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飛機降落在瑞士機場時,天氣很冷。
桑妤攏了攏圍巾,指尖觸到喉嚨上的疤痕還是忍不住一顫。
起初的日子并不好過。
語言不通,手語在這里并不普及,她去超市買東西店員對著她茫然地聳肩,有一次在餐廳點餐服務(wù)員甚至直接略過她,轉(zhuǎn)頭問身后的顧客需要什么。
她站在街頭,看著陌生的文字和面孔,第一次感到徹骨的孤獨。
但桑妤沒哭。
她報了一個德語班,每天早起坐電車去上課,老師是個慈祥的老太太,和她是老鄉(xiāng),知道她說不出了話會放慢語速耐心地教她發(fā)音。
再試一次。
老太太指著自己的喉嚨。
桑妤張了張嘴,氣流摩擦過受損的聲帶,只發(fā)出嘶啞的氣音。
老太太卻笑了,拍拍她的手說:不急,慢慢來。
她租了一間小公寓,窗外能看到清澈的河。
桑妤繼續(xù)畫畫,街角的咖啡店、電車上的陌生人、雪后初晴的天空......沒有人在旁邊評價這幅色調(diào)太暗了那幅不夠大氣,她只是純粹地畫給自己看。
偶爾夜深人靜時,她還是會夢到過去。
夢里她站在火場里,濃煙嗆得她睜不開眼,可她還是拼命往前爬,想把昏迷的沈默琛拖出去。
醒來時枕邊濕了一片。
她坐在河畔的世界上,素描本攤在膝頭,鉛筆懸在半空遲遲落不下去。
畫紙上的線條凌亂而浮躁,像她這幾天的心情,明明瑞士的生活已經(jīng)步入正軌,可每當拿起畫筆總有什么東西堵在胸口讓她無法靜下心來。
遠處的綠山倒映在河面,本該是絕佳的構(gòu)圖,可她就是找不到感覺。
直到一道陰影籠罩下來。
構(gòu)圖太平了。
低沉的男生從頭頂傳來,標準的普通話,語氣冷淡得像在陳述一個事實。
桑妤嚇了一跳,猛地抬頭。
對方戴著黑色衛(wèi)衣帽子,帽檐下露出一張輪廓分明的臉,亞洲面孔,眉眼深邃,看起來跟她差不多大,卻透著一股不符合年齡的疏離感。
他垂眸掃了一眼她的畫,薄唇輕啟。
你應該把河岸的弧度拉長,讓視覺引導線指向教堂尖頂。
桑妤一怔,他的語氣毫無波瀾,甚至沒多看一眼,可偏偏每一句點評都精準戳中她的猶豫。
她下意識用手語比劃:
‘謝謝,但我不需要指點。’
手語對我沒用。
桑妤抿唇,干脆低頭繼續(xù)畫,假裝他不存在。
可下一秒,一只骨節(jié)分明的手突然伸過來,直接抽走了她的鉛筆。
她忍不住發(fā)出抗拒的聲音。
男人似乎沒料到她會說話,眉梢微微一挑,他附身,在她的素描本上快速勾了幾筆,一瞬間整幅畫瞬間有了靈魂。
畫畫不是復制風景。
他把鉛筆還給她,聲音依舊冷冰冰的。
是讓你自己的情緒,順著筆尖流出來。
他的畫風很特別,線條干凈果斷,沒有任何多余的修飾,卻莫名給人一種凌厲的沖擊感。
等她再抬頭時,男人已經(jīng)轉(zhuǎn)身離開,黑色衛(wèi)衣的背影融進河畔的人群里,像一陣捉不住的風。
又平平淡淡的過了一天日子,桑妤在公寓附近的咖啡廳里端著熱可可轉(zhuǎn)身時,猝不及防撞上了一個高大的男人。
滾燙的液體潑灑在對方昂貴的西裝上,深褐色的污漬瞬間在淺色面料上暈開。
男人猛地后退一步,臉色瞬間陰沉,桑妤慌忙放下杯子。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可對方顯然看不懂手語,眉頭越皺越緊,用德語厲聲質(zhì)問著什么。
她的心跳開始加快,喉嚨發(fā)緊,試圖擠出幾個德語單詞卻只發(fā)出微弱的氣音。
她說很抱歉,她愿意賠償干洗費用。
一道低沉的男聲從身側(cè)傳來,桑妤轉(zhuǎn)頭對上了那雙熟悉的、毫無情緒的眼睛。
少年不知何時站在了她身后,正用流利的德語與男人交涉。
他今天沒戴帽子,黑發(fā)略顯凌亂,單手插兜站在她身旁,面無表情地直視著暴怒的西裝男。
不知道男人皺眉說了什么,他沒回答,只是彎腰撿起桑妤的素描本,輕輕拍了拍上面的鞋印,然后轉(zhuǎn)頭看向?qū)Ψ�,用英語一字一句道:
她道歉了,現(xiàn)在該你了。
氣氛瞬間凝固,周圍竊竊私語的聲音越來越大,有人掏出手機開始錄像,高大的男人臉色變了變,最終罵了一句臟話,轉(zhuǎn)身擠開人群走了。
這下他才低頭看向桑妤,把素描本遞還給她。
桑妤接過本子,指尖因為緊繃的情緒而微微發(fā)顫。
他盯著她看了兩秒,突然用中文問:你平時都這么任人欺負
目光又落在她泛紅的指尖。
燙到了
沒等她回應,少年已經(jīng)轉(zhuǎn)身向店員要了冰塊,用紙巾包好塞進她手里。
他的動作干脆利落,仿佛只是順手處理一件麻煩事。
顧知年。他突然說。
桑妤茫然抬頭。
我的名字。顧知年垂眸看她,漆黑的眼底終于泛起一絲波動。
下次被欺負,直接踹對方膝蓋,手語在這種時候屁用都沒有。
暮色透過玻璃窗灑進來,在他睫毛下投落一小片陰影。
桑妤忽然發(fā)現(xiàn),他左眼尾有一顆很淡的淚痣,風吹亂她的劉海,她望著這個萍水相逢的陌生人,突然發(fā)現(xiàn)。
這是失聲以來,第二次有人站在她前面,替她把那些說不出口的話,擲地有聲地扔回這個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