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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明明她的身份于他而言,可以說不亞于是柄可令他握在手里,替他鑿山開路去除障礙的再合適不過的利器。明明這等機(jī)遇放在之前,他絕不可能放過……可為何他對此卻興致缺缺,心底深處還甚為排斥?

    從那西苑走出來后,蘇傾便被那右相大人安置在離西苑不遠(yuǎn)的一處院子里,暫且落腳住下。

    待那右相大人離開后,她就讓被派來伺候她的那幾個下人退下,然后一個人坐在窗前,看著案上的一摞信件兀自失神。

    原身竟是那般的身份。

    而她此次之所以能成功脫險,也是全賴于她這身份。

    抬手拿起其中一封信件,她拆開來,慢慢看著。

    這些信件皆是當(dāng)年巫昌邑寫給右相的。

    巫昌邑便是原身的丈夫。兩人是在城破那日成的親。

    當(dāng)年巫昌邑曾隱姓埋名在外游歷多年,之后在涼州游歷時遇上了原身,幾次偶遇之后兩人就有了交集。他們二人定情之后,巫昌邑便從涼州回了京城,與他父親商議提親一事。

    可沒等遣了媒人上路,涼州福王就反了。

    這一仗就足足打了兩年之久。

    蘇傾捏著信件再次失神。

    巫昌邑應(yīng)該是為救原身而亡。

    當(dāng)捷報頻頻傳至京城時,巫昌邑便自此消失。

    等右相大人再次得知他的消息,卻是從戰(zhàn)場上,得知他死于亂軍的噩耗。

    之后還有一封遲來的絕筆信,以及一紙畫卷。

    蘇傾放下信件,緩緩打開一卷泛黃的畫卷。

    畫上的人娉婷而立,巧笑倩兮天真爛漫,是她的模樣,卻不是她。

    在畫上之人流連了好一會后,蘇傾輕輕的將畫重新卷起。

    她將信件和畫卷整齊仔細(xì)的放好,之后便起身立在窗前看著院外,心下起伏難以平靜。

    她本以為她穿越而來的日子已經(jīng)足夠糟心,從未想過,原來還可以更糟。

    她這身份……不啻于個□□。

    一旦泄露,便要萬劫不復(fù)了。

    她已經(jīng)絲毫不奢望真到那日,上位者會大發(fā)慈悲放她一碼,因?yàn)閺墓胖两瘢衔徽邔τ诜磁颜叨际橇闳萑�。九族都要誅了,更何況她這般隸屬于反叛者的直系親屬。

    蘇傾也沒有絲毫奢望她這身份能一直瞞下去。

    ===樊籠

    第70節(jié)===

    世上沒有不透風(fēng)的墻。

    她這身份暴露,是遲早的事。

    轉(zhuǎn)過臉?biāo)従徔聪虬干系臅藕彤嬀�。在右相大人這里,她的確可以得一時安穩(wěn),可一旦她身份泄露,屆時不單是她自己性命堪憂,只怕還要連累人家滿門不得安寧。

    這種要讓人冒著抄家問斬風(fēng)險的庇護(hù),她無法心安理得的受之。

    翌日,右相見蘇傾向他請辭,不免有片刻的驚詫。

    隨之,心下便浮過些了然。一時間他心里劃過百般滋味,最終長嘆一聲,暗道造化弄人。

    “這樣吧,京中我有處空置宅院,你且搬去那里住下。之后我會派幾個有武藝的下人過去,畢竟你一女子孤身在外,沒個看護(hù)宅院的人不成的�!币娝埔f些什么,右相抬抬手嘆道:“其他的你莫要擔(dān)憂。妥當(dāng)安置個人,這點(diǎn)能耐老夫還是有的�!�

    蘇傾便應(yīng)下,施禮道謝。

    “若換回女裝只怕引得旁人無端猜測。所以,以后你還一概以男裝示人吧。”

    聽到右相囑咐,蘇傾便鄭重應(yīng)下。

    其實(shí)這樣也正合她意。

    右相大人安置她的宅院距離京中高官聚集的府邸遠(yuǎn)些,可離鬧市卻不算太遠(yuǎn)。

    兩進(jìn)兩出的宅院也不算小,環(huán)境清幽雅致,院里院外干凈整潔,栽種的若干花草樹木也修剪得當(dāng),想來應(yīng)該經(jīng)常有人過來打掃的。

    屋里頭家具擺設(shè)等物什都一概俱全,幾乎不用再置辦些什么,人只要入住即可。

    蘇傾看著這陌生的宅院,無端覺得內(nèi)心安穩(wěn)。

    饒是知道右相大人待她這般寬厚是因原身之故,她心里還是對他升起了幾分感念。

    此番襄助之恩,若日后有機(jī)會,她定當(dāng)回饋一二。

    今日的朝堂氣氛格外詭異。

    前些時日,西山銳健營的提督稱病上書致仕。今日早朝,新皇問向眾大臣可有良才舉薦,話音剛落,右相大人便持笏上奏了。

    可他所舉薦的接替之人……卻是宋毅的親信。

    新皇都忘了自個是如何從金鑾殿走出來的。腦中只反復(fù)想著,他舅父大概真的是老糊涂了。

    下朝后,右相朝宋毅的方向隱晦看了眼,宋毅抬眼看過,然后雙方皆若無其事的收回目光。

    此番交易結(jié)束。各自心知肚明。

    往宮外走去的時候,宋毅腦中一直在想的是他今早剛得知的一事——她今日自那右相府邸搬出來了。

    得知此事后,他甚至懷疑消息的準(zhǔn)確性,為保她那右相花了何等代價他再清楚不過,如今又是何故不將她護(hù)于羽翼之下?

    本以為是那右相的主意,可今日早朝過后,他突然就明悟了,定是她所要求的。

    宋毅突然就停住了腳步。

    旁邊官員驚見他停了下來,疑惑的抬頭看去,卻見身旁的宋大人面上瞬間浮過疑似怔忡,欽佩,憐惜,以及不甘等莫名情緒,不免詫異。

    “大人您……”

    宋毅一瞬間收了面上所有情緒,抬腿繼續(xù)往宮外大步走去。

    那官員晃了晃頭,只當(dāng)自己看差了。

    第102章

    且記住

    街面西邊后數(shù)兩排的巷子里,

    一輛不甚打眼的青蓬馬車緩緩在狹長的街巷中行駛。之后馬蹄聲越來越緩,隨著馬鼻打出的一聲沉悶的響噴,

    最終馬車于一紅墻碧瓦的房屋前安靜�?苛讼聛�。

    “大人,

    就是這里�!�

    福祿刻意壓低的聲音傳入了車廂內(nèi)。

    短暫的沉寂后,自車廂內(nèi)傳來他們大人心不在焉的應(yīng)聲。

    福祿正過身重新于車轅上坐好,

    不再多言半句。

    抬手拉開轎簾,外頭強(qiáng)烈的光束便透過鏤空雕花的窗牖,零零碎碎的打了進(jìn)來。宋毅瞇了瞇眼,

    然后傾身朝窗牖湊近了些,透過那鏤空處,緩緩將目光落在那個紅墻碧瓦的院落上。

    院墻高聳,朱門緊閉,那人就在庭院深處。

    宋毅的目光忍不住落在那兩扇緊閉的大門處。反反復(fù)復(fù),

    明滅不定。

    直待相鄰的幾戶人家陸陸續(xù)續(xù)的有人開門出來,

    或外出辦事的人回來,

    路過他這處時總是好奇的打量上幾眼,宋毅方沉了沉目,不動聲色的從那兩扇緊閉朱門上收回了目光。

    “走吧�!�

    低沉的聲音從后方傳來,

    福祿正了神色忙應(yīng)過,拉過韁繩開始趨馬緩緩駛出街巷。

    宋毅朝后仰靠在車壁上,

    抬手頗有些煩亂的扯了扯襟口。

    那人的身份意味著什么,

    恐怕朝中上至一品重臣,下至九品芝麻小官,都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他亦清楚知道,

    她的身份已確認(rèn)無疑,而他再接近半步都是官場大忌,會為日后埋下禍端。

    可他今個卻還是特意驅(qū)車走上了一遭。

    宋毅不由煩躁的捏了捏眉心。

    他覺得情種二字離他自己還相差甚遠(yuǎn)。唯獨(dú)對此女,他就仿佛遭了魔障般,每每遇上她的事,便要昏頭三分。簡直不智。

    “去端國公府�!�

    “是,大人。”

    華燈初上,夜幕降臨,端國公府的下人們掛上了點(diǎn)亮的燈籠,又點(diǎn)了壁燈和罩燈,偌大的府上一派燈火通明。

    好友相聚,少不得盡興痛飲。

    正屋暖閣里,兩人圍著炕桌對飲,從午后一直喝到現(xiàn)在這個時候,皆有些醺醉了。

    “總覺得肅之今個是來一醉解千愁的�!本埔庹〞r,李靖釩便笑著調(diào)侃道:“不知道的,還當(dāng)你將要迎娶個鐘無艷�!�

    宋毅把玩酒盞的手頓了瞬,意興闌珊:“旁的事罷了�!�

    李靖釩抬手給他又斟滿酒:“旁的?你可別告訴我,這個旁的,是指那匈奴王庭里的閼氏。”

    匈奴單于便會攜著閼氏不日便要進(jìn)京了。

    見對面人似有怔住,李靖釩忙擺手:“為兄玩笑話,你過耳忘了便是。惦記不得的人還煩惱她做什么,珍惜眼前人是正經(jīng)。”說著舉杯道:“來肅之,為兄就提前祝你跟那衛(wèi)家小姐,百年琴瑟,白頭偕老!”

    宋毅低聲重復(fù)了一遍惦記不得四字,而后沉了眼眸,仰脖將杯中酒一飲而盡。

    “匈奴王庭的閼氏,與我自然沒甚關(guān)系,談不上惦記。剛兄長若不提及,我都幾乎忘了,原來閼氏也是出自京都�!睌R了酒盞,宋毅推了案桌朝后仰靠著引枕,面色如常道:“不過反倒是另外一樁事,令我愈發(fā)困頓難解。”

    李靖釩停了杯盞,頗為感興趣道:“哪樁?”

    “其實(shí)也是小事�!彼我闼齐S口問道:“從前總以為世間女子大多皆如那王家小姐般,以富貴權(quán)勢為重的�?伞珠L可曾遇見過對這些棄若敝履,甚至不愿依附男子,只愿自在逍遙過活的女子?”

    見對方若有所思的將他打量,宋毅隨即闔眸掩過情緒,擺手道:“罷了,兄長只當(dāng)我酒后亂言便是�!�

    兩人又對酌了一陣。

    直待再過小半個時辰便要宵禁了,宋毅便起身告辭。

    “先等等�!迸R走前,李靖釩突然叫住他。

    直到馬車駛出了端國公府很長一段距離,宋毅仍舊在想著臨去前李靖釩的那番話。

    “若真有這般人,為兄是不信的。若有富貴權(quán)勢,哪個愿意貧困潦倒?”

    “女子不依附男子?還真是個新鮮話。那要如何過活?”

    “倒是不是為兄口吐惡言,除了青樓和庵廟這兩處,我倒便還是想不出能有旁的活法。而這,哪里談得上逍遙自在幾字?”

    “就連王鳳鸞那般自命不凡的女子,還不是要依附著那單于才能實(shí)現(xiàn)她的野望?”

    “若能不為所動……除了欲擒故縱之外,那就只有其所求甚大之故�!�

    “當(dāng)年那甘泉宮,不也是用一座金屋換來的有鳳來儀?你瞧,連金枝玉葉都扛不住這世上富貴權(quán)勢,更何況旁的人?”

    揮手推開了窗牖,讓外頭吹來的冷風(fēng)散去他心底幾分躁意。

    宋毅清楚的知道,李靖釩的這番話按在哪個人身上都通用,唯獨(dú)一個她不是。

    但不可否認(rèn)的是,他心底深處竟寧愿相信她也是。

    這簡直不用魔障二字來概括他的昏頭了。

    便愈發(fā)煩躁起來。捏著額角強(qiáng)壓了壓心底躁意,可不知是不是酒意上頭的緣故,躁意不僅不減反而愈演愈烈,一種難以言說的焦躁煩悶在他胸間反復(fù)沖撞,無法按捺。

    “轉(zhuǎn)道�!苯柚埔�,他終是將話重重吐出口:“去五城坊巷。”

    說完后,竟有種如釋重負(fù)的痛快。

    馬車�?吭讵M長的巷中,依舊是白日的那個地方。

    宋毅拉過馬車內(nèi)矮榻下方的抽屜,拿過紙筆,借著外頭寒涼的月色,執(zhí)筆草草寫過兩行,稍晾干后就對疊一下遞給外頭福祿。

    “敲門�!�

    福祿接過后,匆匆下了馬車,借著月色趕至兩扇緊閉的朱門前,叩響了門環(huán)手。

    約莫半柱香的時間,有仆人開了門,狐疑的朝門外看過,面帶謹(jǐn)慎。

    “你是何人?來此作甚?”

    福祿將紙條遞給他:“請將該信箋遞交你家主人,他看后便知�!�

    仆人面帶遲疑,還要再問,福祿便催促道:“你家主人的事,你耽擱不起。”

    那仆人終是接過:“你且在這稍等�!闭f完便闔了門,一溜煙的跑了進(jìn)院。

    蘇傾本已躺下,聽得仆人來報門外來人之事,當(dāng)即心下一突,隱約有種不好的預(yù)感。

    披了衣裳起身,接過紙條展開后湊近燭火下迅速掃過,幾乎當(dāng)即她便變了臉色。

    紙條上是潦草的兩行字——

    出來。

    郡主。

    宋毅的目光始終不離那兩扇門半寸,直到被月色打上銀光的大門再次從里面緩緩開啟,那一貫平靜的目光方終于有了變化,仿佛安靜的湖面突然被投入了石子一般,陡然波瀾起伏開來。

    緊閉的兩扇門開后,一道熟悉的身影便緩緩從門內(nèi)走出,似臨時套了件素色外衫,扣子倒是皆扣的齊整,只是頭發(fā)來不及梳理,簡單的在腦后用淺色發(fā)帶束了起來。

    ===樊籠

    第71節(jié)===

    她抬頭迅速掃過周圍,看見福祿后臉上迅速浮過了然之后便騰起薄怒,似對身后的奴仆說了幾句,然后抿著唇朝馬車的方向獨(dú)自一人走來。

    直到蘇傾在窗牖前停下,宋毅方回過神來。

    蘇傾抬頭,徑直透過打開的窗牖看向他,清涼的月色打在她面上仿佛蒙上了一層銀霜。

    “我出來了�!彼曇羟邲鰶龅模骸澳阌泻问�?”

    宋毅目色沉沉,盯著她那染了薄怒的臉龐:“你上來。”

    蘇傾當(dāng)即就驚怒的喘了幾口氣,臉色也白了又白。

    到底卻還是握拳咬牙的依言上了馬車,因?yàn)樗裏o法無視他面無表情對她重復(fù)的那兩字,郡主。

    福祿掀了轎帷,蘇傾低頭進(jìn)入。

    蘇傾剛一進(jìn)入車廂內(nèi),宋毅就忽的抬手闔死了窗牖,拉了轎簾。

    車廂內(nèi)當(dāng)即暗黑一片,伸手不見五指。

    蘇傾呼吸一滯,身體下意識朝后一退,繃緊了神經(jīng)死死盯著黑暗中的那人的輪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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