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6章
沉州那么大個地方募兵操練打造兵器,峋陽王又不是小龍蝦,不可能沒有察覺。不過要說這三千士兵全都是來抵擋入侵的,
倒也不盡然。
去歲年末大寒,南北方都遇到了雪災,
不是每個人都有生在沉州的運氣,
也不是哪里的長官都把零傷亡當做標準。
百姓凍死了,餓死了房屋塌了牲畜在圈里凍成了冰那是很正常的事情呀,就像是秋天一來野草變黃一樣,
火一燒就盡了,明年春天還會長出來。他們這些生生死死的賤民,
也會像是野草一樣從土地里長出來。
也有特別心善的官府老爺會施粥,
峋陽王是肯定要做做樣子的,他不能讓封地里的人口流失得太厲害,
于是從他手里流下來一筆銀子。
地方富戶是肯定也要被剝一遍的,這又是一筆銀子。
今歲饑寒,你家要是還有余糧,還有能安身的片瓦,那你就是殷實之家,應該捐一些錢物出來賑濟災民。什么你說你失了這些口糧這些錢財就無處容身了那正好,你也來做災民被賑濟嘛。
一筆一筆的錢收上來,再一層一層地分一分,最后變成鏡子一樣的粥湯里稀薄的米粒。
災民眼中的希望也像是這米湯一樣稀薄下去,有人凍死了,在街角成為一具帶著苦笑的尸骨,有人往南往東走,試圖去看一看那個被叫做淡河的地方是不是真的有一位圣人,更多人沒辦法離開故土,他們只能一個一個城池地走啊,走啊,希望哪座城打開門把他們放進去。
葉城并不打開城門,但葉城也不允許他們穿過這道邊界去都城或者沉州。
死在這里不要緊,生是臧州的人,死是臧州的鬼。但他們要是離開了,去別處找到了活路,那問題就大了。牲畜死在自己圈里只是可惜,跑到別人圈里就是可恨。所以每當有流民在發(fā)覺進不了城,而試圖穿過邊境線逃得更遠時,城墻上的士兵就會用弓箭把他們逼退回去。
回去!不許離開你的羊圈。
但總有年輕一些的,不怕死一些的,敏捷一些的流民能夠繞開葉城,繞開巡邏的士兵逃過去。于是這里的守將就不得不再多派一點士兵,用強硬一點的方法把他們留下。
能抓住的就以通敵論處,拉去做苦役,雪那么多尸體那么多,多的是需要干的活。抓不住的就亂刀砍死,射死,丟在雪地里等明年開春喂那些沒凍死的野物。
但頭顱之類的可以收一收,當做軍功報給王上。名頭自然不能說是流民,不好聽,就說是兩州之間流竄的匪徒吧。
峋陽王未必不知道這里面的彎彎繞,但對于限制住人口不要外遷這件事他是贊同的,賞賜送過來就像是一針雞血,從城墻上射下來的箭不再是威嚇,而是實打實往流民身上招呼了。
自開春以來,已經有一陣子沒有流民到這里,葉城也好久沒有軍功了。
站在城墻上的守將有一把剃得很短,微微有些雜色的胡子。他的頭發(fā)并不夾白,臉也修得很精致,遠遠看著是個講究人,但就是那一把紅黃白黑交雜的胡子破壞了這張臉的平衡,讓他顯露出幾分粗野甚至猙獰相來。
橘色的火光在他眼睛里跳動,他注視著黑沉的城樓下,像是一只很饑餓的動物,雙眼一眨不眨地窺視洞口。
幾天前他得到情報,沉州軍開拔向這里來了,天知道那群不長眼的玩意放著南邊不去打,為什么非得來北邊硬碰硬,這里如果真的打起來,那流民肯定不會再往這邊鉆。
他倒是不擔心三城聯(lián)合能被破掉,他只是牙痛這春天還沒完全暖過來的時候,他的外快就提前停了。
有斥候上來稟報�!懊缍嘉荆腥讼蛑~城這邊來了。”
這雜色胡子摸了摸下巴,他聽出來斥候說的是“有人”而不是“有軍隊”,這睜眼瞎一樣的黑天里,就算是夜襲也不應該選在這時候搞�!笆裁慈恕彼麊枴�
“不太清晰,來人拉著板車,走得極慢,看著像是逃荒而來�!�
火光被風搖曳得跳動了一下,他臉上的陰影也被這一下拉得搖晃,有一瞬間斥候覺得這位長官似乎暢快地笑了起來。
“逃荒大雪已融,這時候怎會有逃荒的流民定然是不知何處而來的山匪在周遭流竄,意圖劫道路人!”
他指了指下面的黑暗:“近幾日多有流寇作亂,不可不防,著一隊人馬出城巡查,若遇流寇,不要放走�!�
黑暗緩緩地裹住每一個人的形體,這支在黑暗中行走的“流民”安靜極了。
其實若是白天,來者大概能察覺出他們的異常,流民中沒有孩子,也沒有老年人。所有人都用布巾把臉裹得很嚴實,分辨不出男女。這百十號人帶著板車,行李,似乎很艱難地在乍暖還寒的夜風中跋涉,但沒有人摔倒,也沒有人步履蹣跚,他們破布外著下的肢體結實而健康。
黑暗被馬蹄聲震蕩起來,這支“流民”停下了,他們沉默地望著遠處疾馳而來的火光,風送來大聲的呼喝:“爾等何人!夜行靠近葉城是何意圖!”
有一個沙啞的,被刻意壓低的嗓音應聲了:“長官,我們是南方來討一條生路的,懇請長官行個方便,為我們指指葉城的路吧。”
“荒唐!已經開春,哪有什么討一條生路的說法,爾等不安心耕種,必不為良善!定然是假扮流民,謀圖不軌的強人!”
馬蹄聲驟然響起,刀抽出鞘的聲音刷刷地響成一片。騎在馬上的士兵有人暗暗嫌棄自家長官多事,說這么長萬一這群人里有反應快的先跑了,夜色這么黑追都不好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