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霍因霍茲冷眼看著面前的一幕,他的視線落在愛麗莎臉側的紅掌印上。
扇巴掌的人大概十分用力,到現(xiàn)在半張臉仍舊腫著。
他平靜問:“花園里,他是不是打你了?”
“怎、怎么會呢。
不要這樣說你的父親……你這是什么眼神!你是一定要在這么多人面前,丟你父親的臉嗎!”
靠在納貝流士懷中的愛麗莎突然揚起聲音,她聲音尖銳,和霍因霍茲腦海中那名臥病在床的女性完全不一樣。
納貝流士則仍舊微笑,沒有表示,玩味欣賞著妻子與孩子之間的對峙。
霍因霍茲在愛麗莎的眼中看到了惱羞成怒,也看到了敵視與嫌惡。
而這些情緒全都指向他自己。
他閉上眼,又睜開。
“小白只會護主,不會主動傷人。
”
霍因霍茲說完,便不再理會面前的一男一女,轉身檢查起白犬的傷勢。
所幸,只是受了點皮肉傷。
他不是圣職者,不會使用治愈術,但至少懂得最基本的救助知識。
他從傭人手中拿過推車,將白犬放上去,又用手邊東西粗淺包扎一番。
做完這些,他推著小推車便離去,將眾人落在后面。
沒有誰阻攔他,人們甚至下意識后退,為他讓出一條道。
他想,自己現(xiàn)在的眼神或許很可怕。
至于那個男人,呵,那個男人當然愿意見到他當眾出糗的一面,樂見其成。
霍因霍茲推著小推車,走在蜿蜒的路上,他不知道自己身后跟著一道赤紅的影子,只仍舊自言自語,又或許是對著推車上的白犬說話。
“附近村莊里,總會有愿意收留你的人。
沒有的話,就再走遠一點,總會有一個地方是你的家。
等到你背上那塊禿掉的毛重新長起來,大概就是春天了,到時候你可以和你的家人一起捕獵。
小白,你是一名獵犬,你未來肯定會成為一名優(yōu)秀的獵手……”
滾輪在泥濘土地上吱呀,趟過水的泥地濕軟,并不好走路。
孩子的兩只鞋子都陷在泥地里,這泥地又很快融化成沼澤,淹沒了霍因霍茲的下半身。
霍因霍茲干脆將白犬抱在懷中,仿佛察覺不到自己即將被沼澤溺亡。
他陷在沉重的沼澤中,卻把純白色的犬托起。
干燥柔軟的白毛未沾染絲毫臟污。
林中小徑、推車、森林、太陽……一切都消失了,只剩下漆黑色的污泥如海般死寂。
“母親說,你是用來嘲諷那個男人的禮物,嘲諷他只不過是一條走狗……可母親自己就像是那個男人所馴養(yǎng)的狗一樣……我是不是很過分?竟然用狗來形容自己的家人。
”
白犬舔舐著孩子的臉頰,像是在安慰。
霍因霍茲淺笑,眼中無神:“人們說,用狗來形容人是一種侮辱,我卻覺得這是在侮辱你,小白。
人和動物究竟有什么不一樣呢……是思想嗎?那些傷害別人的思想,那些攻擊同類與異類的思想……”
他走得很慢很慢,慢到泥沼淹沒了他的胸口。
他于是將白犬放在頭頂,純白的毛絨生物像是一顆氣球,輕輕晃蕩。
終于,漆黑的盡頭出現(xiàn)了一座小房子。
房子是簡筆畫成的,紅瓦頂白磚墻,這是他小時候所做的涂鴉繪畫,題目是“家”。
霍因霍茲踉蹌著游到這座簡陋的家前,快要窒息前敲響了房門。
門內傳出溫馨的音樂與飯香,有男人、女人交談的笑語,有孩子歡快地應答道:“來啦!”
他把純白的氣球系在紅瓦房子的煙囪上,氣球便攜帶著房子飛向高空。
紅色,白色,逐漸在漆黑中消失不見,飛往一枚細小的圓點。
那圓點很亮,似乎是升起的太陽,可惜他飛不起來,也看不到太陽的模樣。
“你有家了……”霍因霍茲呢喃道,口鼻終于被粘稠的沼澤吞沒,他咳嗽了幾聲被水浸得窒息,“我沒有家人了……餅干也沒有……”
最后的話語淹沒在窒息中。
他閉上眼睛,隨著漆黑的水流下沉,即將消融在黑暗中,沉到寂靜的莊園中。
這時候,突然有一只手將他撈起。
繆伊繆斯將緊閉雙眼的孩子抱起。
他站在無邊的漆黑中,像一株火苗,將霍因霍茲的臉頰照亮。
夢要醒了,他終于能捏到這小孩的臉,雖然是假的。
他捏著霍因霍茲的臉,學著對方的樣子自言自語:“看在你把小狗當做家人的份上,我不生你的氣了。
餅干我也會吃下去的……但是不可以把我當小狗。
”
。
繆伊繆斯睜開眼睛,他從小窩中鉆出。
玫瑰十字街
夢境中下定的決心,在醒來后無端消失。
當時如何堅定地發(fā)誓要去質問惡魔,現(xiàn)在就有多猶豫不決,難以踏出一步。
夢中的霍因霍茲是弱小的,無力的,情緒透明的;現(xiàn)實中的惡魔是強大的,游刃有余的,情緒鮮少外露。
繆伊抱著餅干罐子,數(shù)著罐子中剩余餅干的數(shù)量,數(shù)著霍因霍茲所經歷的時光。
那人應當是在十六歲時離家,踏上所謂的歷險之路。
他在前代魔王臨死前的記憶中,聽到了他們的談話:十年,討伐魔王的勇者隊伍走了十年旅程。
那時的霍因霍茲應當有二十六歲了。
二十六歲的霍因霍茲打敗了最強大的那名魔王;
二十六歲的霍因霍茲在人類的歡呼與贊頌中被奉為救世主;
二十六歲的霍因霍茲被迫轉化成惡魔,墮入深淵的最下層,在那里迎來他未來一百年的孤獨徘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