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送走裴湛之前，我挖出了堂前合歡樹下埋了多年的陳釀，主動遞給他。</p>

    “這是我親手釀的酒，今日取來與夫君一醉。”</p>

    數(shù)日冷戰(zhàn)，裴湛有些受寵若驚。</p>

    他認得這酒，是成婚那日我們共同封壇埋到地下的松水釀。</p>

    “這酒不是等我們成婚十年再開封嗎？怎么今日就開了�！�</p>

    因為我們不會有成婚十年的時候了。我在心里說。</p>

    松水釀落入白瓷杯中，清冽甘醇，我們相對飲下。</p>

    裴湛終于猶豫著對我說出要去看望晏如霜的要求。</p>

    我笑著答應，親自送他。</p>

    不過十幾步的路，裴湛回頭了好幾次。</p>

    “瑤瑤，等我回來。”</p>

    我站在闌干前，看著遠處塵埃乘著簌簌雪花飄落在圍欄上，也落在他的眼里。</p>

    七年了，我陪他一起看過七場初雪。</p>

    這次，終究是最后一次。</p>

    唇邊浮現(xiàn)起溫婉的笑意，我沖他揮了揮手。</p>

    “阿湛，再見�！�</p>

    我一直目送他離開，就讓他記住我那時的眼神吧。</p>

    此刻我閉上眼睛，意識逐漸下墜，做了一個很長的夢。</p>

    我夢到了我們少年的時候。</p>

    那時候我喜愛穿一襲紅衣，騎最烈的馬，喝最烈的酒。</p>

    我和裴湛在百駿苑，都看上了那匹西域來的青白獅子驄，紛紛出了高價，甚至不惜點天燈。</p>

    最終馬匹商人宣布，誰能馴服它，就是它的主人。</p>

    獅子驄性情極烈，我翻身上馬，揮揚著馬鞭，好不容易才勉強將它制服。</p>

    輪到裴湛時，他竟能略勝我一籌，獅子驄在他面前乖乖聽話。</p>

    直到贏了比賽，他大笑著朝我炫耀，我才知他使詐，在手心里藏了糖塊。</p>

    馬兒愛吃糖，馳騁過沙場的他身上時常帶著一包糖。</p>

    我氣急敗壞，沒想到他買下獅子驄，竟是送給我做及笄賀禮。</p>

    他親手將馬哨交到我手中，笑吟吟道：</p>

    “此馬日行千里，今得幸之。弱水三千，取一瓢飲，我之幸也。”</p>

    裴湛曾經(jīng)愛我愛得發(fā)狂。</p>

    他說我和他認識的所有閨閣女子都不一樣，那些女子是被拘在籠中的鳥兒，而我卻是這繁華紅塵里最自在的風。</p>

    可也是他親手以愛為名囚困住了我。</p>

    他立下戰(zhàn)功，獲封將軍之后，三媒六聘將我娶進了門。</p>

    新婚夜，他低聲囑托我：</p>

    “瑤瑤，你以后是將軍府夫人，萬不可再像從前那般隨性恣意，須得守住內(nèi)宅規(guī)矩，做一個賢妻良母�！�</p>

    曾經(jīng)我也是不受束縛的性子，后來我們定下婚約，人人都說我是武將夫人，我若做不好便是給他丟臉。</p>

    于是，我收斂起性子，放下韁繩，端起了針線繡繃。</p>

    為了做到世人眼中的端莊賢淑，不敢行差踏錯半步。</p>

    現(xiàn)在一切終于要結束了。</p>

    從此以后，我是我，再也不是他人的附庸。</p>

    四肢百骸傳來痛苦，像是直抵心臟，我永遠閉上了眼睛。</p>

    自此，勞燕分飛，鏡破釵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