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這樣的舉動多少摻雜了溫柔。
如同那天在道觀里，她因父親的案子心緒波動時，謝長離溫暖的手握住她的，雖未言語，卻遞來溫柔篤定。
但那些終究只是片刻綺夢。
父親的冤情既已明朗，夏清婉的下落又已探明，虞家冤案昭雪、謝長離親自將心上人接回京城，都會是遲早的事。
而她該思索的，應(yīng)是如何奔赴前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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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揚州回京城，一路天氣漸寒，到得巍峨的皇城之外，已是落木蕭蕭的初冬氣象了。
小皇帝和沈太后照常對謝長離禮遇有加，派了人親自到城門口迎接，又在謝長離復(fù)命之后設(shè)了頓小宴慰他勞苦。沈太后甚至還找個由頭，不止賜謝長離以金玉田產(chǎn)，還讓人挑上等的貢緞首飾等物賜給了蓁蓁。
謝長離如常受賞，轉(zhuǎn)身卻翻出一樁舊案，向沈太
后的娘家兄弟、當(dāng)今戶部尚書沈從時率先發(fā)難。
案子牽扯的，正是蓁蓁的父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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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冬后天氣漸寒，沈太后不慎在夜里著了涼，這兩日身體不適，也不太能打起精神，只好在殿里歇息調(diào)養(yǎng)。
這日恰逢陰天，殿里格外暗沉。
她蓋了厚軟的毯子，瞇著眼靠在榻上，聽親信女官細細稟報宮內(nèi)外新近事宜。
——因小皇帝尚且年幼，她雖不敢垂簾聽政，卻仍處處留心，幫兒子盯著各處的事。宮內(nèi)自有親信的女官內(nèi)監(jiān)打點，外頭則多半靠沈從時和籠絡(luò)的幾位親信臣子，或有不便當(dāng)面來稟的，偶爾也會請女官代為傳達。
染病后身體畏寒，宮人早早就籠了火盆，令殿中溫暖如春。
沈太后聽女官稟報的事都無甚緊要，就有些睡意昏沉。
正想屏退她睡會兒，親信的徐太監(jiān)便在此時躬著身走了進來。
女官瞧主子犯困，杧做了個噤聲的手勢。
沈太后卻聽見了熟悉的腳步聲，微微抬起沉重的眼皮，“什么事，走得這么匆忙�！�
“老奴慌亂失儀，還望娘娘恕罪�！毙焯O(jiān)杧跪地告了罪，見沈太后抬了抬手，才起身湊到跟前，低聲道：“謝統(tǒng)領(lǐng)才剛呈了個折子，皇上瞧過后不知如何處置，遣老奴來討娘娘的意思�！�
“折子上怎么說？”沈太后對此習(xí)以為常。
徐太監(jiān)瞥了眼她神情，壯著膽子低聲道：“是關(guān)于沈尚書的。謝統(tǒng)領(lǐng)這回南下辦差，順道把揚州新上任的通判姜盈川給辦了，親自押送回京。”
這事兒沈太后當(dāng)然知道，謝長離先前曾差人密奏稟報過，只是……
“怎么牽扯了沈家？”
“謝統(tǒng)領(lǐng)將姜盈川帶回提察司，又讓人細審，得知當(dāng)初姜盈川構(gòu)陷原揚州通判虞章，是……”他頓了下，才硬著頭皮道：“是受沈尚書指使，想請皇上許他徹查此事，以免背后另有圖謀。”
話音落處，殿里片刻安靜。
沈太后愣了一瞬，才不甚確信地道：“你沒聽錯？”
徐太監(jiān)哪能不明白她的意思？
自打先帝駕崩，皇帝幼年登基，沈太后擔(dān)心朝臣欺帝王年弱，便借謝長離的鐵腕震懾群臣，對這位提察司統(tǒng)領(lǐng)也格外器重。
宮廷內(nèi)外，無人不知沈太后母子對謝長離的信任和倚重，按理說，謝長離也該感念皇恩，忠心報效才對。
誰知他會將劍鋒指向沈尚書？
驀然襲來的涼意讓沈太后打了個寒顫，她下意識裹緊軟毯，吩咐女官，“取斗篷過來，我得去瞧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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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長離想查尚書沈從時的事，不止驚動了沈太后，也迅速傳到了恒王的耳邊。
饒是他久經(jīng)朝堂風(fēng)波，聽到這消息也是愣了片刻。
“你沒聽錯，他是要查沈從時？”
“下官聽得真真兒的。說揚州通判姜盈川招供的，是受沈從時指使才構(gòu)陷了他先頭那位姓虞的。王爺也知道，謝長離收了個美妾，恰是虞家的女兒，這會怕是替愛妾討公道呢�！�
下屬陪著笑稟明了消息，又搖頭嗤笑，“沒想到啊，謝長離也有為色所迷的一天。”
恒王聽見這調(diào)侃，臉上卻沒什么笑意。
男人為身邊人討公道，這事兒自是合乎情理。但謝長離做著鷹犬的行當(dāng)，朝堂上下樹敵無數(shù)，全靠皇家撐腰，如今把刀鋒指向沈家，就不怕太后記恨，等小皇帝長大了翻舊賬？
更何況那姜盈川……
他心里存著疑慮，卻也沒讓下屬瞧出來，只敷衍著笑了笑，問起旁的事情。
等翌日在宮里碰見謝長離，便開口喊住了。
“謝統(tǒng)領(lǐng)此行南下辛苦了好些日子，倒是許久沒見了�！�
謝長離聞聲回首，客氣道：“恒王爺�！�
他的態(tài)度向來不冷不熱，恒王早就習(xí)慣，情知計較無益，便只笑道：“難得順路，本王正好有件事想向謝統(tǒng)領(lǐng)請教。”
說話間行至跟前，與謝長離并肩出宮，問了幾件瑣事。
行至僻靜處，卻示意隨從留意周遭把風(fēng)，他將話鋒一轉(zhuǎn)，便提起了姜盈川的事。
謝長離聽后也沒覺得意外。
宮里住著孤兒寡母，外戚的能耐又有限，恒王常會截取御前奏折的消息，也算見怪不怪了。
他親呈奏折，原也不是給小皇帝看。
如今恒王存心試探，謝長離順?biāo)浦�，全然不提彭野那檔子事，只淡聲道：“姜盈川鬼迷心竅、構(gòu)陷同僚，本就罪有應(yīng)得。沈尚書身在高位，卻貪圖一己之利，借著姜盈川的手肆意妄為，焉能縱容�！�
“如此堅決，看來是證據(jù)確鑿了？”
“姜盈川吐得干凈，九成都已查實。”謝長離瞥他一眼，道：“莫非恒王爺也有些線索？”
恒王腆著肚子笑了笑，“線索么倒是沒什么。不過沈從時貪圖權(quán)勢，蒙蔽天子，若謝統(tǒng)領(lǐng)不棄，本王倒愿助一臂之力�！�
反正削弱外戚，對他有益無害。
若真讓沈太后母子孤立無援，哪怕將來小皇帝長大了，也拿不回多少權(quán)柄，好操控得很。
恒王很樂意從旁攝政。
只不過……
“若罪行都查實了，謝統(tǒng)領(lǐng)打算如何處置？畢竟——”他抬下巴指了指宮城。
謝長離道：“沈從時如何論處，聽?wèi){皇上裁決。姜盈川罪行累累，多半是斬首�！彼难鄣茁舆^寒意，隨口補充，“那種人留著也是無用�！�
恒王聞言心頭一松。
遂調(diào)侃笑道：“虞家既是遭人構(gòu)陷，蒙冤獲罪，等這邊查清，揚州的舊事水落石出，謝統(tǒng)領(lǐng)內(nèi)宅里便交代得過了。難得謝統(tǒng)領(lǐng)遇見可心之心，本王也會適時讓人提起，為她請封�！�
說罷，自顧自地哈哈笑著，辭別離去。
而后安排言官部屬，趁著謝長離向沈家發(fā)難之機，紛紛參奏沈家或大或小的罪行。
雪片般的奏折飛到御前，小皇帝無所適從，沈太后也束手無策。
恒王的狼子野心和作威作福，她早就有所領(lǐng)教。從前還能借謝長離的鐵腕牽制震懾，如今他倆聯(lián)手威逼，沈家焉有招架之力？
且謝長離出手極為堅決。
縱然她放下太后的身段去退讓商議，拋出種種好處轉(zhuǎn)圜，也未能換得他些許動搖，分明是鐵了心要動搖沈家根基。
連日威逼，朝堂上劍拔弩張，后宮里焦頭爛額。
最終是小皇帝沒能撐下去。
于那日朝會之上，暫且免了沈從時的官職，命由提察司按律去查，待問明情由緣故后再呈于御前，由帝王定奪裁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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案子既然交到了謝長離手里，剩下的事情幾乎順理成章。
早在南下?lián)P州之前，提察司手里就已攥滿了沈從時的罪證，這回在揚州盤桓了不少時日，借著姜盈川的招供，更是挖出不少線索。
謝長離雖領(lǐng)著主審之責(zé)，事情卻都是交給下屬去辦的。
提察司的監(jiān)牢修得銅墻鐵壁，哪怕小皇帝吩咐了事情查明前不可苛待沈從時，謝長離也挑了個不錯的牢舍來羈押，高墻圍出的天地里，又能有什么好日子？
沈從時仗著沈太后的勢，這些年養(yǎng)尊處優(yōu)，旦夕之間淪落到這般境地，迅速憔悴了下去。
謝長離也不急，每日讓人提審他兩三個時辰，將已然查實的罪證陸續(xù)送到御前。
他這邊不緊不慢，沈家卻急成了熱鍋螞蟻。
沈家老夫人古稀高齡，眼瞧著謝長離驟然發(fā)難，沈家那些親朋門生都幫不上忙，只好一天兩三趟地
王宮里跑，想讓沈太后拿個主意。
可沈太后又能有什么法子？
若皇帝已然年長，君權(quán)在握，能夠統(tǒng)攝群臣，她自然可以在皇帝面前求情，保沈家平安無事。
可如今是個什么情形？
皇宮里寡母弱子，宮外的恒王權(quán)柄威勢幾乎盛于帝王。她從前是靠著姬家忠心耿耿地守衛(wèi)皇宮，又有先帝留下的晏相和謝長離這把利劍，才勉強能彈壓住這位野心勃勃的皇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