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完了,死了,不好了這一類的話不吉利,不可亂說,更是不能在主子們跟前說,不然要挨板子。
宮里條條框框太多,哪怕是再活潑不拘的人也得叫這些禮法束縛成個呆子,成了傀儡。
今夜是魏七在司禮監(jiān)的第四個夜晚,司禮監(jiān)的住屋比凈身房的要好上許多。
三人一間的大通鋪,屋內(nèi)有桌有椅還有一盞燭臺。木門也結(jié)實的很,雖屋內(nèi)無炭盆,只要但關(guān)起門來屋子里便很暖和,不似凈身房那兒,夜里的風(fēng)吹得破木門哐哐作響,擾得人不得安眠。
魏七這幾日受足了折磨,每每學(xué)完規(guī)矩回來只覺得胳膊腿都要酸麻地沒了知覺。
每日一回屋便拖拉著躺在床上倒頭就睡,也不梳洗凈面,沒了一點兒少爺毛病。
他這時候才知曉感激自個兒父親從前強行令他隨家中武師習(xí)些簡單的強身拳腳,不然只怕到這兒的頭一日便得與隔壁間的一個小子一同被送至掖幽庭里去。
吳家財與陳阿狗倒是還能頂住,其實只要能吃飽穿暖,這點子苦于他們來說就不是個事兒。
晚間用過晚膳后,魏七坐在床邊想著算算日子今日極有可能是王安平的頭七。
他左右思量最后還是同吳家財與陳阿狗商量著尋個法子祭拜一下那孩子。
吳家財二人聽了魏七的話倒是愣了一下,他們不曾想到魏七瞧上去是個冷冰冰不近人情的樣兒,原來竟然是個外冷內(nèi)熱的人。
這些日子眾人皆受宮規(guī)折磨,若不是他提起,吳陳二人都要忘了今日可能是王安平頭七。
“宮里頭不許私自點火燒紙錢,這事兒晦氣,貴人們最是不喜。”
陳阿狗遲疑謹慎道。
吳家財提議:“不若咱們折兩個元寶就在這屋里燒了意思意思罷�!�
魏七自然是答應(yīng),他看向陳阿狗,屋里的三人都需同意了這事兒才能辦。
陳阿狗一番思量:“這法子倒是可行,成吧�!�
幾人商量好便開始找了幾張廁紙折元寶。
魏七不會折這東西,只能笨手笨腳地跟著他們學(xué),好半天才折好一個像樣的,也算是心意了。
三人共折了十來只元寶,怕火燒得太大引來值夜內(nèi)侍,只好一只只湊到火燭旁慢慢地?zé)�,再扔進銅盆子里用水沖了。
吳家財燒元寶,陳阿狗門口盯哨,魏七則替王安平念佛經(jīng),這般燒了足足一盞茶的時辰才終將十來只元寶燒完。
人死燈滅,心意已到,幾個孩子所能做的也只這么多,旁的也無能為力。
魏七原本只是想,王安平入不得祖墳,恐已叫他父母埋去了亂葬崗,若不替他燒紙錢,恐他就成了無人領(lǐng)的孤魂野鬼。
故今日才想著要祭拜,現(xiàn)如今也算是了卻一樁事,魏七終于心安,爬上床閉眼入睡。
自這日之后,吳陳二人開始對魏七親近起來。
魏七等人在這司禮監(jiān)待了足足二十余日,張公公夸他們還算聰慧,道再過幾日便可有所成,那時主子們一挑,再認個師傅,今后前途可就大好。
他笑呵呵地夸人,似乎忘了這批孩子進司禮監(jiān)時共三十五位,現(xiàn)下只余二十四位,后一批進來的小子共四十位,才過了不到六日,就去了五個。
宮里頭奴才們的命最不值錢,新來的奴才就更是如草芥,不論是誰都能往你頭上踩一腳。
老太監(jiān)們沒有東西,久了便心思齷齪,見著長得秀氣的孩子總?cè)滩蛔∫^去偷偷玩上一把。
好幾個孩子因此沒命,奇怪的是魏七這般模樣竟無人沾染,想是上頭有人庇佑著罷。
其中也有因嘴不嚴犯了忌諱而被杖殺的,圣上名諱錚,太子名諱??儼,有兩人因不小心提及爭和重嚴二字被丈殺。
魏七一旁瞧著,起初憤怒不已,后來覺得荒謬不堪,漸漸地日子久了便也麻木。
他學(xué)會了沉默地聽訓(xùn),腦袋低垂,身子站得筆直,雙臂垂下緊貼身側(cè),一動不動,也學(xué)會了閉上嘴巴。
又四日,距凈身那日也已有一月,后日則是等主子們挑人的日子。魏七等人今日終于可以拿下插在尿道口的那小截玉米管。
自凈身那日起,魏七還不曾細看自個兒那處,如今卻是不得不面對這道傷疤。
他窩在被子里脫下里褲,顫抖著手去拔那截玉米管,手指微微用力,即使傷口早已結(jié)痂,這般拉扯之下仍是疼痛。
魏七咬牙狠心施力,輕微的噗聲后,玉米管脫離傷口。挨過這陣疼后,魏七掀開棉被一角,一點一點地往里看。
下腹那處光滑一片,除卻中間的一小塊突起外跟女子那處無甚差別,傷口似銅錢大小,結(jié)了一層棕黑色的痂。
魏七扔下手中的玉米管,死死地盯著那處,他抖著手去摸,是平的。
這還是他自那之后頭一回去觸碰,真的是平的,沒了,沒了,魏七茫然喃喃,像是突然醒悟終于接受了這殘酷的事實。
“啊!啊!”
他抬起頭咬住手腕嗚咽,滿面是淚,泄露出的聲音凄厲無助,似幼獸失母走投無路。
我是個怪物!
我成了個怪物!
不男不女,雌雄莫辨,是個閹貨!
他的眼神漸漸癲狂,手指施力去扣那層丑陋的痂。
撕開它,撕開它,撕開興許就能長出來。我是陳家嫡子,答應(yīng)了父親將來要考取功名,踏馬游遍長安街,光耀陳家門楣的,我不是紫禁城里的閹奴,我應(yīng)當(dāng)站在金鑾殿前,為什么會在這兒為什么會在這兒
傷口上的痂經(jīng)不住折騰,脫離脆弱的嫩肉,血水漸漸外流,露出猙獰可怖的傷口,很疼,然而魏七卻感受不到。
他披頭散發(fā),鼻涕眼淚糊在臉上,粘著兩頰的長發(fā)遮蓋住絕望的眼睛。
一個月以來積壓的壓抑與絕望連同□□丑陋不堪的傷口一起將他擊垮,來勢洶洶,陽光下養(yǎng)大的貴子終于無力承受。
“魏七!”
吳家財沖過來,他剛推開門便瞧見了這可怖的一幕,頓時嚇得魂飛魄散。
“你這是做什么!”
他扯出魏七藏于棉被之下的手,手指上沾滿鮮血,還粘著黑糊糊的痂。
“
魏七!
魏七!
”
吳家財顫顫巍巍地去掀他腹部上的被子,棉被之下皮肉外翻,血肉迷糊。
吳家財失聲:“
昨兒,昨兒不還好好的么?這是怎么了
”
他小心翼翼地將魏七咬在嘴里的腕子輕輕抽出來,緊緊抱住魏七,埋在自己懷里,不住地撫摸他的長發(fā)。
第19章
相依為命
這孩子初見是那樣的漂亮,那樣的嬌貴,疏離的氣度,高人一等的姿態(tài),本應(yīng)叫泥濘之中爬滾的人嫉妒憎惡。
然相處久了卻發(fā)現(xiàn)他內(nèi)里天真純良,雖嬌生慣養(yǎng)卻又堅韌不催。誰能忍心嫉妒這樣的孩子?誰又能不心疼他呢?
一直以來,吳家財都認為他是強大的,君子禮儀叫他保持體面,卻原來還是稚嫩脆弱啊。
吳家財嘆息:“小七,沒事了,沒事。你怎么就想不開非要做傻事?”
魏七咬住他胸前的衣襟,嗚咽不止。少年的手掌順著懷中人的長發(fā)一路向下,撫摸他的脊背,溫和的,輕柔的,似母親的安撫一般,魏七漸漸平靜下來。
“你們兩這是做什么?抱在一塊兒暖和么?”陳阿狗提著桶熱水進屋,見兩人抱作一團奇怪道。
“魏七犯傻,拆管子的時候抓傷自個兒了。”吳家財擦掉自個兒臉上的眼淚,轉(zhuǎn)過身語氣盡量平和。
陳阿狗連忙放下手中的木桶幾步走過來:“我瞧瞧�!彼麥惤�,只見那處一片狼藉慘不忍睹。“怎的這么傻!好容易才結(jié)痂,做什么去弄它,這不是作踐自個兒么!”
陳阿狗也氣,魏七這會子清醒過來也是后悔,他不敢去瞧傷口,光是那疼便能知曉這回有多糟糕。
魏氣垂著腦袋乖乖地任由陳阿狗用熱水打濕帕子,替他清理。
他知曉自個兒給人添麻煩了。
吳家財與陳阿狗一個十四一個十一,年歲大些傷口也就好得快些,吳家財五日前撤的管子,那時候魏氣與陳阿狗特意出去打水在外頭拖延了會兒,輪到三日前陳阿狗時也是同樣。
所以今日學(xué)完規(guī)矩后魏七說他要撤管子,吳陳二人是特意出去打水的,誰能料想他會一時想不開做出這檔子事來,早知便守在這兒看著。
但這時候即便后悔也晚了,兩人交換個眼色,哄著魏七快些睡下,睡著了便不疼了。
半個時辰后,昏暗的燭光下魏七皺著眉頭睡著,睡臉稚氣仍帶苦痛之色。
吳家財與陳阿狗一左一右守在他身邊看著他,見其終于睡著皆松了口氣,吳家財輕喚陳阿狗朝前頭木桌那兒呶呶嘴,示意他下炕,兩人輕手輕腳生怕吵醒了魏七。
下了炕,條凳上挨坐一處,吳家財?shù)溃骸拔浩哌@傷口不能就這么任它爛著,若不想法子去弄些藥,明兒早晨恐要不好�!�
陳阿狗道:“這我也知曉,只是現(xiàn)下大家皆回房安歇了,再有半個時辰可得打更熄燈,你上哪兒去弄藥來?”
“掌事的公公雖離得遠,外頭不還有幾個當(dāng)值公公么,我且去求今日領(lǐng)班的那位。司禮監(jiān)與凈身房不同,內(nèi)服的藥不成,止血外敷的總不會一樣都沒有罷�!�
“你要去求領(lǐng)班公公!
你知曉今日晚上領(lǐng)班是哪位么?”陳阿狗著急:“是周堅那下流東西!”
那周堅可是個厲害人物,雖官不大卻是個圓滑狡詐的,對上奉承阿諛,對下仗勢欺人,偏偏靠著他那張嘴和時不時的進獻哄得上頭多次包庇他。
這人好色,偏愛十三四歲的半大少年,司禮監(jiān)里新來的小子們有好幾個都遭了他的□□,甚至有一回還弄死了一個。雖然事情鬧得有些大,上頭知曉后卻也只是罰他三個月俸祿以示警誡。
這回吳家財若是主動上門求藥,便是自投羅網(wǎng)。
“你夜里去敲他的門求藥可不是往自個兒身上蓋戳,擺明了任他糟踐么?!”
“我們還有別的法子么?宮門落了鎖,沒上頭吩咐,外頭的人不會給咱們開門,不去求他又能去求誰?”吳家財?shù)吐曕?br />
陳阿狗不語,他看向塌上鼓起的那小小的一團,嘴唇幾番張合,到底說不出狠心的話來。
這屋子里頭三人團結(jié)得很,吳家財穩(wěn)重做事牢靠,陳阿狗機靈很得管事喜歡,魏七聰慧若有人使手段欺辱他們,他總能想出法子以牙還牙。
日子久了再沒人敢來挑事,別屋的人死的死傷的傷,只魏七這屋三人安然無恙。
陳阿狗不是不怨的,好好的日子不過,為何非得自找麻煩?
“難道就這么放著不管么?你心里頭也明白罷,那處本就受了重創(chuàng),現(xiàn)下還未好全又叫他弄成這樣,今晚若不求藥治傷,幾個時辰后便得發(fā)炎潰爛,等拖到明日清晨,他那兒可要徹底廢了。”吳家財皺眉,手掌在疲倦的面容上狠狠搓揉。
“那周堅前幾日才受了上頭的告誡,必會有所收斂,不會將我如何的。再者,便是他欲。。也沒那東西,難不成要我眼睜睜地看魏七死在這兒么?”
暗橘黃的燭光下魏七熟睡的臉龐實在是叫人心生憐惜,陳阿狗的眼神也終于柔和下來。
“唉,”他嘆息:“你去罷,你是個好的,講義氣,不像我。。�!标惏⒐窋[擺手,無奈:“去罷,我在這兒看著他�!�
吳家財眼里閃著淚光,盯著塌上的孩子:“那我便去了,仔細看好他�!�
“嗯�!标惏⒐穭e過頭,不忍看他。
吳家財起身,幾步快走至門邊,抖著手欲推門。
“財哥�!标惏⒐方凶∷�。
“早些回來,我們等你�!�
吳家財點頭,沒有回答,沒有轉(zhuǎn)身,毅然推開門走了出去。
冬夜里的寒風(fēng)刺骨攜著細小的雪花席卷并不寬敞的小屋,桌上的蠟燭禁不住寒風(fēng)摧折,屋子霎時黑暗,塌上的魏七在睡夢中感覺到寒冷,嘟囔著翻身縮成更小的一團。
門吱吖一聲被推開,又砰地叫人自外頭關(guān)上,冷風(fēng)被抵擋在門外,屋里又漸漸暖和起來。
陳阿狗坐在黑夜里默默流淚,良久,取來火折子復(fù)將蠟燭點上。
有人甘愿負重受辱替他二人抵御寒風(fēng),他們也應(yīng)當(dāng)身守燭光等著那人回家。
長春宮司禮監(jiān)西院領(lǐng)班太監(jiān)耳房內(nèi),吳家財正跪在周堅塌前。
“周爺,小的有罪,實不該深夜打攪您老歇息�!�
周堅披著厚重的皮子大衣坐在塌上,他約摸三十來歲左右,面皮蒼白,眼睛細小,身量不高人也消瘦,想來或是因著這個才偏愛纖弱少年。
床塌前擺著兩個炭盆子,不遠處的兩盞油燈將屋子照得通亮,他把玩著手中的紅棗瑪瑙,將吳家財細細地打量品味著,后者則在這滿室光亮下無處藏身。
周堅瞇著眼:“得了,得了,咱家都叫你進了屋,有事兒說事兒罷。”
“
周爺,小的,小的屋里有個叫魏七的小子,方才拆下頭安著的玉米管時一個不留神,叫傷口崩開羅�!�
周堅在禁宮里混了十來年,自然是不會信他這番鬼話的,哪個太監(jiān)取管子時不是慎之又慎,就怕弄壞了傷口又遭一回罪,倒是有不少人承受不住自個兒作弄壞的。
不過他也懶得在大冷的夜里去追究這些,左右自個兒有甜頭嘗就成。
“小的,小的想向周爺求些藥粉�!眳羌邑斍穆曊f道。
“哦?你想求藥?”他的語氣玩味:“藥么,自然是有,咱家不也是個吝嗇的,給你點兒藥也不是什么大事。”
吳家財很是高興:“小的謝周爺!”
“呵,急什么,年輕人就是心急,咱家話還沒說完吶。”周堅勾起嘴角冷笑:“
咱家雖大方,卻沒那副熱心腸,你想求藥,總得拿出什么來換罷�!�
魏七,他怎會不知魏七,那可是張爺特意交代過不準他動的人。因著這個,連帶著與魏七同屋住的另兩人他至今都未曾下手。
今夜倒好,自個兒送上門來。
第20章
脫胎換骨
不玩白不玩,周堅這般想著,玩過再打發(fā)些藥給他回去治魏七,這總死不了罷,張爺即便知曉了也沒由頭怪罪自個兒。
他的眼神愈加肆無忌憚,猥褻地劃過吳家財跪在地上的身軀。
吳家財只覺得自個兒似被毒蛇盯住,上方投來的目光陰冷黏膩,叫人止不住地惡心。
“這檔子事即便咱家不明說,你也應(yīng)當(dāng)知曉罷�!�
吳家財背脊一顫,默不作聲。
周堅起身,踱步至其跟前,伸手捏住他的下顎抬起,手指在那并不算細滑的皮膚上不住揉捏按壓。
嘖嘖,雖然皮子差了些,模樣倒還算清秀,得,將就用著罷。
吳家財叫周堅突然的觸碰嚇著了,明明那手指是溫?zé)岬�,他卻覺著冷,冷得他直發(fā)抖。
他緊閉著眼,握緊拳頭忍耐,沉默地跪在原處不動。
周堅見他默許便更是為所欲為,伸出舌頭貼在吳家財?shù)哪橆a上肆意地舔,腥臭的唾液沾染在皮膚上,留下濕漉漉的痕跡。
這觸感實在是叫人頭皮發(fā)麻,吳家財死死掐住自個兒腿上的肉,他的手背青筋暴起,嘴唇也緊抿著。
周堅見他這般模樣更是興奮,哈哈大笑,又去咬吳家財?shù)淖臁?br />
“
到咱家塌上去�!�
周堅叼住他的嘴,輕聲說道。
吳家財覺得自個兒快要吐出來了,他從未被任何人這樣侵犯過,也從未與任何人親吻過,未曾想頭一回竟是與丑陋惡心的太監(jiān)。
他在逃與不逃之間掙扎著,一面實在是難以忍受,一面卻又想起塌上熟睡的魏七,還有,還有死去的王平安。
吳家財松開緊攥的手,隨纏在腰間的力道緩緩起身一步步往前方塌上挪動。
周堅壓在他的身上,掛著獰笑的臉湊近沿著他的嘴唇,下頜一路親至脖頸。
忍過這回,再忍一下,魏七便有救了,吳家財想,雖然我臟了卻能救回魏七,很值。
一個時辰后,吳家財草草裹上外衣,手中捧著用青花瓷藥瓶盛著的藥粉瘸著腿走出周堅的耳房。
屋外這時已下起了大雪,黑夜里的宮殿被積雪覆蓋,白茫茫的一片,吳家財拖著腿走在雪地間,寒風(fēng)料峭,飛舞的雪花被吹落在他的頭上,肩上,遮住他的視線。
吳家財狠打了一個哆嗦,裹緊了棉外衣,蹣跚地朝前走,二十幾丈外依稀可見微弱的燭光點亮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