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攻城掠池
天色漸漸黑透，幾人也不再在北家久留，在北奶奶的千叮萬囑下提出了告辭。
“角名、阿治、阿侑，你們順路送送川瀨吧。
”將四人送至宅院大門前，北信介沉聲提點起幾位不省心的部員，“她一個女孩子在兵庫人生地不熟的，晚上獨自回去不安全。
”“是——”三人連聲應(yīng)下，川瀨久夏則走到北信介身前再次躬身，鄭重感謝了今晚好飯好菜的招待。
穿過麥田，走上大路，宮侑將排球包甩到肩上，側(cè)身問道：“川瀨，你住的酒店在哪里？”“若野通3丁目上那家酒店。
和你們順路嗎？”“啊，在若野通嗎”宮治接過話頭，“我和阿侑住在和它反方向的稻莊通呢，不過話說回來，我記得角名剛好住在那附近？”冷不丁被提及的角名倫太郎腳步頓了頓：“對，我就住在4丁目。
”他和川瀨久夏四目相對，點頭道：“他們倆回家后我會把你送到酒店門口的。
”他話音剛落，一輛公交直直沖破夜幕而來，角名倫太郎偏頭瞥向目光炯炯盯著川瀨久夏看的雙胞胎，臉上一副不想認識這兩位的表情：“喂我說你們兩個，剛才過去的是你們回家的末班車吧。
還在這傻站著是想跑步回去嗎？”宮治這才恍然反應(yīng)過來，當(dāng)機立斷就給了還在宕機中的宮侑一個巴掌：“我靠！蠢侑你瞎子吧！這都沒看見！”宮侑被主攻手兄弟的這一掌拍得差點掉線，他立刻炸毛：“你不是也沒看見？公交都到站了，快跑�。∫勤s不上我非要讓你背我跑回家不可！”“哈？為什么是我背你啊”永遠有用不完的精力的兩人你追我趕地跑遠了，角名倫太郎拿起手機對著他們扭作一團的背影咔嚓連拍幾張，繼而回頭看向川瀨久夏：“走吧。
”她的目光從有驚無險跳上公交車的雙子身上移開，邁開步子，應(yīng)下他的話。
這幾段街區(qū)白日人就不多，此時更是寂靜無聲，路燈昏暗，把兩人的影子在柏油路上拉扯得幾乎交疊在一起。
川瀨久夏那該死的社交直覺又開始蠢蠢欲動，兩人拐進一條街巷，在她終于按捺不住試圖開口時，男生慵懶平淡的嗓音卻先她一步響起。
“你今天在醫(yī)院里說的在宮城上學(xué)是什么意思？”“誒？”沒想到他問得如此直白，川瀨久夏思量了一瞬，猶疑道：“就字面意思？我在東京長大，讀完國中后因為一些私事轉(zhuǎn)到宮城縣仙臺市上高中。
”“啊，這樣嗎。
”分明是自己挑起的話題，角名倫太郎卻回答得惜字如金，他眼眸低垂著，不知在腦海里構(gòu)思些什么。
川瀨久夏干脆主動接過話頭：“記得治同學(xué)說角名君也是離開家來兵庫求學(xué)的？說起來你確實沒有什么關(guān)西腔呢，角名君也是關(guān)東地區(qū)的人嗎？”聞言，角名倫太郎終于從自己的世界中撤出來，淺綠的狐貍眼快速掃過：“不算，我是中部地區(qū)愛知縣人，高中才來的稻荷崎。
”她了然，見對方也沒有要補充的意思，便也適時不再繼續(xù)下去——動輒就背離家鄉(xiāng)在外求學(xué)的中學(xué)生少之又少，個個背后都藏著千奇百怪的原因，如果是特招、父母工作調(diào)動之類的緣故，說出來還能皆大歡喜，要是碰上個像她一樣支離破碎的背景故事，這不是擺明了往別人痛處戳嗎？好在接下來也不需要她再費腦筋找話題，赫然出現(xiàn)在眼前的酒店大樓燈火通明，蟄伏在寂靜山野間，自成一道鮮艷的光污染。
“啊，我到了。
”大理石階已近在眼前，川瀨久夏側(cè)向角名倫太郎，對他一路護送的誠心感謝卻霎時淹沒在喧囂而來的剎車聲里。
輪胎急停而帶出的刺耳摩擦聲幾乎響徹耳畔，兩人均皺緊眉頭，同一時間向漂移至他們身旁的商務(wù)車看去，眼神里都寫滿了不解。
眼前的車窗全拉著，車身似是才上過新漆，酒店金碧輝煌的內(nèi)透遠遠打在通體漆黑上，整輛龐然大物都流露出一股高不可攀的富貴氣來。
川瀨久夏上下打量著這輛不速之客，眉毛漸漸皺得更深了。
這種車型、車簾紋樣她好像在哪見過？還在陷在記憶里大浪淘沙，身后卻驟然傳來一道她再熟悉不過的女聲。
“小夏？你還知道回來啊。
”林卓卿的質(zhì)問聲不大，高跟鞋噠噠敲在光滑可鑒的石階上，兵庫的夏夜仍有熱浪滾滾，川瀨久夏額頭卻驟然出了一排冷汗，她像是突然被拽進數(shù)九寒冬，整個人都在輕顫。
角名倫太郎不免注意到她的反常，關(guān)心道：“喂，你怎么了？要吃一只葡萄糖口服液嗎？”川瀨久夏抬頭，終于在少年維持了一天的散漫目光中看到點點焦急，她下意識地想出言安撫，林卓卿卻沒給她這個機會。
“明明第一天就告誡過你不要到處跑，你倒好，現(xiàn)在才回來。
”林卓卿雙手抱在胸前，訓(xùn)斥她的同時腳步不停，走到商務(wù)車前才悠悠轉(zhuǎn)身正眼瞧她，“算了，你都是直接跑到仙臺住的人了，我也不該奢望你在我們身邊能待得住。
撫養(yǎng)權(quán)的事我和川瀨明還沒解決，下半年這幾個月好好等我們消息，要是真走到了上法庭那一步，通知你來就必須來，別又玩消失。
”林卓卿趾高氣揚地品味著女兒的表情，沒看到期待的反應(yīng)，她頓覺索然無味，這才將注意力分給在場的另一個陌生少年：“喲，不知道你在兵庫還有朋友，不給媽媽介紹介紹嗎？”早晨在套房里竭力保持的那一派云淡風(fēng)輕此時不知所蹤，但本著不能把角名倫太郎這個局外人扯進來的原則，川瀨久夏還是用盡全部理智上前一步，為他擋住了林卓卿玩味的眼神。
可她對峙的話還沒說出口，“局外人”倒是先自己摻和進來了。
“阿姨。
”角名倫太郎輕輕按了按女孩的肩，繞至她身前，雙手插兜，超過一米八的身高使他成為了那個居高臨下的人：“您這樣說，無論什么情況下怕是都不太合適吧？想來您對您女兒今天低血糖暈倒的事也完全不知情了，現(xiàn)在是要急著離開嗎？”“角名”少年身形高大，輕而易舉地為她隔開了林卓卿咄咄逼人的目光，川瀨久夏被他護在身后，接近崩壞的精神狀態(tài)終于有所緩和。
林卓卿少見地沉默了兩秒，隨即冷笑一聲：“呵，投行那邊還有事，我要趕著回東京。
”車門應(yīng)聲被隨行助理拉開，她降下車簾，最后看了一眼川瀨久夏：“低血糖就好好吃飯，兵庫這邊沒什么事了，你想走就走。
”林卓卿上位者做慣了，說什么話都像在給人下最后通牒，她也沒耐心聽川瀨久夏回復(fù)，只舍得給兩人留下?lián)P長而去的汽車尾氣。
商務(wù)車來去都是獨一份的目中無人，不愉快的插曲結(jié)束，角名倫太郎回頭想確認川瀨久夏的狀態(tài)，可方才那番對峙好像耗盡了他今日的說話額度，奇怪的沉默逐漸在兩人之間蔓延。
“角名君，剛才多謝了。
”最終還是川瀨久夏調(diào)整好思緒，主動打破尷尬。
雖然不知道你為什么會幫我。
她抬眼對上那片仍然靜如止水的淺綠色，將后半句話吞進了心里。
“應(yīng)該的。
”角名倫太郎終于開口，“遇到這種事情，無論是我還是北前輩，甚至是那對二貨雙胞胎，都會這樣做的。
”高中生的友誼是永恒不變的氣氛軟化劑，縈繞在川瀨久夏周身的低氣壓被他提到宮家兄弟時萬年不變的嫌棄表情趕跑了一大片，她語氣中帶著輕快，順口說到：“是嗎？那真是我的榮幸。
”角名倫太郎垂眸，在女生眼底那片空濛湖泊里瞥見了自己的身影，他怔怔道：“畢竟，路見不平出言相勸尚且不需要什么理由，更何況”“嗯？”川瀨久夏沒等到下文，向他湊近些許。
女生驟然靠過來，他鼻尖頓時多出一股冷香。
溫溫柔柔的，是什么花香嗎？矢車菊？還是薰衣草？這是她洗發(fā)水的味道嗎？她噴了香水嗎？角名倫太郎愣怔得更厲害了，二十四小時都在自娛自樂的大腦此刻一片空白，目光定定地停在身前少女的眼睛里，幾乎無法自拔。
“更何況，”他閉了閉眼，強行掐斷不合時宜的聯(lián)想，“我們還認識。
”話出口的一瞬間，他突然有些后悔。
我們還是朋友。
啊果然還是想當(dāng)著她的面說出這句話。
可是主動權(quán)不在角名倫太郎手上，他此刻也只能收聲，靜候川瀨久夏的答復(fù)。
這只慢熱的狐貍心里波濤洶涌，但面上還是端得一片鎮(zhèn)靜，川瀨久夏任是再厲害也沒有讀心術(shù)，并不知道他如何作想，她只是點點頭：“不管怎么說都還是謝謝你解圍，角名君，如果我母親剛才有冒犯到你，我也一并道歉了。
”她回答得從善如流，兩人之間也恢復(fù)了正常距離，角名倫太郎輕聲應(yīng)下，心里卻不可避免地冒出一絲失望。
危機解決，他們也是時候分開了，可一時間誰也沒邁出第一步，角名倫太郎眼瞧著她將踏未踏的動作，心中一動，真正想法被他猝不及防地抖了出來：“川瀨，你想去走走嗎？”“走走？”“還不太想回酒店吧？”那位盛氣凌人的女士方才擲地有聲地抖落出她家里的片片不堪，他聽在耳里，內(nèi)心不免有了推測，他指了指酒店大樓：“抱歉，剛才聽了一耳朵。
不介意的話，我可以陪你在外面散散心。
”算了吧。
對于家里那些陳谷子爛芝麻的大吵小鬧，川瀨久夏在任何人面前都諱莫如深。
川瀨家族光鮮亮麗的名號需要她成為一個無懈可擊的大小姐，形象、成績、才藝一切都要百分之百的完美，而家庭關(guān)系這種陳年舊疴，顯然是要關(guān)起門來討論的。
今晚之前，沒有第三個人在場真正目擊過她那丑惡畸形的家庭是如何運作的。
如果放在半年前，她一定會在林卓卿開口前就毫不猶豫地趕走角名倫太郎，更不會給他反駁的機會。
川瀨久夏踏上第一級大理石階的步子收了回來，轉(zhuǎn)頭沉默地注視著這個認識了一天不到的少年。
他此時站在低處，被酒店大堂的流光溢彩照亮。
人們常說眼型細長的人心思多、猜不透，但她卻從眼前這雙狐貍眼里讀出滿腔真誠。
為什么會幫我解圍？沒有什么理由，只是因為我們認識。
角名倫太郎身后是漫漫黑夜，川瀨久夏卻在混沌一片中窺見從前。
為什么會給我買藥？為什么照顧我？為什么要邀我吃飯？又為什么會要來比賽光盤？不必叩問原因，她聽到自己的內(nèi)心說，不是每一段感情都要被按上一個目的才能存在。
“好啊。
”情不自禁地，她這樣回答他。
既然沒有早早推開你，那就破戒到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