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謝瀾這才注意到他胳膊上紅了一大片,估計是被一巴掌抽出來的。
他下意識抬頭看向趙文瑛,趙文瑛看著自己兒子,神情里是貨真價實的憤怒。
他來家里這么久,頭一次見趙文瑛真的跟竇晟發(fā)火。
飯桌上氛圍很冷,趙文瑛不說話,謝瀾就更加無所適從。竇晟平靜地給兩個人夾菜,直到趙文瑛吃完放下筷子,才抬頭問了一句,“現(xiàn)在去醫(yī)院嗎?”
趙文瑛壓根沒理他,繼續(xù)獨自往外走。
“趙姨!”
謝瀾堵在嗓子眼里的話終于出來了。
他放下筷子起身,喉頭顫了許久才道:“……對不起�!�
他很懵,似乎除了道歉,說不了別的。
他有很多很多理由可以說給趙文瑛聽,從他剛回國時的狀態(tài),到對竇晟生出的好感、依賴、大學里的規(guī)劃。也有很多道理可以講,比如性取向是天生的,也應(yīng)當是平等的……
可這些都沒用,因為這些都是他和竇晟的事,對趙文瑛而言,如果這本身是一種傷害,那么再多道理都無法抹去。
趙文瑛腳步頓住,半晌才回頭看他一眼,“先別想這些了,你們的事我還沒問完竇晟,問完再說。”
她說著忽然頭暈似的,扶了下門框,皺眉回頭催促竇晟道:“你能不能快點吃?”
“我吃完了�!备]晟立刻起身,“不等小馬叔了,我現(xiàn)在叫個車�!�
趙文瑛一聲不吭往外走,竇晟等她走了才跟過去,路過謝瀾,輕輕抓了一下他肘彎。
“沒事�!备]晟低聲寬慰道:“我媽還在盤問我,沒表態(tài)呢,我也說不準她最后會是什么反應(yīng),但至少目前還沒說支不支持�!�
謝瀾心亂如麻,下意識道:“怪我……”
“瞎說什么!”竇晟捏著他的手緊了緊,“男朋友是我喊的,餡是我露的,關(guān)你什么事?”
他說著嘆了口氣,低聲道:“今天這時機特別不好,但露都露了,沒事,我先陪我媽確定她身體沒大問題,然后再慢慢解釋。你千萬千萬別分心,無論如何先把保送拿到手,知道嗎?”
謝瀾眼神很空,許久才終于抓到一點頭緒,“趙姨身體到底怎么回事?”
“那些術(shù)語我跟你說了你也亂。”竇晟嘆氣,“好像是缺兩種微量元素,要肌注射,這個不算特別大的問題。麻煩的是肝有點異常,酒精肝沒跑了,大夫建議住院觀察兩天�!�
謝瀾點點頭,下意識想說我也去,但掃了眼主臥緊閉的房門,又猶豫。
竇晟摟了他一下,用力揉頭,又捋捋后背,“沒事,真沒事。但明天
早上我們可能沒法送你去機場了,小馬叔送你,行嗎?”
謝瀾立刻點頭,“你今晚要在醫(yī)院?”
“八成是�!备]晟嘆氣,“我媽本來不愿意住院,但估計……剛才那場面有點上頭,她現(xiàn)在暈得不像話,還是住兩天院吧�!�
謝瀾一萬句話堵在嗓子眼,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他只能呆看著竇晟和趙文瑛收拾了東西往外走,趙文瑛走到門口又停住,回身到客廳電視柜前。
“媽你拿什么?”竇晟立刻跟過來,“別蹲了,我?guī)湍隳�。�?br />
“走開。”
趙文瑛蹙眉揮開他,拉開電視柜抽屜,摸了個小針盒出來,還有一支放大鏡,一起放在沙發(fā)背上。
她看著謝瀾,有氣無力道:“手扎刺了用放大鏡對著光找,看到小白點用針一挑就出來,針都是消毒的,你小心點。”
謝瀾喉頭忽然哽了一下,眼眶發(fā)酸,仍舊說不出話。
趙文瑛看了他一眼,“晚上好好睡,考好點回來,等我先把病看了再說你們倆的這點破事。”
“知道了趙姨�!敝x瀾哽咽,低下頭看著自己的腳尖,低聲道:“我會考好點�!�
竇晟眼神心疼慘了,下意識就想過來摸頭,又被趙文瑛一個眼神殺了回去。
門一開一關(guān),家里只剩下謝瀾一個。
他站在原地,手指和腳趾都像過了電似地麻,好一會才僵硬地上前把放大鏡和針盒拿起來,徘徊片刻又放回電視柜,上樓回房間。
明天是禮拜天,學校附近酒店不好訂,看了幾家都沒房。謝瀾心亂如麻,沒心思查遠處的酒店,最后只在一家快捷賓館訂了個無窗的單間。
他捏著手機,想要給竇晟發(fā)消息,但又只能忍著。
竇晟跟趙文瑛在一起,一舉一動都在趙文瑛眼皮子底下。不管趙姨是什么態(tài)度,但至少她這會身體不舒服,他無論如何都不該刷存在感。
謝瀾站在窗邊看著江上立交橋來回的車流,走了好一會神。
回國這么久,從踏入這個家門起,他從未有過此刻的感覺。
分裂,割離,無所適從,還有些孤獨。
他至今都能回想起趙文瑛見面對他說的第一句話——“到這就是回家,上車餃子下車面,我一下午沒干別的,就燉這碗面了。”
那天的場景猶在眼前,明明是稀松平常的一句話,但卻在他腦海里扎了根。除此之外,一起扎根的還有那句毫不遮掩的“你跟浪靜真的太像了”。
肖浪靜走后,謝景明很少再提那個名字,或許是心里有愧,也或許只是單純希望不要觸碰到謝瀾的傷心事。這本無可厚非,但那天當趙文瑛張嘴隨意地提起那個久違的名字,就好像突然挪了一下謝瀾心底里卡著的大石頭——石頭還在那,只是被人輕輕戳了下,卻讓他恍惚間意識到,這塊石頭其實并沒有長死,戳一戳,挪一挪,它也會動彈動彈。
“咪——”梧桐忽然在身后叫了一聲。
謝瀾一下子回過神,突然覺得臉頰涼嗖嗖的,一抬手,手背在下頜上蹭了點潮濕。
他吸了吸鼻子,回頭摸了一把梧桐,梧桐立刻呼呼呼地撒起嬌來。
最壞的結(jié)果就是趙姨完全不接受。她是個強勢的女人,很有可能會勒令他們分開,也有可能在行為上阻止不了,但情感上一直不接受。
如果是那樣……
謝瀾一手摸著梧桐,茫然地看著窗外。
許久,他又看了看這個住了半年的房間。
如果是那樣的話,就算了。
他被突然閃過的這個念頭嚇了一大跳,但轉(zhuǎn)瞬又難過地覺得,只能如此。
他不可能傷害趙姨的。
不可能傷害那個明明毫無親緣
,卻掏心掏肺對他的女人。那個人仔細照顧著他的感受,明明在酒局應(yīng)酬間忙得身心俱疲,卻還惦記著給他搞一碗刨冰,讓他心安,隔天風塵仆仆回家,立刻拿捏起十二分小心,仔細斟酌著應(yīng)酬他的生父。
可能那時候身體已經(jīng)很不舒服了,飯桌上還是陪謝景明喝了幾杯。
說什么閨蜜情,閨蜜當年究竟好到什么份上他并不知道,他只知道趙姨對他的每一絲好都是真誠的。
他也當如是。
只是……
謝瀾從口袋里摸出那只梧桐葉掛墜,拿出來摸了又摸,對著葉脈有些放空。
只是他會很難過。
他早已不再是單純?yōu)榱舜鎷寢屩剡^一遍人生,他留在國內(nèi),更多是想和竇晟在一起。做UP也是,想陪竇晟拿百大,如果不能同時,就看著竇晟拿百大。
還想明年要帶竇晟去英國掃墓,對媽媽說自己走出來了,和這個人在一起,很快樂。
他是那么的喜歡竇晟。
手機震了一下,是何修。
-航班號、酒店名發(fā)給我。
謝瀾匆匆把行程信息發(fā)過去,丟開手機躺在床上放空。
梧桐躺在他手邊,打著呼嚕半睡半醒。小貓不識愁滋味,只要躺在主人手邊,從不在意何處是歸鄉(xiāng)。
謝瀾蜷在床上,看著天色一點點昏暗下來。落日逐漸脫離視野,江對面的高樓接二連三亮起,夜幕拉開,整座城市如常般上演著熱鬧和璀璨。
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時候睡著的,只是突然聽見手機震動,然后一個激靈就醒了。
家里和窗外都是一片昏沉,說不清是深夜還是凌晨。梧桐在旁邊忘我地舔著毛,發(fā)出嘖嘖嘖的聲音。
屏幕上跳著“小馬叔”三個字——04:01。
謝瀾心臟狂跳,按下接聽,小馬叔脆生生地問道:“瀾瀾起床了嗎?我還有十分鐘到樓下�!�
“我起了,起了。”謝瀾慌不迭地下床,又站在地中間捏著手機放空。
心臟還在狂跳,不太舒服。
小馬笑道:“那行,那你洗把臉,早飯我?guī)Я嗽谲嚿铣裕阕⒁鈻|西別落下,尤其是護照。”
“好。”謝瀾穩(wěn)了穩(wěn)心神,“等會見,小馬叔�!�
小馬愉快道:“等會見�!�
電話掛了。
天才剛亮起來,跨江大橋上只間或有幾輛車駛過,整座城市還在一片朦朧的沉寂中。
謝瀾許久才重新拿起手機。
他從昨天下午六七點一直睡到現(xiàn)在,有十個小時還多,竇晟發(fā)的消息全都錯過了。
點開第一條語音,背景音很吵,但竇晟的聲音還算清晰。
“剛陪我媽安頓下來,更進一步化驗結(jié)果出了,貧血沒大事。等會打B12和葉酸,一共打三天,肌肉注射挺方便的。然后肝損傷稍微有點嚴重,但也不是那種治不好的,吃藥加吊水,在醫(yī)院觀察,估計明后天出院吧�!�
這段語音后,隔了倆小時,在晚上十點多又發(fā)了段病房視頻。
那邊是雙人病房,一道門簾隔著,屋里光線有點暗。鏡頭轉(zhuǎn)了一圈,拍到了墻、門外、還有正躺在床上翻手機的趙文瑛。
趙文瑛皺眉道:“能別拍嗎?”
“你化著妝呢,這么好看,有什么不能拍�!备]晟嘀咕了一聲,但還是把視頻停在這了。
再之后就是過了零點后的文字消息了。
-么西么西?睡著了?
-謝瀾小朋友?
-唉行吧,我讓小馬叔明天提前給你打電話,今晚不吵你了。
-護肝的也打完了,我媽晚上吃盒飯還吃挺多。病房有點吵,但我媽情緒還算平穩(wěn)。
-謝瀾,
一定不要想多,相信我,你好好去考試。
謝瀾看到趙姨沒事才終于松了口氣,把消息拉到最后,從記錄上看,竇晟是凌晨3點才睡的,這會深睡眠,不太可能醒。
他試著發(fā)了個表情包過去,果然沒等到回音。
小馬叔馬上要到了,他匆匆把收拾好的書包又檢查一遍,而后目光掃過書架,定在媽媽的手賬上。
心里突然閃過一絲很軟弱的念頭。
如果拿到保送資格了,這邊高三讀不讀都無所謂�?梢曰貋�,也可以……先回倫敦,或者干脆在B市住一年。
這絲念頭昨天一直徘徊在腦海里,但他一直抗拒去想。但這會剛睡醒,這個念頭一下子就防不住地冒了出來。
但冒出的這一瞬,又被他飛快掐去了。
人的心思百轉(zhuǎn)千回。放棄的念頭在腦海里躍躍欲試了一宿,好不容易出頭一瞬,卻也是最后一瞬。
謝瀾站在書架前,對著肖浪靜的手賬本,許久,有些倔強地扭頭看向窗外。
不甘心,怎么可能甘心。
除非竇晟本人站在他面前,跟他說一句分手。
家里門鈴響了,他來不及多想,匆匆把帶的一套換洗衣服從書包里拽出來,把那幾本手賬塞進去。
“瀾瀾?”小馬的聲音在下面響起,“走不走?”
“走!”謝瀾喊了聲。
他背著書包大步流星往外走,走到門口又回過頭。
小提琴還立在書桌邊,他過去背起琴盒到隔壁竇晟房間,推開門,把琴盒放在了竇晟床頭。
謝瀾手指在琴盒上敲了又敲,低頭親了琴盒一口,低低道:“如果家里有暴風雨,我還沒回來,你就負責替我安慰一下男朋友。加油你一定可以�!�
小馬踩著臺階上樓的聲音傳來,謝瀾又匆匆回房舉起梧桐狠狠親了兩口,帶著一嘴貓毛,把梧桐也一起抱到竇晟床上。
“你也是啊。”他拍拍貓頭,“機靈點,安慰好自己的人間形態(tài)�!�
小馬站在門口好奇地探了探頭,“什么人間形態(tài),干嘛呢?”
“沒事�!敝x瀾笑笑,“走吧。”
六點二十的飛機,到機場,換登機牌,過安檢。登機廳非常遠,他背著書包緊趕慢趕,等終于到登機口,剛好趕上登機。
好久沒坐飛機了,上一次還是從倫敦回國時。雖然國內(nèi)飛機比越洋飛機小了不少,但機艙里卻是如出一轍的空調(diào)冷感,艙內(nèi)循環(huán)空氣有一股特別的氣味,讓人感到有些安心,又有些討厭。
謝瀾的座位靠窗,由于臨時退掉趙文瑛的票,和靠過道的大叔之間隔了一個空位。
他系好安全帶,扭頭看向窗外。
機場空曠,一輪紅日從地平線上顫抖著緩緩升起。清晨伊始,雖然日頭還不足,但那明朗的陽光顯然昭示著一個大晴天。
竇晟依舊沒回消息,手機安安靜靜,安靜到有些孤獨。
謝瀾不甘心地又戳了戳和竇晟的聊天框,然后又戳開B站。
今天飄在上面的私信都是跟保送考試有關(guān)的。
-瀾崽今天是不是要去T大面試了,加油啊!
-瀾崽加油!謝瀾天下第一!
-豆子也跟你在一起吧?dmem給爺沖!
謝瀾心里亂,平時很少看私信,但這會卻一條一條地往下刷著那些千篇一律的祝福,甚至還回復(fù)了幾條。
一直看到眼睛對著屏幕開始失焦,機艙突然響起提醒。
“女士們先生們,我們的飛機馬上就要起飛了,請您再次確認,關(guān)閉手提電腦等電子設(shè)備,手機關(guān)機或調(diào)節(jié)到飛行模式,系好安全帶。謝謝�!�
空乘從前面往后查了過來,謝瀾倉促地給竇晟又發(fā)了一條消息。
“我要起飛了。好好照顧趙姨。”
他對著那條消息猶豫一下,又追了一條:“幫我跟她說,真的很抱歉,讓她失望了�!�
第二條消息剛發(fā)送出去,空乘就走到了面前,謝瀾立刻調(diào)到飛行模式,看著信號一瞬間從屏幕上消失。
空乘對他笑了笑,走了過去。
起飛很順利,準時準點。飛機像一只巨大的白鳥,拖著潔白的羽翼,在寬闊的起飛坪上啟動、加速、騰空——
地上的機場和停車場、來時跑過的盤錯的高速公路,都在視野中逐漸變小,飛機在上升中傾了傾機身,穿過云層沖上藍天。
這是謝瀾回國后的第七個月。幾萬英尺高的天空澄澈如洗,綿軟的云攤開在那些光線中,被飛機的羽翼沖散,又仿佛擁抱著飛機和機窗背后的人。
和他來時那樣鮮明,令人愉快。
謝瀾對著窗外有些放空。
回國仿佛還在昨天,但一晃已經(jīng)這么久過去了。
久到他已經(jīng)很難回憶起,倫敦天氣的陰沉。
第95章
轉(zhuǎn)機
機艙內(nèi)自循環(huán)的空氣仿佛有毒,讓上了飛機的人自動昏睡。
謝瀾在起飛后沒多久就放下小桌板睡著了,睡得黏黏糊糊,中途空乘發(fā)早飯都沒睜開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