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 章
素華從未聽過這些事情,還問起了干餅子是什么樣子的,宜夏便過來給她講了許多當(dāng)今世上的物價。
府里例如素華這些小姐少爺,一個月是五兩的月例,宜春宜夏這些貼身伺候的大丫頭,是一個月一兩的月銀,在屋外伺候的那些,一個月六百到八百個銅錢不等,做一些粗使活計的則更少些;外頭一個銅錢可以買一個包子,五六十個銅錢便可以在飯館里點上一葷兩素一湯并一大碗米飯;一匹普通麻布,要三四百個銅錢,一雙棉鞋要三十到八十個銅錢不等;正常在外頭做力工,一天能得十個銅錢左右,做長工一個月也就多個幾十個銅錢,若只是尋常莊戶,整日在土里刨食吃,除去賦稅外,一年也掙不了一兩銀子,一家溫飽都難。
芍藥之前的師傅是個善人,知道莊戶人家生活艱難,便都拿藥性相近但價格便宜很多的藥開給他們,比如柴胡和郁金都有疏肝解郁的功效,可柴胡五十文一錢,郁金才十文,有幾副用上柴胡的藥方,若是窮苦人家來看診,便換成郁金,如此,原本要一錢銀子一副的中藥,五六十文也能買到了。
饒是師傅如此費心,依舊有人買不起藥,看不起病,冬日里穿不上棉衣,喝不上稀粥。
遇上收成不好的年份,雖不至于餓死人,但大街上來來往往的,瞧著都是面黃肌瘦的。
芍藥說著說著,聲音有些哽咽:“奴婢是命好,被師傅救回來,吃飽穿暖地養(yǎng)大了,又遇上了姑娘,才過上了這許多好日子,”她擦了一下眼淚,又繼續(xù)道:“奴婢在醫(yī)館待了十來年,見過太多生離死別,需知這世上只有一種病,便是窮。
”素華望著匣子里的銀票和元寶,有些怔住了:“如果我,我給些銀兩給藥店,讓他們給窮苦百姓施些藥材,可行嗎?”芍藥聽了之后,抬頭看了素華一眼,干脆利落地跪下磕頭:“奴婢替他們謝過姑娘的好意,姑娘讀過不少書,應(yīng)該懂得杯水車薪,不患寡而患不均的道理,”又抬起頭笑道:“是奴婢的不是,說這些腌臜事情惹姑娘傷心了,奴婢還會煮藥膳呢,待會煮一些健脾開胃的,請姑娘賞臉嘗嘗。
”素華也想明白了幾分,點點頭,便叫芍藥下去了。
宜春端來一盞熱茶:“姑娘切莫傷懷,人各有命,咱們只需要過好自己的日子就好,日后進宮,還不知道是怎么樣的腥風(fēng)血雨呢。
”素華接過熱茶,主仆二人一時無話。
日子一天天地過著,素華再沒有提起那天的事,芍藥后來與她講故事,也只挑有趣的說,什么兩戶鄰居早起經(jīng)常發(fā)現(xiàn)門口有死老鼠,疑心是對方干的,因為這件事吵了好幾次,后來一起蹲了一夜才發(fā)現(xiàn),是兩家經(jīng)常喂的野貓叼來的謝禮。
武安十九年十一月初十,宜嫁娶,太子林乾同時納了四房妾室,慶國公長孫女太子婕妤王氏,南陽郡公獨女太子容華柳氏,太常寺少卿幺女太子嬪陳氏,吏部侍郎義女太子美人顧氏。
素華一大早就被宜春宜夏叫起,匆匆用了一碗粥并幾個小點心后,孫玉萍請來的全福嬤嬤就開始替她梳妝,照例先用棉線絞面,然后又梳了幾次頭發(fā),她穿不得鳳冠霞帔,只套了一件大紅色的喜服。
等到了吉時,她大伯家的大堂哥來背她上轎,大堂哥如今在玄武門當(dāng)個二等侍衛(wèi),平日里不茍言笑的,長素華十余歲,又隔了房,與素華也并不親近。
臨到上花轎之前,大堂哥頓了頓,小聲說:“六妹日后若是缺什么,記得托人來找大哥。
”素華眼圈頓時紅了,小聲嗯了一聲,她不敢流眼淚,臉上脂粉鋪的這樣厚,一哭肯定花了。
素華上了花轎,沒有三書六禮,沒有鳳冠霞帔,也沒有什么吹吹打打的熱鬧,只是幾個抬轎子和嫁妝的太監(jiān)身上戴了紅花,轎子和后面素華的嫁妝箱子上綁了紅綢,隨行的四個陪嫁婢女手上捧著紅色的禮盒。
后面自然也不會有拜堂,回門這些禮節(jié)。
比起素華,太子容華柳氏就風(fēng)光許多,光是那嫁妝箱子,就抬了一百多抬,太子妃進門不過才一百二十八抬嫁妝,太子婕妤王氏依禮抬了一百零八抬,陳家便又扣了一些,給素華準(zhǔn)備了八十八抬,數(shù)量雖少了些,卻都是實打?qū)嵉暮脰|西,平日里都能用上的。
柳家祖上是郡王,家底豐厚,估摸著數(shù)量是準(zhǔn)備了一百一十八抬,這一下進門的風(fēng)光,不知王氏和太子妃如何做想了。
陳家算好了時辰,等王氏和柳氏的花轎進了門,才出現(xiàn)在東宮的側(cè)門口,素華借著轎簾微微擺動出現(xiàn)的縫隙悄悄打量著,幾處一閃而過的紅色,便是東宮迎妃妾的禮了,也是今日進門的多一點,若只是素華一人進門,除了她日后住的小院,其他地方都不會掛紅綢的。
進了側(cè)門以后,四面高高的圍墻擋著,不再有風(fēng),素華也看不到外面什么了,只感覺太監(jiān)們抬著她,七繞八繞的終于停在一個小院子門口,里頭侍候的宮女連忙上前:“給陳嬪娘娘請安。
”宜春扶素華下轎,素華依舊頂著蓋頭,便叫她們起了。
宜春從袖子里掏出幾個紅封,分給眾人:“娘娘賞你們。
”眾人又是一陣謝恩,皆迎著素華進屋。
素華進到里屋,在床上坐下,等著太子來揭蓋頭,她心里明白,今夜太子絕不會要她侍寢,過來揭個蓋頭就會走。
晚膳前大半個時辰,門外有太監(jiān)唱喏,太子駕到,隨后一個修長的身影邁進門來,素華隨宮人一起下拜,林乾叫宮人起了,自己上前親自扶起了素華,又牽著她坐上床,身邊早有侍女端上系著紅綢的喜稱,林乾接過,揭了蓋頭。
他早聽說母后都沒有召見,只因陳氏族中子嗣頗豐就定下了陳氏,本以為只是中人之資,沒想到蓋頭揭開,卻是清麗如仙子的一張容顏,又想到剛剛的短暫接觸,手如柔荑膚若凝脂,林乾心里不禁多了幾分好感,問道:“你母家姓陳,那你閨名叫什么?”素華低著頭,不敢看他:“回太子殿下,妾閨名素華。
”林乾笑道:“素華,向來素與華是一對反義詞,怎么湊了一對名字?”素華想了想說:“祖父賜名,大約希望素華日后即使布衣釵裙衣不兼彩,也要腹有詩書溫良儉讓。
”她面上嬌羞,回答得滴水不漏,心里卻忍不住想:幸好讀過些書,才能編出這幾句話,不然該如何作答,說賤名不值一提,不過是家中排行罷了。
林乾略怔,隨即贊道:“不曾想過你祖父有這樣的文采,表素里華,你也是通文墨的吧,平日里愛看什么書?”素華也一一答了,林乾又說起他有一些好的詩集,過兩日派人送來給素華品鑒。
他二人一問一答說著話,不覺得時間過得多快。
不久外頭一個小太監(jiān)進來:“太子爺,該傳膳了,可要擺在云水間?”素華這才知道她住的小院叫云水間,進來時頂著蓋頭,也沒有看清楚院子全貌,但聽名字,估摸著附近哪里有一處小池子。
她略瞥了一眼小太監(jiān)的神色,心下了然,太子原本是打算按照位分,一個一個看過去,先看的是婕妤王氏,然后是柳氏,再來看過她,最后去看美人顧氏,然后回自己殿里用完膳,再召王氏侍寢。
素華心里暗笑,太子要享齊人之福,一次納四個妾室,一天倒是要跑好幾個地方,難怪一來一去都要坐轎輦。
現(xiàn)下和她說話誤了時辰,也不好拍拍屁股走人,只能在她這里用膳了。
林乾自然點頭允了,大約一炷香的功夫,便有宮人提著食盒來了,就擺在正廳,林乾領(lǐng)著素華去用膳,她低頭掃了一眼桌上,滿滿當(dāng)當(dāng)排了二十來個碟子,數(shù)量雖多,分量卻極少,那小桌子幾乎放不下那么多碟子。
見林乾在上首坐了,素華便立在一旁布菜,誰料林乾叫素華也坐下一起用膳:“今日你是新嫁娘,不必守那些規(guī)矩,便坐下同孤一起用膳吧。
”素華推辭不過,只好謝恩坐下。
她其實是餓極了的,天不亮便起床梳妝打扮,只匆匆用了兩口早食。
穿衣絞面梳妝盤髻用了近兩個時辰,也不敢多用茶水,怕弄臟了妝容,也怕到時候如廁不便。
上了轎到東宮那段路,約莫走了一個時辰才到,那時早已過了午膳時分。
走之前宜夏就在袖子里塞了幾塊點心,進了云水間,略安頓下來之后,偷偷給素華吃了一點,但是不知道太子什么時候過來,也不好打聽,只能一直干坐著等太子過來。
想來那顧氏也是一天未進食,她比那顧氏還強上一點,這會子顧氏還在等著呢。
一頓飯吃的鴉雀無聲的,素華不知東宮里頭吃飯是個什么規(guī)矩,但估摸著也就是食不言寢不語,食不過三這些。
她雖餓得很,卻也不敢多吃,布菜的侍女夾什么她吃什么,后面林乾住了筷,她也就一起放下筷子,端起一旁的茶水漱口。
林乾問她飯菜合不合口味,素華哪敢說不,只道宮中飯菜皆精致,素日里從未吃過。
林乾又從腰間解下一塊玉佩賞她,告訴她云水間如今就她一個,院里她盡可做主,讓她好好休息,過兩天再來看她。
素華福身謝恩,林乾坐上轎輦,一眾人又浩浩蕩蕩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