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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后頭福祿扔了錠銀子給那下人,眼神示意他走開,莫多管閑事。

    那下人識趣的退回大門處了,暗下卻琢磨剛進(jìn)去這貴人是誰。他覺得似乎有些眼熟,大概是曾經(jīng)見過的,可再細(xì)想?yún)s又始終想不起來。

    高臺上敲鑼打鼓的熱鬧著,幾位角兒咿咿呀呀的唱的正歡。福祿大概這么一掃,多少年了,這戲樓還是當(dāng)初的三層小樓結(jié)構(gòu),一樓大堂,二三樓包間,一概無差。只是這里頭裝潢擺件到底不一樣了些,臺上唱戲的角兒也換了新茬,幾乎見不著些熟面孔。

    宋毅立在堂口,目光如鷹覷鶻望,犀利的掃過大堂。只一眼,便牢牢定在后排座的某個人身上。

    只堪堪盯視一瞬,他便有所察覺般,驀的抬眸沖樓上掃過,臉色陰騭,眸光兇戾,宛若被人覬覦了心頭好。

    樓上欄桿處探出來的幾個腦袋嗖的縮了回去,各個驚魂未定,只覺那目光殺氣猶如實質(zhì),駭?shù)乃麄儾桓以偬匠鲱^去張望。

    不乏有些世家子弟于此。便有那眼尖的當(dāng)即認(rèn)出了宋毅,頓時驚得魂出天外,死命彎著身體降低存在感,同時不忘沖同伴打著口型:宋國舅!

    見那些個魑魅魍魎的眼神終于不再朝她的身上粘附,宋毅這方堪堪收了目光,再度朝她望去。

    卻見她始終端坐椅上,仿佛對周圍的一切毫無所查,只一味沉浸在戲曲中,連情緒貌似也都被戲臺上演的人物牽動,眼角眉梢時喜時悲。

    他見她聽的全神貫注,甚至連手指還微動著輕打著拍子,唇瓣翕動著似還隨著輕唱,竟有些氣笑了。

    她倒是外界目光混不顧,只把戲來聽。殊不知她這般氣息干凈,容貌清雋,偏又雌雄莫辨的小模樣,又清淡又禁欲又招人,最是那些魑魅魍魎的勾魂草。

    還敢堂而皇之的入這腌臜地,也不怕被生吞活剝了去!

    這般兀自怒了會,他突然朝后冷掃了眼。

    莫名接收到他們大人冷眼的福祿只覺心慌又茫然,左右細(xì)揣,卻也不大想得明白他又做錯何事。便也只當(dāng)大人遷怒了。

    宋毅卻冷笑。這廣和樓的戲票可不便宜,便是最后頭的偏座,也是大幾兩的銀子。往日里她少有閑錢,最多也不過是在酒樓聽個曲,要不是這奴才辦事不利,讓她手頭上一下子寬裕太多,她又哪里能想到來此聽?wèi)颍?br />
    噌的啰聲一響,緊接著花旦的唱腔轉(zhuǎn)為高昂,鏗鏘有力:

    “有許多女英雄,

    也把功勞建,

    為國殺敵是代代出英賢,

    這女子們哪一點兒不如兒男!”

    宋毅忍不住側(cè)目朝高臺上望去,只見臺上花旦耍著長槍,鏘鏘鏘的在敵人中殺上幾個來回,甚是颯爽英姿,這方反應(yīng)到,原來今日上的曲目是《花木蘭》。

    從戲樓里出來后,蘇傾就隨宋毅一道上了馬,一同回府。

    直待他們一行人消失的沒影了,戲樓里的人這才縮頭縮腦的出來,望著他們離開的方向猶自震驚。

    宋國舅和小和尚……竟同乘一匹馬!

    他們面面相覷,心下掀起了滔天巨浪。

    該不是他們無意間撞破了什么了不得的辛密吧?

    晚間,云雨初歇,宋毅披了外裳,散了褲腿下了床,至案上倒了杯溫茶,然后回了床邊喂她吃下。

    “并非是爺要橫加阻攔干涉你�!彼媚粗覆吝^她唇角水漬,目光卻炳若觀火,仔細(xì)觀察她面部神色:“你當(dāng)那戲樓單單是聽?wèi)虻�?那里魚龍混雜,多少個腌臜的事在里頭藏著,爺說出來都怕臟了你的耳朵�!�

    微頓,又道:“日后聽?wèi)蛟诓铇蔷涂�,那里什么曲目皆有。莫要再去那等不入流的地,可成?�?br />
    蘇傾迷迷糊糊的吃過茶后,就被他扶著躺下,聞言卻也似有若無的應(yīng)了聲。

    宋毅心下一松,便道:“那爺可就當(dāng)你應(yīng)下了。”

    翌日清晨,蘇傾出門之際,卻見那主事婆子小心挨至她身旁,賠笑著提醒:“夫人,大人說,昨個晚上您答應(yīng)過的事,切莫忘了。”

    蘇傾微怔過后,便回了神道:“知道了�!�

    昨晚雖累極,卻不是毫無知覺,自然聽的到他的問話。而她應(yīng)下亦不是隨口敷衍,卻是果真這般想的。

    之前偶然聽人提到戲樓新唱的曲目,心血來潮間便想著去聽上一回。她只隨心意行事,倒也不在意旁人如何看待她這身裝扮,只是里頭的烏煙瘴氣著實令她不喜。

    見識一回便罷了。便是他不提,她亦不會再去了。

    依舊去市肆擺攤賣字。

    今個生意極淡,大半晌也不過三三兩兩的人過來,絲毫不見往日那客似云來的紅火場面。

    蘇傾也不以為意,來幾人,便做幾人的生意。

    午后,她收了攤?cè)ゴе~板去了茶樓,點了壺?zé)岵�,慢慢吃著茶,聽著戲�?br />
    今個茶樓新上的戲目,是《花木蘭》。

    老太太一行人乘船抵京的那日,渡口岸邊早已密密麻麻的站滿了人,有國公府里的府兵,也有來維持秩序的禁軍,還有那攜家眷特來恭迎的達(dá)官貴胄。

    三層樓高的船靠了岸,船上打頭出來的是宋府的一干護衛(wèi),對著岸邊負(fù)手而立的主子整齊的行過禮后,就秩序而出,與國公府里的府兵一道列于兩側(cè)。

    再出來的就是宋府的林管家,指揮著丫鬟婆子放好梯子,鋪好毯子,拉好了綢緞帷子,又撐了青色的羅傘遮陽遮風(fēng)……這般一陣忙活下來,約莫小一刻鐘功夫,總算收拾妥當(dāng),方又回了船上,請老太太等人出來。

    老太太由二兒媳田氏扶著下了船。

    剛上了岸,那些達(dá)官貴胄就攜著家眷趕忙上前拜見。知老太太他們舟車勞頓,也不敢多打攪,大抵都是簡單報了家門,然后再呈上見禮,做完就恭敬的退至一旁。

    最震撼莫過于田氏。聽他們報了家門,或出自公爵府,或出自侯府,或是提督、統(tǒng)領(lǐng)等朝中一品武官,或是尚書、大學(xué)士等一品文官,至于其他二品三品官員更不知不知凡,她這般大體算來,只怕京城里數(shù)得上號的名門世家、達(dá)官貴胄,能有十之八九聚于此地。

    在巴蜀時,她夫君幾多欽羨京官威風(fēng),常道是他到致仕時若能官拜京中三品重臣,便此生足矣。卻不知這京中三品重臣,在大伯面前,也不過是堪堪能排的上號罷了。

    先前在蘇州城中,饒是聽人說起大伯威勢如何如何,卻不及這親眼所見來的震撼。她看這其中盛景,方知大伯權(quán)勢滔天,威勢當(dāng)是如日中天。

    老太太受了諸多恭維,自然笑的合不攏嘴,回府的一路上心情都甚好。

    “祖母,我們這是要去國公府嗎?”九歲的明哥已被教導(dǎo)的成小大人模樣,可到底歲數(shù)小好奇心重,忍不住掀了馬車窗牖朝外探去。

    ===樊籠

    第90節(jié)===

    老太太剛要笑呵呵的回他,卻不經(jīng)意間見了窗外倒出去的景,這么這般瞧著貌似還是從前去往宋家宅子的路?

    田氏見老太太皺了眉,就拉了下明哥,輕斥:“仔細(xì)坐著,少多嘴�!�

    馬車入了宋宅,老太太被攙扶下馬車后,臉上早沒了之前的喜意。

    福祿是宋家的家生子,這么多年了,老太太的脾性他如何不知。見此,便賠笑解釋道:“老太太跟二夫人還有小主子們且先委屈些,在這宅子住過些時日。老太太想必也知,那國公府前頭住的是個什么人,大人說怕沖撞著您,所以且不往那處住,待他請了人看了風(fēng)水再大修一番,那時再恭請老太太入住不遲�!�

    見老太太面色好些,福祿又趁熱打鐵道:“大人這些時日也沒閑著,每日忙完公事,就馬不停蹄的請人去府里相看。之后又親自指揮那些個匠人添添補補敲敲打打的,說是定要按照老太太的喜好來,務(wù)必讓老太太住的舒服�!�

    老太太就喜笑顏開。

    總算安撫了這廂,福祿也暗下松了口氣。可一想到國公府里此時正緊鑼密鼓的起建院墻,單獨隔開那后罩樓,心頭不免又泛起愁緒。

    他這是瞞得一時了,可待老太太入住國公府后,一旦知道了這些,還不知該會是怎樣的一場官司在。

    蘇傾絲毫不覺得,宋家老太太他們一行人入京,與她又有何干系。她一不是宋家的妻,二不是宋家的妾,三不是宋家的奴仆,宋家如何,皆與她半分都不相干。

    日子該如何過還是如何過。倒是與之前略微不同的是,她另外買了輛牛車,于是就將自己白日的生活安排成,半日市肆賣字,半日拉車做活。

    趕牛車她已熟門熟路,所以牛車買來的當(dāng)日,她就能趕車?yán)盍�。這般她也不會拘泥一處,每日間游走于京城的大街小巷,領(lǐng)略其間的民風(fēng)民俗,世間百態(tài),倒是開闊了不少眼界。

    這日午后,蘇傾剛趕了牛車至巷尾,幾乎是眨眼的功夫,車板子上就坐滿了人。

    她回頭看去,便見那些個府兵略有局促的坐在牛車上,或遠(yuǎn)眺,或撇臉,或望天,總之不與她對視。

    可若有其他想要搭車的客人欲上前問價,他們卻頗為一致的兇狠瞪過去警告恫嚇,無聲的嚇退了她不少客人。

    “去哪兒?”蘇傾問。

    府兵們又開始局促,吭哧道:“護國公府。”

    蘇傾回過身,揚鞭趕車。

    暗下想著,待晚間時候得與他說一聲,坐車歸坐車,趕客便不對了。

    第125章

    他囑托

    宋貴妃打乾清宮出來后,

    就神思恍惚,腦中不受控制的反復(fù)回蕩著圣上與她說的那番話。

    “煜兒一旦登基,

    面臨的將是主弱臣強的困境。早些年的時候或許不顯,

    待到了能夠執(zhí)政的年紀(jì),便到了最劍拔弩張的時候。待那時,

    若你大哥能解甲歸田,那將再好不過。否則……你可知煜兒將面臨何種處境?”

    “那時,他將會是個遭臣子低看,

    遭天下人恥笑的兒皇帝�!�

    “朕危言聳聽?快收起你那甥舅情深的話吧。宋貴妃,朕說你婦人之見,當(dāng)真是一點錯都沒�!�

    “朕與舅父多年相依為命,如今尚且矛盾重重,更何況是煜兒跟他。知朕為何這般說?咳咳咳,

    因為宋毅不同于舅父的老邁、無子,

    他正值壯年,

    正是年富力強的時候,將來必有子嗣�!�

    “宋貴妃你不妨捫心自問,為人父母的,

    會偏向自家子嗣多些,還是偏向外甥多些?”

    “說句不吉的話,

    若將來有機會,

    你不妨猜測一下,你大哥他是想尊享東配殿,還是要配享西配殿?”

    “朕話已至此,

    你兀自掂量。若你愿你兒將來做那陳留王,那便繼續(xù)讓他隨他舅父學(xué)身好武藝,將來便做那人的左膀右臂。左右朕大限將至,也管不著了,大不了日后在九泉之下向列祖列宗告罪……”

    沉香擔(dān)憂的喚了聲:“娘娘?娘娘您還好嗎?”

    宋貴妃回了神,松了松面色,故作輕松道:“什么事?”

    “娘娘,該下輦了。”沉香小心到她一側(cè),伸出手來攙扶:“讓奴婢扶你下來吧。”

    宋貴妃環(huán)顧四周一看,這方知是已到了怡景宮。

    由人攙扶著下了玉輦,她問道:“大皇子呢?”

    有嬤嬤趕緊趨步過來回道:“回娘娘的話,大皇子在后頭院里練習(xí)武藝呢,前些日子國舅爺不是教了幾招耍式嗎,這會大皇子正興致勃勃的練著呢�!�

    宋貴妃頓覺仿佛有根細(xì)微的刺,剎那鯁在喉中。

    明知圣上那番話多是挑唆,可她還是受了影響,忍不住反復(fù)的去想,她煜兒堂堂一國儲君,學(xué)習(xí)那武藝又有何用?可能拿來治國?

    在踏進(jìn)殿里的時候,她的步子停頓了下。

    “好些時日未帶大皇子去乾清宮了。你讓人準(zhǔn)備下,明個清早,本宮帶他過去探望一番�!�

    沉香微驚,面上不敢顯,只低頭應(yīng)下。

    圣上在宋貴妃離開后,讓人出宮去右相府上傳話,說是想要再見右相一面。

    傳話的人沒有去右相府,而是先去了護國公府上回話。

    宋毅沉吟片刻,便揮手道:“傳去罷�!�

    他心里清楚,圣上大限將至,此番想見右相,大概是想甥舅再見個最后一面罷。

    右相大人病體沉疴,聽了來人傳話,就掙扎著打起精神,讓人抬著入宮。

    甥舅見面,難免悲從中來,抱頭痛哭。

    圣上悲聲:“悔不該不聽舅父之言——”

    右相見他半頭華發(fā),不由老淚縱橫:“圣上安心養(yǎng)傷,莫要多想。”

    圣上搖頭苦笑,屈身直咳數(shù)聲,好一會才稍微緩過來。他知他已時日無多了。

    “舅父,朕不怕死,就怕死后這姒家江山隨了他姓�!笔ド夏樕輸。瑖肃椋骸叭粽嫒绱�,叫朕死后如何面對皇考?他那般信賴朕,托付了整個江山于朕手中,朕,卻白白給辜負(fù)了……”

    說著,兩行淚自他眼角淌下。

    右相安慰他:“圣上莫憂,有宋貴妃在,念及兄妹之情,他宋毅也得顧忌幾分�!�

    “但愿吧�!笔ド蠚庀⒊脸恋溃骸澳苤竿钠鋵嵾是大皇子。朕臨去之前,定將他好生囑咐,斷不能再走朕的錯路�!�

    右相出宮回府的這一路,老淚不知抹了幾回。

    想了又想,他到底招來管家,對他囑咐了一番。

    蘇傾看到巫府的管家攔在車前,不免怔忡。

    就在她發(fā)怔的這會功夫,車上的府兵一股腦的跳下了車,一概擋在車前,戒備森森。

    “讓開吧�!碧K傾下了車,平靜道:“相府與我有舊,容我稍敘一番�!�

    府兵們讓開道來。

    右相府上管家上前行了禮,道:“相爺令奴才過來傳個話,說是若您哪日得了空,還望能過府一敘�!�

    蘇傾面色一怔,而后便問:“相爺如今何在?”

    管家忙道:“相爺此刻正在府中�!�

    府兵們頓時緊張起來,不由小聲提醒著:“夫人,大人還在府上等您。不若先回了大人再說?”

    蘇傾恍若未聞,只看向管家問:“若此刻前去,可是方便?”

    管家忙朝外讓開身體,恭謹(jǐn)?shù)恼埶像R車。

    蘇傾遂跟隨著管家上了相府馬車,往右相府邸的方向而去。府兵們見她態(tài)度堅決,哪敢硬攔,只得分出一人急急回府報信,其他眾人緊緊隨在相府馬車之后。

    到了相府,一干府兵們自是被攔在門外。他們還要硬闖,卻被蘇傾給勸住。

    “你們且在這候著吧,我敘完自會出來�!�

    右相候在正屋廳堂,垂垂老矣,枯瘦如柴,整個呈現(xiàn)出一副行將就木的枯敗之色。

    蘇傾見了,心里有些難過。

    右相強撐病體在座上,虛抬了下手:“過來坐吧�!�

    蘇傾來到他的對面落了座。

    “您竟病的這般嚴(yán)重�!碧K傾見他枯瘦的面上盡是青灰之色,目露不忍:“相爺需保重身體,寬心養(yǎng)病,切忌太過操勞,好生休養(yǎng)身體是正經(jīng)�!�

    右相眸光放緩,搖了搖頭道:“你不必替我擔(dān)心。老夫這把歲數(shù)了,活至今日已足矣,沒什么好惋惜的�!�

    說到這,他又嘆氣苦笑:“若能趕在前頭去了,倒也是恩賜。免得讓我這把老骨頭,再次白發(fā)人送那黑發(fā)人�!�

    蘇傾知道,這所謂的前頭,是指圣上之前了。

    一時間心里百味雜陳,既是心酸,也是面對生命流逝的無力。

    說了這會話,右相便有些無力支撐,緩了好些時候,方勉強撐了精神,再次看向蘇傾。

    “老夫想求你一事。若你肯應(yīng),老夫來世當(dāng)銜草結(jié)環(huán)以報之!”

    國公府上,宋毅聞訊,生生掰斷了手上朱筆。

    “你們死的不成?她要去,就不知道攔?”

    那回信的府兵囁嚅:“夫人硬是要去,屬下們怕冒犯,也不敢硬攔……”

    宋毅的臉色肉眼可見的黑沉了下來。

    福祿在旁忙給那府兵打眼色,令他閉嘴。

    猛推開案上公務(wù),宋毅起身,抬腿大步朝外走去,邊走邊喝:“備馬!”

    蘇傾沒料到右相提出的請求是這個,一時間有些怔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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