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只要如此�!�
“魔族最為頭疼的護門陣法,我都有破解之法。況且三日以后,徐任要為新生的小女兒舉辦慶生典禮,此乃家宴。”云舒塵又道,“三日后正是最好時機,千載難逢。還請君上仔細考慮一下。”
云舒塵走后,唐迦葉沉默半晌,忽然掃向左右,吩咐道:“你們去查查,這丫頭說的話是真是假�!�
“倘若是真,君上以為何?”旁邊一道女聲柔聲問道:“我們要如她的意思么�!�
“既然是真,送到嘴邊的肉豈能不吃�!碧棋热~道:“徐家的確是那什么仙宗的走狗之一,能惡心他們,本座求之不得�!�
一日以后,云舒塵在太初境,收到了一根漆黑的鴉羽。她將鴉羽握在手心,苦心經營多年,終于將這最后一步棋落在實地。
魔族對修道之人,并無任何憐憫之心,她們秉行的一般都是斬草除根。
云舒塵所殺的是徐任,還有另幾個挖靈根的偽君子,以及和他糾合在一起的人。
但借魔域這股東風,徐家大門一開,估計是片甲不留,尸骨無存。
牽連無辜,亦是難免。
她想到此處,緩緩閉上了眼,她仔細盤算著師娘的身世,據她所知,徐香君只是一個婢女的女兒,她的生母早就被趕出仙門,好像也沒有別的親戚。
那么除了她那個畜牲一般的父親,還有一群助紂為虐的兄長姊妹,她不會傷到師娘在乎的人。
可不知為何,她難掩心中酸澀,立在遠處,靜看師娘墳冢良久。長風吹起她的衣衫,在風聲中輕微地響。
“對不起。”
良久后,只余一聲輕嘆。
云舒塵曾學著似她一般活著,但她此刻才真正明白,自己終究成不了下一個徐香君。
徐家慶典之時,張燈結彩,好不熱鬧。云舒塵與此處交往良久,她亦很自然地參加了此次宴席。
正當眾人觥籌交錯,醉得醺醺然之時,忽然一陣黑風起。
徐任還未清醒過來,便發(fā)現護門的三層陣法,自內向外,應聲全碎。濃郁的魔氣如腹蛇一般,緩緩順著背脊爬上他的身軀,纏繞,緊縮,讓人幾乎要窒息。
他大驚失色,連帶著各位子女也騷亂一陣。不過好歹是活了這么多年的長輩,只一陣慌忙后,徐任冷靜下來,喝道:“哪里來的魔界妖人!”
自外墻之上,忽然響起幾聲輕笑。
云舒塵站在一旁的廊柱之后,趁此機會,作法升起了一陣白霧,混淆眾人視線。就當此時,一聲又一聲倒地的聲音驟然響起,撲通幾聲,連叫喊都未來得及發(fā)出,又歸于一片寂靜。
其實論征戰(zhàn)殺人,魔族遠甚于修道之人。最大的劣勢,便是女希氏一族的血脈稀少,而其它部族多靠武力,靈智卻低下。不然怕是早就統一各大仙門了。
當白霧散去以后,地上的尸山幾乎堆了起來,尚能從容站起的,一個個皆是黑衣束身的女子,靜待在一旁,聽候指令。
為首的女人正是大祭司,她將兜帽摘下,露出顛倒眾生的半邊側臉。
徐任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愕然看著滿地尸首,眼底閃過一絲恨色。
她幾乎是瞬移過去,卡住了徐任的頸脖,他本是靜靜不動,忽然運起一掌朝她心口拍去,女人被震開幾尺遠,微微一驚,“這功法倒還挺厲害�!�
徐任冷笑,他這么多年的修行,也不是白費靈根。左右橫掃了一番,來的魔族雖多,不過一個也沒有修為高過他的。
莫名又尋回了自信。
他徹底冷靜下來。
他喚來長劍,拿在手中,疾如閃電,便朝那為首的魔女削去。一劍下去,地磚裂開數丈,塵灰騰騰。
云舒塵站在暗處,悄然抬起手,地上聚集的血水如有生命力一般,自空中形成一條遍體通紅的龍。
徐任雙眸微瞇,他忽然自施法的痕跡中,感覺到了一絲熟悉的氣息。正覺不對,那條血龍靈活地繞上了他的身軀,一尾將長劍掃斷,拍在地上,掀起一陣氣浪。
四周的黑影一擁而上,魔氣灼燒著他的真元,徐任自知今日恐怕難以全身而退,驚怒之下,再度睜開眼時,已是雙目血紅。
他在被魔物吞噬之中,看到了一個渺茫的影子。
靜靜立在遠處,冷漠而高傲。
不知過了多久,一道女聲說:“住手�!�
大祭司便揮了揮手,讓她們退下。
她扭身,微微一笑:“塵兒,君上說切碎一些,好煉藥。我們先去別處搜刮一些法寶,你就慢慢報仇罷。”
徐任倒在血泊之中,勉力睜開眼睛,看著一道女子身影,緩步向他走來。
離得近了,他渾身的血液都涼住。猛斥一聲:“云……云舒塵……你竟然……和魔……”
一只染血的繡鞋壓上他的胸口,將其余的斥罵堵了回去,云舒塵俯低身子,淡聲道:“魔族可沒有你歹毒。至少不會對親生女兒下手�!�
言罷,她以靈力將人拖起,血跡在地磚上拉得老長,而后云舒塵打開內室的門,將他拽了進去。
里頭驟然響起一聲驚恐的叫聲。
徐夫人抱著嬰孩,連連后退,渾身都在發(fā)顫。
她抬眼看著面前的年輕女子,她神色平靜,面上濺著鮮血,宛若地獄中爬出來的修羅。
云舒塵自袖中抽出一把匕首,向下割去,硬生生劃破了徐任的腹部,伴隨一聲凄厲的哀嚎,自里面剜出幾顆尚冒著新鮮血氣的靈根。
云舒塵顫著手,拿起成色最好的一個水靈根,溫和而包容的淡藍光芒,一下子籠罩在她的手心。
親切的氣息。
這是徐香君的。
她將其小心地收在手心中,揣在心口上。
“你……為什么要這么做?!”徐夫人在一旁泣不成聲。
“為什么?”云舒塵垂眸凝視著那顆水靈根,哪怕不借月光來看,它依舊剔透生輝。
“你知道這顆靈根的主人是誰么?這樣好的資質,本可以上九天攬月,羽化飛升。卻終其一生,只能像一個凡人那樣垂垂老矣,最后死去�!�
徐任還剩一口氣,已經無力再多言什么。云舒塵的刀尖一轉,往那丹田中又深深刺進幾刀。
這種疼不是切膚之疼,而是深入神魂。她不完全捅穿他的丹田,一時半會又不能輕易死去。那一具軀體在不斷發(fā)抖,慘叫不絕于耳,云舒塵輕聲問:“疼么?”
無人回答她。
她卻笑起來:“我還以為你感覺不到疼�!�
她那把小刀相當靈巧,一點一點將整個丹田刮出,是為凌遲的酷刑。徐任的軀體一開始在抖,后來便如一攤死肉一般,動也不動。
此刻她還未完全想要殺掉他,結果人先斷了氣。
看來是硬生生疼死的。
云舒塵封住他周身穴位,防止肉體潰散,慢慢站起身來。
一聲響亮的啼哭頓時爆發(fā)出來,自濃郁的血腥氣中彌散。徐夫人害怕地捂住了孩兒的嘴,整個人面色蒼白如紙,嘴中喃喃道:“我是無辜的,我什么都不知道,你放我們一條生路……求求你……”
云舒塵立在原處,靜靜地看了她半晌。而后俯身,將她手中的嬰孩一把抱起。
徐夫人的手一緊,又害怕地僵在原地,連動彈都不能挪一寸。
她的手抬起,撫在女娃柔嫩的臉蛋上,撥了一下,又慢慢握上了她脆弱的頸脖。
嬰孩的哭聲愈發(fā)撕心裂肺。
徐夫人的呼吸聲也愈發(fā)粗重,待到云舒塵將手指一點一點卡緊的時候,她徹底陷入崩潰,一把撲了過來——
云舒塵側過身軀,匕首浮空,向來人的方向射去,又是重物落地之聲。
再無聲響。
她的手已經掐上了那柔嫩的頸部,但神色卻晦澀不明,似乎終于生了一份猶豫,力道逐漸慢下來。
正在此時,那嬰兒無意識地含住了她的手指,吮吸起來,忽然就不哭了。
云舒塵的手停住。
過了一會兒,她終是把孩子放了下來。
無父無母,難成氣候,興許根本不用她動手,也活不了多久。
她又拖著徐任殘破的身軀,打開了門。祭司大人正等著她,瞧見來人,沖她微微笑道:“都解決了?”
待到徐任的死相被月色一照,連祭司都倒吸了一口冷氣,挑眉道:“真狠。”
云舒塵未置一言,將尸身交給她們。祭司大人道:“那我們便先走了�!�
黑衣女人走出幾步,忽而又轉過身來,復雜地看著云舒塵。
“塵兒�!�
良久后,她輕嘆一聲:“其實你更似我族,而非仙家。”
聽到此言,云舒塵的眸光動了動,而后垂下,她靜立在一片尸山血海之中,回過神后,周遭的魔氣都已經散開。
都走了。
云舒塵費了些氣力,將尸體聚攏在一起,而后就著尸脂膏油,斷木殘桓,放了一把大火。
火光映亮了高高懸著的彩燈,照得四方亮如白晝。
她就著夜色走出很遠,再度回頭看時,竄天的火勢幾乎燒紅了半邊夜空。
整個徐家仙門,皆被這滾燙的熱浪吞噬。
第133章
云舒塵到太初境邊界時,天空一道驚雷閃過,瓢潑的大雨蓋下來,打得人渾身發(fā)疼。
她并未避雨,任由面龐上沾染的血色,被雨水沖刷殆盡,最終干干凈凈。
云舒塵慢慢走向師娘的墳冢,此刻下了雨,泥漿有些不好走路。
她輕顫著手,自墓碑前下挖了一個淺坑,將那枚因為離體太久,逐漸失去光芒的靈根埋在土壤里,和徐香君埋在一起。
她此刻半點也不想回去。
天下好像也沒有何處能去。
她伏在師娘的墓碑前,靠著冰冷的石壁。
下一道雷光劈下來時,映亮了她眼中的一層薄淚。
漸漸地,越蓄越多,喉頭哽咽,似乎已經腫脹,一絲微弱的哭聲也擠不出來。
她在墳前沉默地流著眼淚,雖然大仇得報,但是心中升不起一絲快活之意,有的只是長途跋涉后的疲憊。
這一場雨下至天明,臨近日出時,云舒塵也因為受寒發(fā)起了高燒。林青崖帶著幾個徒弟,尋了她很久,最終在徐香君的墓碑前找到了她。
林青崖得知她勾結魔族,覆滅人家滿門后,先是驚怒,而后又自心中升起一分悲慟。
因為他知道這孩子是為了誰,他終究還是有負徐香君所托——她說,一輩子也莫讓塵兒曉得這件事,恐她走不出來釀下殺孽。
対于修士而言,業(yè)孽每添一分,渡劫便愈發(fā)艱難,手上鮮血累累之輩,很可能會死在某一次九重雷劫之下。
云舒塵本以為師尊會清理門戶,并沒有抱著再活的打算,結果林青崖將她罰了十年思過,又將修仙界的流言蜚語壓下,此后直到他坐化歸塵,也再沒有提過此事。
這十年思過的痕跡,兜兜轉轉幾百年,又教云舒塵的弟子瞧見,揭開了這一段鮮血淋漓的過往。
*
玄武止住話頭,它發(fā)現面前的姑娘沉默很久,連一句話都不說。
良久后。
“師尊,她當年應當過得很苦。”
卿舟雪并不懂得這是什么感受,畢竟她的雙親逝世之時,自己還未懂得太多感情。
如今看來,竟是幸運。
“都過去了�!�
玄武蒼老的嘆息響在耳畔:“一晃好多年。張三死過趙四生,再深的恨,再無法割舍的人,刻在石頭上,風吹日曬幾千年,也淡得尋不到痕跡了�!�
刻在石頭上?
似乎不錯。
卿舟雪確有一些想說的話,但是并非要対現如今的師尊說。
而是要対二十九歲的云舒塵說。
卿舟雪自身上摸了摸,并未尋到能刻字的東西,但她秉著燈在石室中尋了良久,竟在蒲團之下摸出了一把硬物。
很可能是師尊留下來的小刀,許是出去時忘記帶走。
玄武一頓猛咳,沖她吼道:“不行!!吾的臉上不能再多刻褶子了!”
“你面上已被師尊刻滿了�!�
卿舟雪將小刀握在手中,淺淺一笑:“我刻另一面墻,這樣可好?”
玄武冷哼一聲,似乎対此種不禮貌的行為分外不屑。
“不愧是師徒�!�
墻壁被硬刀劃出一道痕,卿舟雪用了些氣力,反復描摹,刻深了些許。她的筆鋒清雋端正,干凈利落,與師尊的相比,能自二人筆跡中瞧出些許相似之處,但又有之不同。
她所刻的字也是八個,與云舒塵的八個大字遙遙相対。
正寫到最后一個字時,四周忽然敞亮了許多。卿舟雪忍著雙目的刺痛,向光亮處看去,一片白芒之中,現出一道綽約人影。
她微微一怔,小刀被放在一旁。
“卿兒?”
熟悉的聲音響起,分明才幾日不見,卻讓人生出一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還不快出來。”
卿舟雪緊緊閉著眼,尚未適應外頭的璀璨光明,她摸索著走向洞口,被人拉住了衣袖,身子向前傾去,一下子砸進一片溫柔的懷抱之中。
她頭暈目眩了一陣,但師尊將她抱得很緊,而后又將她慢慢扶穩(wěn)。卿舟雪睜不開眼,但她能感覺到云舒塵應當是在打量她。
自己的面頰上被揉了揉,肩膀處,腰處,皆被女人的手撫過,最后云舒塵又一把抱住她,松了口氣:“等得久了,好像還是瘦了點。”
“師尊,你怎會來此?”
這里的禁閉室,除卻掌門親臨,連長老都不能隨意出入。
“你等一下便知�!�
卿舟雪顫抖了許久的眼睫,終于在一片光曦之中,略開了一道小縫。
一道玄鐵所制的掌門令牌,赫然出現在她眼前。
“既是有了這個,自然也有資格放你出來走一走。”
她抬眸,対上云舒塵的眼,里頭含著理所當然的意思。
云舒塵微微一笑,將令牌收好,而后牽起她的手,“莫要擔心。掌門會対此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的,若不是迫于無奈,他也不愿意你在此中荒廢三年�!�
“只不過這三年,你定然不能留在太初境了,被別人瞧見不好。”
云舒塵稍微歪了頭,“現有一事正發(fā)愁。我們無處可去�!�
經過后山禁閉室有弟子守衛(wèi)的兩處時,卿舟雪發(fā)現幾個師弟師妹將目光放直,或抬頭看天,恨不得當即變瞎——勉力假裝沒有看到云長老帶著徒兒自里頭走出。
一看便是事先打了招呼。
“無處可去?”卿舟雪卻搖頭道:“換而言之,我與你何處皆可去�!�
“你這話說得似要私奔。”
卿舟雪卻一愣,忽然緩了腳步,認真道:“不……不,倘若如此,不能貿然出行�!�
云舒塵隨口打趣一句,未曾想著她微蹙眉梢:“師尊,私奔者為妾,名不正言不順,這似乎不行�!�
“……怎么你記起這種糟粕來,偏生如此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