)膩。但唐蘅還是一口一口地吃完了,李月馳在他對面切牛排的時候,右手拿刀,左手拿叉,動作小心地切割那塊僵硬的牛肉。然而他的第一刀就失誤了,力氣太大,鋼刀在盤子里磕出一聲脆響。李月馳的手臂頓了一下,他垂著眼睛,更加細致緩慢地切肉,連下頜的線條都無意識地繃緊了。唐蘅知道他想使自己看起來自然得體一點兒。
唐蘅看著他,覺得好像自己的心也被打磨著,李月馳手持鈍刀,在他心臟最柔軟的地方輕輕地磨。所以唐蘅就把這頓西餐吃得一干二凈,味覺嗅覺都變得不靈敏了,只要是和李月馳一起,這樣的食物再吃十頓,二十頓,他都覺得很好。
吃完飯,走出餐廳,唐蘅回頭望了一眼。
直到這時他才看見餐廳的招牌,小小的墨綠色的花體字招牌,上面寫著:
夏天的風(fēng)。
李月馳變魔術(shù)似的掏出兩張電影票:“我們?nèi)タ措娪鞍伞!?br />
是最近大熱的《失戀33天》。唐蘅挑挑眉毛,問李月馳:“你確定要看這個?”
“嗯�!�
“失——戀——三十三天,”唐蘅故意說,“講失戀的��?”其實他知道這是部愛情喜劇片。
“好像是,”李月馳抿了一下嘴唇,“賣票的說這個最好看�!�
唐蘅想了想那個畫面,剛從“青木”下課的行色匆匆的李老師,包里背著《線性代數(shù)》和《高等數(shù)學(xué)》,來到電影院售票柜臺前,被售票員熱情推薦了《失戀33天》……唐蘅莫名有點想笑:“看不出來你喜歡這種�!�
“我說我和女朋友看電影,”李月馳無奈道,“賣票的說,女孩兒都愛看這個�!�
“學(xué)長,”唐蘅湊近李月馳,把聲音放得很輕,“你的約會步驟這么傳統(tǒng)啊�!�
“嗯。”
“你喜歡?”
“我看他們都是這樣�!�
“哦,照葫蘆畫瓢�!�
“不,”李月馳看著唐蘅,語氣忽然變得篤定,“是他們有的,你也要有�!�
第67章
你可能,想多了
他們到電影院門口的時候,天色已經(jīng)陰了。明明上午還晴空萬里,吃了頓飯的功夫,烏云便聚集起來,醞釀著一場大雨。
唐蘅已經(jīng)很久沒在這個時候進過電影院——下午兩點整,座位竟都坐滿了。平時他很少來電影院,因為蔣亞家有投影,就算被蔣亞安蕓拖過來,也都是挑午夜場。
此刻他和李月馳坐在電影院的正中央,周圍有帶小孩的母親、把糖果嚼得咔蹦作響的高中生,以及腦袋抵著腦袋說悄悄話的小情侶。
空氣里都是爆米花的香味。
兩點十分,電影開場,燈光驀地暗下來。
唐蘅攥住李月馳的手。
黑暗中,他聽見李月馳輕輕的低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