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驚心
老槐林的夜霧漫過腳踝時,蘇隱的靴底碾碎了第三片枯槐葉。
月光從枝椏間漏下來,在前方樹影里織出一片斑駁,那里立著兩道人影——石虎背著手,腰間短刀的銅環(huán)在風里輕撞,旁邊站著個穿熊皮短褐的男人,刀鞘上的青銅熊首圖騰泛著冷光,正是熊部落的標記。
"蘇小友倒是守時。"石虎的聲音像砂紙擦過石磨,他抬起下巴,月光照亮他眼角的細紋,"我道你要學縮頭烏龜,原來還敢來。"
蘇隱腳步未停,直到離兩人三步遠才站定。
他能聞到熊皮上的腥臊混著鐵銹味——那是新血的味道,應該是刀剛?cè)肭什痪谩?quot;石虎叔約的卯時,我自然得來。"他垂眼掃過黑衣人腰間的刀,刀身壓得皮鞘往下墜,"這位是?"
"熊部落的鐵山,我族的盟友。"石虎拍了拍鐵山的肩膀,后者咧嘴一笑,露出兩顆犬齒,"鐵山兄弟說,他見過狐妖給你塞東西——是不是石髓?"
蘇隱指尖在袖中輕輕蜷起。
他想起石豹塞的紙團,"熊部落有刀",原來不是刀,是持刀的人。"石虎叔要證據(jù),我便來給證據(jù)。"他望著石虎腰間鼓起的皮袋,那里隱約露出半卷羊皮紙的邊角,"但您這陣仗,倒像是怕我搶東西。"
石虎的喉結(jié)動了動。
他突然扯出腰間皮袋,"嘩啦"抖出一卷羊皮紙摔在樹樁上:"這是雪狐那狐妖的筆跡!
她寫你私吞礦脈石髓,還畫了圖!"
蘇隱的瞳孔微微收縮。
他往前半步,借著月光看清羊皮紙上的字跡——筆畫歪扭,像是刻意模仿生手,右下角的狐爪印倒是清晰,紅泥印泥還泛著濕意。
他彎腰時,袖中骨錐的棱線抵著掌心,那是今早用草烏汁泡過的,"能讓我看看?"
"看!"石虎甩了甩袖子,"看完就把石髓交出來,否則鐵山兄弟的刀可不長眼。"
蘇隱的指尖剛觸到羊皮紙,便皺起眉頭。
紙是新剝的羊皮,毛茬都沒刮凈,墨跡浸得深淺不一——真正的舊文書,墨跡會隨著羊皮風干自然暈染,哪會這么生硬?
他又翻到背面,果然在折痕處看到幾道壓痕,像是用拓印的方式描出來的。"這這是假的。"他故意倒抽一口冷氣,手指發(fā)顫地指著狐爪印,"雪狐的印記該是左三右四,這這是右三左四!"
石虎的臉色瞬間發(fā)白。鐵山的手按上刀柄,刀鞘發(fā)出"咔"的輕響。
"我就說蘇算師不可能勾結(jié)狐妖!"蘇隱突然提高聲音,后退半步撞在樹樁上,"石虎叔,您是不是聽了什么謠言?
石髓我可以交,但您得給我個明白——這假證據(jù)到底是誰造的?"
石虎的太陽穴突突直跳。
他原想借著熊部落的刀威逼蘇隱就范,再把偽造的證據(jù)拿到老族長面前坐實罪名,沒想到蘇隱一眼識破。
他瞥了眼鐵山,后者正瞇著眼打量蘇隱,顯然起了疑心。
"交石髓!"鐵山粗聲粗氣地吼,刀已經(jīng)拔出半寸,寒光映得蘇隱眉骨發(fā)亮,"老子不管真假,你有石髓就交!"
蘇隱的心跳如擂鼓。
他摸到腰間銀狐簪,那是雪狐昨日塞給他的,此刻正微微發(fā)燙——這是他們約定的暗號。
他深吸一口氣,槐花香突然被風卷走,換來一陣馬蹄聲。"您聽。"他朝林子外抬了抬下巴,"白鷹部落的戰(zhàn)鼓。"
鐵山的刀頓在半空。
馬蹄聲由遠及近,混著清晰的呼喝:"蘇算師!
白首領讓我等護您安全!"
石虎的臉"刷"地白了。
他記得白鷹部落的戰(zhàn)馬最是神駿,若真來了人,莫說他和鐵山,就是整個熊部落也討不了好。
他狠狠瞪了蘇隱一眼,抓起樹樁上的羊皮紙就往懷里塞:"算你走運!"
"且慢。"蘇隱伸手攔住他,袖中骨錐抵住石虎的腰眼,"這假證據(jù),我得拿給老族長看看。"他指尖微微用力,草烏的毒汁順著骨錐滲進石虎的衣物,"石虎叔要是不想讓大家知道您勾結(jié)外部落,最好別亂動。"
石虎僵在原地。
鐵山的刀徹底出鞘,卻被突然從樹后躍出的雪狐攔住——她披著銀狐皮,指尖凝著幽藍狐火,"鐵山首領,熊部落和白鷹部落的交情,您該比我清楚。"
鐵山的刀慢慢垂了下去。
他狠狠啐了口唾沫,踢飛腳邊的石子:"走!"
石虎甩開蘇隱的手,踉蹌著跟上鐵山。
他回頭時,月光正照在蘇隱腰間的銀狐簪上,那抹銀光刺得他眼睛生疼。
等兩人的腳步聲消失在林外,雪狐才收了狐火,"白鷹的人還在十里外,我騙他的。"
蘇隱摸出布囊里的石髓碎片,在月光下泛著幽光:"多謝。"
"該謝的是你。"雪狐指尖劃過他袖中的骨錐,"草烏汁浸了三日,對吧?
剛才若不是你用假證據(jù)穩(wěn)住石虎,我未必能及時趕到。"她轉(zhuǎn)身往林外走,"白鷹說,老族長今晚咳得厲害,你該回去了。"
蘇隱望著她的背影消失在霧里,這才將石髓收進布囊。
夜風掀起他的衣角,他摸了摸胸前的銀狐簪,突然想起石虎臨走時的眼神——那不是認輸,是淬了毒的恨。
等他回到青牛部落時,老榆樹上的烏鴉正撲棱著翅膀往村外飛。
村頭的草屋里還亮著燈,那是老族長的屋子。
蘇隱摸了摸袖中偽造的羊皮紙,又摸了摸布囊里的石髓,突然加快了腳步。
他得盡快把事情告訴老族長——石虎的陰謀,熊部落的野心,還有太初石髓背后的秘密。
更重要的是,他得讓所有人知道,青牛部落的算師,從來不是任人拿捏的軟柿子。
村東頭傳來梆子聲,是守夜的人在敲更。
蘇隱站在老族長的草屋前,抬手敲門的瞬間,聽見屋里傳來劇烈的咳嗽聲。
他的指尖懸在半空,突然想起雪狐說的"老族長咳得厲害",心里一緊,推門的動作又輕了些。
門內(nèi)的燈影晃了晃,映出老族長蒼白的臉。
蘇隱剛要開口,卻見老族長朝他招了招手:"小隱,來。
我有話要和你說。"
窗外的月光突然被云遮住,草屋里的光線暗了暗。
蘇隱關上門,袖中羊皮紙的邊角硌著他的手腕。
他望著老族長凹陷的眼窩,突然覺得,有些事,該提前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