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畫里多頭毛驢,莊上少個玩伴
寡夫條子,我喊他小爺。沒人給他起大名,有個外號叫看不遠。左眼一生下來就瞎了,右眼看著好好的,實際上只能看幾丈遠。讓啥事都是摸摸索索的,怪可憐的。
小爺看不遠哭了幾天,嗓子都哭啞了,把過繼來的銀花埋了,埋在亂死崗。小爺想了一個辦法,請沖頭奶奶拿剪刀剪個符咒。沖頭奶奶說,你不知誰倒罷了,你連是小子是閨女,是高是矮,是胖是瘦都不知道咋剪啊我的大兄弟。小爺說我都打聽好了,那晚有你家沖頭,有烙饃家的三兒子,還有,總共七個小孩子,四男三女,你就剪四個男孩三個女孩,接著他又改口說,剪兩個女孩吧,俺銀花死了。你把符畫好,施上咒語法力交給俺就行。沖頭奶不通意,莊上其他小孩子大人也都不通意,說死就死了唄,還弄神弄鬼的的干啥,連個豆蟲都能嚇死,還能長大成人么,成不了人的,這樣好,早死早托生。不如你平時多愿意愿意,多燒點紙錢求求咱高皇老爺,叫她下輩子托生個膽大的精點的不好么?你也這樣勸,他也這樣勸,……不好么?好像小爺是個頑固不化不識勸的家伙。
小爺?shù)降锥凡贿^村人,斗不過世俗,小爺成了霜打的茄子,成了開水燙過的蒜薹,整天軟不拉嘰掉魂樣。
一天,小爺瞅見了沖頭,撲通跪倒,啪啪啪立馬磕了三個響頭,帶著哭腔:大孫子行行好,你說句實話,俺銀花托夢給你,是在上半夜呢,還是下半夜?
沖頭被弄成愣狗,爬起來就跑,邊跑邊說,沒有上半夜下半夜,我是瞎編的,瞎編的——
沖頭反口了。小爺徹底絕望了。小爺越想越氣,整天瘋瘋癲癲地,見人就說,逢人就講不知被他嚼了多少遍地那句話:不管啥時侯,只要知道誰干的,要不挑斷他腳筋割他蛋子子喂小小蟲,我就叫他三聲親爹!說了還說,講了還講。
到后來,見了啥都說。看見貓就說,俺知道你會逮老鼠,那老鼠吃人家的口糧,咬爛人家衣裳,你不逮它逮誰?總不能逮自干自吃的螞蟻,總不能逮勤勞的小蜂子?遇到狗就說,俺知道你成天給人看家護院,狗不嫌家貧,主人家再窮你都跟著他,比兩條腿的人強多了,你要是知道誰害了俺銀花,吱一聲,俺給你逮兔子吃,見天逮一只,透肥透肥的那種;見雞在飛,就說你雞司令成天撓土堆找蟲子,見了蟲子你問問誰害了俺銀花,捎口信,問著了俺報答你,咋報答,那還不容易,俺替你給主人嬎蛋,一天嬎倆蛋,還都是雙黃蛋;聽鵝鴨在叫,還沒掃見鵝鴨影,就說你老鴨和老鵝在水里見到小魚子麻蝦烏螺頭,還有蛤蜊黃鱔泥雞狗啥的,替俺打聽打聽是誰害了俺銀花,俺銀花就是在水里丟了命,水里該有俺銀花的氣息,順著氣息找,興許能找到;見了搬家的螞蟻也說,小螞蟻呀,你跑的路多,見的世面廣,跟我說是誰害死了俺銀花,春天來了,俺種的青菜莊稼不使清灰,單給膩蟲子留著,俺把膩蟲子給你喂飽,給你養(yǎng)肥,給你護好,只要你說誰害了俺銀花;見了天上的飛鳥也說,鳥啊,人都說你是神鳥,在天上飛你啥不知道,人在讓,天在看,你鳥不就是天么?你看得遠,你看得清,你看得準,你從沒失過手,你從沒走過眼,你從沒開過謊花,你跟俺說,誰害了俺銀花,俺天天給你逮蟲吃,叫你一吃一個飽,吃了還想吃,蟲子俺給你擱清水里洗凈,先拿鹽碼碼,再拿香油泡,泡上十天半月的,你吃一口能香三天飽三天,可信?誰哄你誰是花狗,不將小狗子的花狗,往年俺只種一畝半畝芝麻,咱往后十畝地都種芝麻,都打成香油,只要你點點頭,努努嘴……
又過了些時日,人們在橋頭、樹上、屋山甚至柴垛等顯眼迎時的地方,不費勁就能看到用黃表紙畫的一幅畫:
一把正滴血的小刀子,一塊耷耷拉拉肉皮裹著黢黑倆蛋子,兩根腳筋,一只小小蟲,一頭毛驢。下面幾行字:不管啥時侯,只要知道誰干的,要不挑斷他腳筋割他蛋子子喂小小蟲,我叫他三聲親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