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活該得此報應(yīng)
推開門扉,滿室血腥氣,滿目的紅,直直朝洛冰河當頭劈來。
他臉上殘留的一點絕處逢生的笑意,此刻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頹圮,取而代之的是生根在骨血深處的恐懼,非常罕見地,鮮明地從體內(nèi)爬出來,一把扼住洛冰河的脖子,好像在說,看啊,他又一次,又一次決意放棄你。
手里的雨前新茶倏然滾落,那方精致的茶盒在地上打了幾轉(zhuǎn),落了灰躺在那里,和沒有生息的沈清秋安靜得如出一轍。
洛冰河把半面壓在地上的沈清秋翻過來,青衫袖口暈開的大片濕冷滴滴答答沾了他滿手。于是洛冰河的手也跟著抖起來,仿佛這濕冷不是裹在手上,而是粘稠地覆在心房,引得他幾乎打擺子一般地寒戰(zhàn)。他一刻不停地動用天魔血療愈,把沈清秋差點把手筋也割斷的傷一層層縫補好,掰開沈清秋的嘴唇想要繼續(xù)灌血時,他才發(fā)現(xiàn)沈清秋的口腔里全是鮮血。
沈清秋體內(nèi)的天魔血和幾乎不剩兩瓣的茶盞碎片,殘忍而明了地告訴他:
沈清秋為了死,為了擺脫你,寧可往肚子里吞刀。
洛冰河眼前陣陣發(fā)黑。巨大的抨擊壓得他幾欲想嘔。他只是不明白為什么,為什么沈清秋的放棄總是如此猝不及防又如此輕易,為什么他總是這么殘忍地對待他自己,連并殘忍地對待別人。
無間深淵還不夠嗎?五年磋磨還不夠嗎?你把我毀棄,你把我對你的真心棄置碾壓那么多年,還不夠嗎?你欠我那么多,你輕飄飄地把我的所有都毀了,我還沒有找你討盡,你又怎么能這么坦然這么無謂地去死?……扔下我?
你不可以這么對我。
……沈清秋,在一切發(fā)生之后,在負盡真心之后,在我被你毫無留戀地舍棄之后,你不能再這么對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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確認沈清秋尚且有微弱的呼吸后,洛冰河把他清癯得幾乎沒什么重量的軀體抱起來,召來心魔,劃開空間,帶著半身錯雜紛亂的血痕,落地蒼穹山千草峰。
木清芳只垂眸看過一眼,便下了定論:“救不回來�!�
“沈師兄死志昭然。存心尋死之人,不論是誰都救不回來�!�
洛冰河冷聲道:“我已喂了他心頭血。從此,他再求死不能。你若不治,沈清秋恐怕還要生生忍著腸穿肚爛的劇痛熬上多日。”
木清芳駭然,這才肯轉(zhuǎn)頭看向洛冰河的臉,這一看,他的呼吸也停了一瞬。
洛冰河被他看得皺眉,抬手摸了摸臉,驚覺觸及滿手濕潮。
最后木清芳答應(yīng)了。
在把最后一塊染血瓷片取出來后,這個總是仁心的醫(yī)者注視著沈清秋全無血色卻血點零星的臉,輕聲道:“他欠你的該還清了。現(xiàn)在連掌門師兄都給他償了命,他已經(jīng)毀無可毀,你為什么不放過他。”
洛冰河道:“他欠我的永世不可還清。我與他之間,又豈容你一個旁人置喙。”
木清芳沉默半晌,走到窗前點了一盞燭燈。在零落的火光中,他垂下眼睫緩緩開口:“你把我山門搗毀之后,我才重新開始想了很多。想沈師兄,想清靜峰,想掌門師兄,想你洛冰河,緣何到如此地步。本來,就算我?guī)熼T不睦,也不至于到如今這般凄慘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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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作為師尊,待你不公,教你受委屈,你對他有怨,很正常。他也確是把你推下無間深淵不假,你恨他,也很正常�?赡悴恢赖氖牵侨障擅舜髸形唇Y(jié)束,他就已經(jīng)發(fā)起高熱,一連燒了三日,意識朦朧間都在喊你洛冰河,這難道不說明他心里也有愧嗎?”
木清芳的聲音含著千帆過盡的疲憊:“從前我也以為他是冷心無情,心狠怨毒之人。我也怨過他�?墒侨缃裣雭恚膼阂鈴膩碚颜�,他的好亦從不言表,才教你記恨到如此地步。”
木清芳話音剛落,就聽洛冰河咳嗽一聲,一條血線沿著他的下頜滑入衣領(lǐng)。
過了很久,他才慢慢抬起頭,眼眶通紅地微笑道:“我不信�!�
沈清秋轉(zhuǎn)醒之時,觸目還是那間蕭條小屋的帳頂,喉嚨、食道與腸胃的疼痛驚人般散得無影無蹤。除卻還是很累,沒有氣力以外,他又恢復了一開始洛冰河才給他安上四肢的狀態(tài)。
就算抱著最大的決意去死,也還是沒死成。
沈清秋幾乎都要笑了。他本以為這世上最簡單不過是死,最難不過活著。如今盡數(shù)倒置,他又要在這空無一物的人間繼續(xù)茍活。
洛冰河坐在榻邊,用一種很難言的目光看著他。不知是否是錯覺,這人臉上竟然色如金紙,仿佛剛剛大病一場。
他也不在意沈清秋不分半點目光給他,只是扯出一個微笑:“恭喜你師尊,除非我沒命,你以后再也死不了了。我也不想做到這一步,這一切都是你逼我的。在你決意拋棄我第二次的時候,你就應(yīng)該料到這個結(jié)果�!薄�
沈清秋聽完反而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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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那被鋒利所毀壞的嗓子,此刻擠壓出極為刺耳沙啞之聲,字字句句冷絕無匹,仿佛厲鬼索命:“不死不休,洛冰河,這也是你逼我的�?傆幸惶欤傆幸惶煳視H手殺了你�!�
洛冰河聞言靜寂片刻,片刻過后,他才貌似很不在意地笑說:“看來你還是絲毫沒有悔過之意。你在我最需要你拉我出來的時候把我推往地獄,如今又在我想折磨你一輩子的時候非要去死,才咎由自取至此。弟子真想問問你,你當年是怎么想的?你怎么下得去的手?如今又是怎么想的,狠心至此,你怎么下得去的手?”
沈清秋聞言,像是聽到了極為滑稽可笑之語,兀自冷冷笑了幾聲。
回音與陰鷙的目光一并捅過來:“因為你活該,縱死也不足惜。因為你什么也不是,所以棄如敝履亦不可惜。”
他望著洛冰河終于有所波動的神情,一好一殘的雙眼彎成兩把彎刀:“怎么了?生氣了?恭喜你,你現(xiàn)在殺不了我了,只要我沈清秋活著一日,你一日就沒有痛快可言。你這個雜種,活該得此報應(yīng)�!�
洛冰河聞言,又和方才那般靜了片刻。
沈清秋聽見他連念了兩聲好。
又看見他眼睛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