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他還是這樣堅定地去做了。
賀予顫聲道:“謝清呈……”
終于,謝清呈來到了賀予面前,男人屈身而下,暴雨如注中,他緊緊地,用力地攥住了賀予凍得冰冷的手――
像賀予曾經(jīng)為他擋槍時那樣不假思索。
像賀予在攝影棚里把他推到最后一方高地時那樣不容抗拒。
謝清呈說:“我拉你上來�!�
與此同時,易阿雯在男人身后緩緩舉起了槍――她的表情在那一瞬間變得很猙獰,似是愉悅,又是譏諷,但似乎,也帶著某種程度的困惑,痛苦,以及羨艷……后面所有的這些情緒棲息在她手上,讓她的手隱約有了些顫抖。
“砰�。。 �
第三聲槍響,終于回蕩在了山野間。
頓時,鮮血四濺……��!
驚蟄的雷光電閃還在不斷撕扯著浩瀚黑夜,好像給那漫長的夜晚提前帶來了些黎明時才有的光華。
“�。�!”
賀予睜大了眼睛,血一滴一滴地落在了他的面龐上。
謝清呈痛得悶哼一聲,頓時整張臉都白了。盡管早有戒備,知道易阿雯最后會這么干,他在幫賀予上來的同時,微側(cè)了身子,余光也在不動聲色地盯著易阿雯,就在她扣動扳機的那一刻,他盡力地偏過身去�?墒撬荒鼙荛_這么多了,如果他不放開賀予,他只能閃開,不讓槍彈打中要害,但完全避開在這個距離下是根本不可能的。
于是易阿雯的第三發(fā)子彈,正中了謝清呈的左上臂――
和賀予當(dāng)時負(fù)傷,非常相似的位置。
命運像是打了個環(huán)扣,讓他們在此刻宿命交錯,注定清還。
賀予腦中一片空白,耳朵里好像也聽不見任何聲音了。他就那么怔忡地看著他……看著他的血,他的臉,他所做的這一切……
謝清呈……謝清呈……
他的謝醫(yī)生。
他還是不離開。
他還是……要救他……��!
賀予內(nèi)心震顫,瞳中光暈緊縮,他看到這個傷橫累累的男人緊蹙著眉頭,硬生生撐住了疼。他看到這個男人左胳膊上都是血,卻還是不肯放棄。然后這個男人忍著劇痛――咬著牙――用了最后的力氣,把他狠拽上來!
這個動作撕裂了謝清呈的槍傷,也加重了他摔倒砸在巖石上時的內(nèi)傷,謝清呈不禁重重咳嗽起來,嘴角有了些血漬。
他再也撐不住了,在賀予被他救上來的那一刻,他身子一軟,撲通往前倒去。
賀予在暴雨中一把抱住他。
“謝清呈……”他喃喃,“謝清呈……��!”
掌心中全是血。
擦傷的,摔傷的,還有手臂處不斷涌出的血。
賀予是個很嗜血,不畏懼血的人。
可是在這一刻,他心慌了。
他的眼眸像被血色浸染,嗓音也像是被血液浸啞了:“謝清呈��!”
大雨滂沱,謝清呈在失去意識前,說了最后一句話。
他說:“賀予,那一槍,我……還給你了�!�
賀予心中大慟,竟恨不能自己方才墜下懸崖死去才好。
他抱著他,緊緊抱著他,想說什么,卻什么話也說不出來。
尤其是他借著那雷鳴電閃之光,看到了謝清呈在那一瞬間時的神情――那種,如釋重負(fù)的神情。
那種,仿佛終于可以將過往一筆勾銷,盡數(shù)償還的神情。
終于將少年的心,也在一瞬間撕裂扯碎震為齏粉,然后――
徹底掏空了。
雷霆大震,山谷華光,賀予抱著在不斷失血的謝清呈,慢慢抬起眸來,瞳赤如燒,目光如刺――錐向了易阿雯!
第119章
我想殺了她
如果惡魔沒有了神明賜予的鐐銬,會怎么樣?
謝清呈就是賀予的鐐銬,是能纏繞住魔龍,限制住他發(fā)瘋發(fā)狂的那個同類。
但謝清呈倒下去了。
渾身是血是傷,就那么倒在賀予懷里。
他的血成了讓魔龍暴走的火光,勒住賀予的鎖鏈驀地斷了,碎做了齏粉――
賀予的雙眸都如血了。
他不太記得自己是怎么把謝清呈放下來的。
他只記得謝清呈很重,靠在自己懷里時,沉甸甸的熱度就那樣敷在他心口的傷痕上。
而當(dāng)他把他靠著巖石放下來時,那一點用以麻醉疼痛的溫?zé)嵋矝]有了。
沒有了……
沒。有。了�。�
他冰冷地走向易阿雯,在此之前,易阿雯很像一只厲鬼,可現(xiàn)在,她在賀予的襯托之下,簡直就像聽著上帝笛聲長大的綿賀予無疑是要她死的。
易阿雯:“你……你要干什么?!你――”
他一言不發(fā),卻仿佛化出森然龍翼,生出棘尾獠牙,朝這個女人猛地?fù)淞诉^去,在她舉起土槍前就以粗暴到恐怖的力量將她猛按在了巖壁上!
霎時間,他扼著她的手筋骨聳突,拳腳暴起砸下!他的眼瞳縮著,眼珠子黑如點墨,里面映出易阿雯被他折磨到痛不欲生,撕心裂肺的模樣。
她在尖叫,在怒罵,在一刻不停地反抗。
他都像是聽不到。
他瘋了。
他的心,連同他的人,都被謝清呈的血煉了修羅。
此時此刻,魔龍的耳中,始終都只能聽到他唯一的同類剛才的那句話。
蒼龍釋然般地對他說:賀予,那一槍,我還給你了。
其實謝清呈無論嘴上怎么講,腦海最深處,還是記著當(dāng)時賀予為自己做的那些事情吧……
所以會所里,他沒有離開,后來發(fā)生了那么多荒唐的事情,他也沒有真的殺了賀予或打死賀予,他們一直糾纏不休,賀予一次一次地要他,他卻選擇了自暴自棄般的把自己的肉體獻祭,麻木地去敷衍打發(fā)賀予,沒有動用任何極端的手段去結(jié)束這段病態(tài)的關(guān)系。
謝清呈厭憎他的種種行為,但或許謝清呈潛意識里,始終覺得有一件事虧欠了他。
那件事與性命有關(guān),壓的謝清呈的靈魂透不過氣來,而謝清呈又是極度不愿意虧欠別人任何東西的人。
他也許一直在找一個機會,能把他欠他的那條命還給他。
這樣謝清呈才能安安心心地,徹徹底底地與他一刀兩斷。
是這樣嗎……
是這樣吧。
賀予眼里沒有易阿雯了,他看不到她,這個罪魁禍?zhǔn)椎目藓耙埠�,咒罵也好,扭曲的尖叫也罷,他都聽不到。
鮮血四濺,暴雨磅礴。
他在極其殘暴的打斗中,繳了她的槍,反手奪了她掙扎著刺向自己的刀,刀刃一轉(zhuǎn),兇器落到了他手里,他持著刀,眼也不眨,猛地朝著她的手掌心扎了下去��!
“�。。。�!”
兇徒發(fā)出了猶如從地獄中傳出的慘叫。
賀予臉上濺了一簇血,他沾血的面龐沒有任何表情,卻比她看起來更像厲鬼。
“這一刀�!彼坏溃笆沁你剛才踩在我手上的那一腳�!�
“咔噠�!彼f完,一手扼著易阿雯,一手單手拆掉了土槍的彈夾,把子彈從里面全部抖落出來。
這女人也真是殺了人心發(fā)虛,隨身會帶著這樣的東西。
而現(xiàn)在,刀和槍都?xì)w他了,他要從中選取一樣,結(jié)束這個傷害了謝清呈的女人的性命――!!
殺了她……
殺了她�。�!
他沒有選槍。他把槍拆了之后徑直扔在了泥漿中。
那是傷害過謝清呈的東西,他不想再碰。
更何況,用槍終究太能給人善終了。
他只想生生將之折磨到死。
賀予不甚在意地感覺到她的掙扎由劇烈到微弱,由充滿希望到絕望。
她是他掌心里撲棱著翅的蛾。
他覺得它妄想要撲向他的火,撲滅他的光,于是他捉住了它,在讓它深嘗劇烈的苦痛后,他要審判它一般,結(jié)束它的性命,哪怕蛾子的漿汁四濺,爆出來辱臟了他滿掌也沒事。
他把那沾血的刀刃貼在易阿雯的脖頸上。
輕聲道:“這一刀,是我送你下地獄去的�!�
他的眼眸比染血的刀更紅,比刃更銳。
他幽森道:“結(jié)束了�!�
寒光一閃!
眼看那一刀就要落下割喉��!
然而――
就在這時,有個很輕的,沙啞的聲音得到了通行證,一路暢通無阻地抵達到了他的鼓膜。
“賀予�!�
賀予一怔。
他混亂如季風(fēng)過境的腦顱內(nèi),忽然起了些清明。
“――賀予!”
魔龍的鎖鏈又開始化形,從無到有,從點點齏粉,化作無限明光,重新于半空中凝聚成鎖鏈的形狀――勒住了那個即將撲向阿鼻地獄的少年。
賀予的意識猛地被喚了回來。
他驀地扭過頭去。
謝清呈不知什么時候醒了,他靠在巖壁上,捂著左臂,身上都是血,輕輕咳嗽著。
“賀予……”謝清呈喘了口氣,沙啞道,“……不要殺她……”
“她已經(jīng)沒有還手的能力了…你再打下去就是防御過當(dāng)。別去做兇手。別和她一樣�!�
“……”
“過來……聽我的話……不要代替法律去審判任何一個人……”
謝清呈說到這里,皺眉劇烈咳嗽著,然后他仰起頭來,呼吸滯悶,胸膛一起一伏。
“你身上已經(jīng)都是血了�!�
“……”
“賀予,放下刀。到我身邊來�!�
“打報警電話。讓警察來帶走她。你自己……”謝清呈說到這里,傷口又疼起來,他皺起眉,“你自己不要再動手�!�
倒在血泊里的易阿雯聽到這句話,反而露出了比面對死亡時還要恐怖的眼神。
“別…別報警!我寧可你們現(xiàn)在就殺了我!別報警�。�!”
她的狀態(tài)很瘋狂。
看得出來,她和她的母親盧玉珠終究還是差了許多能耐。盧玉珠當(dāng)時是把他們逼到了絕境里,但易阿雯不一樣。
她就像她偷偷搞來的那一把土槍,有一腔火藥,但到底只是村里人作奸犯科。
所以哪怕她不交代,謝清呈也知道,易阿雯不是那個組織的人,她和他們在查的RN13犯罪案,沒有任何的關(guān)系。
“賀予……快過來�!敝x清呈沙啞道。
賀予沒動。
謝清呈又要再說話,但他剛摔下來時撞到了肺部和后腦,此時雖然蘇醒,但說多了話又是一陣驚天動地的咳,咳得連眼前都在陣陣發(fā)黑了,驀地嗆出一口血來。
“謝清呈……”賀予呢喃著,慢慢回過神。
謝清呈的命令沒有能讓賀予聽話,但他的虛弱可以。
惡龍沾血的臼齒終于離開了人類的脖頸。
賀予一身是血,卻起身,搖搖晃晃,跌跌撞撞地奔向他。
一步一步。
尖刀從他掌心滑脫。當(dāng)啷一聲掉在地上。
“謝清呈……�。 �
巨龍收起羽翼,在謝清呈身邊棲落下了。他如夢初醒,他緊張地扶住他,他抱住他:“你怎么樣了?……你怎么樣了?!”
謝清呈搖了搖頭,示意他自己沒事,然后輕咳著說:“去報警�!�
女人:“不要報警…不許報警��!你們殺了我吧,你們直接殺了我!別報警…”
謝清呈:“易阿雯,你殺了人……!”
“……”
臉頰沾血,眸色凌厲:“在閣樓書柜后面,嵌在墻里的那個人,是你父親對嗎?”
“……”易阿雯的神情一瞬間變得很扭曲,配上她滿臉的血,就更是恐怖到令人膽寒。
她喃喃地說:“是他活該……”
“你們不懂��!都是他活該�。�!”
轟隆一聲雷響。
空谷中震顫的雷聲,猶如綠皮火車啟動時巨大的動靜。
――
時間仿佛隨著這轟鳴倒回了五年前。
清驪縣火車站月臺。
“滴――!隆隆隆隆――”
車笛長鳴。
易阿雯背著兩個舊蛇皮袋,頭也不回地上了深夜駛達他們小村的綠皮火車,她眼睛里裝載的是對過去的不甘,不屑,是對未來滿把滿把的興奮與期待。
沒有念完高中的易阿雯做了和她繼母一樣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