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0章
那攤主眼神閃爍一下，迅速看了一眼身后，擺擺手：“去!去!”
“只一碗湯水就行，再不濟只碗水也罷了，請您幫幫我吧�！�
“不是不幫你，你不要命了，這副樣子也敢在街上走”那攤主又向后看了幾眼，然后一把把她拉進了棚子里：“你哪里來的人這已經(jīng)入夏了，怎的還有逃荒來的你一個小女子也無親眷傍身，知不知道自己來了什么地方”
他嘆了口氣，去舀了一碗湯塞給嬴鴉鴉：“喝下去就快些混出城去吧，再往東走也好過在這里�！�
“……我看這城中都殷實，有沒有餓倒在路邊的，家家戶戶也都能吃得上飯，原本想著這是個好地方�！辟f鴉一臉泫然欲泣地看著攤主，捧著碗的雙手微微有些發(fā)抖，“再往東走，走到何時是頭啊……”
“那你是不知道啊，”這攤主又背過身去攪鍋子了，語氣里有些嘆氣的意思，“你是不知道這里凍死餓死吃不上飯的，都到哪里去了……”
螳螂黃雀
今天絕對不想吃零食了。嬴鴉鴉想。
不僅不想吃零食，
連現(xiàn)在被她捧在手里這碗熱氣騰騰的面湯她都不太有心情喝一口了。
湯餅攤主給鍋里加了一勺涼水，回過頭去看小姑娘捧著碗呆若木雞站在那里，好像被嚇得不起，
一愣，
醒過神來。
“也未到了人吃人的地步!”他好氣好笑地解釋了一句，
又很憐憫地看著她，
心說年紀不大，不知道是怎么跑過來的，也不知道路上吃了多少苦楚，
沒遇上野獸也沒遇上流寇，
她有些走運。
“這城中的住戶，
已經(jīng)換過幾批了�！彼檬掷镞�冒著熱氣的竹箸指了指街上，
“浮泉郡不是大郡，
但也有些底子，災年不能全須全尾地撐過去，但總也不至于都交代在這上面。只是聽說郡守身邊有位幕僚，
向他獻了個策……”
“一則是城中民不可攜產(chǎn)逃荒，二則是若無產(chǎn)無業(yè)，
不可露宿于街，
有礙觀瞻�！�
嬴鴉鴉在腦子里倒騰了一遍這幾句話，明白了。人可以出城，家產(chǎn)不能出城，
有家產(chǎn)的都留下，如果沒了家產(chǎn)就趕出去。
“郡守早就開始收糧了，
不僅收糧，
還總有名目向上征。后來大家就不得不全向著郡守買糧啊……”他深深地嘆了一口氣，看向街上，
“沒錢買糧的就賣家產(chǎn)，家產(chǎn)賣盡了就趕出去，要是長得好些或者有把子力氣的，也有把自己賣了的，不知道賣去了哪里。總有人逃到郡城來，逃來的總有幾個有家私的，就這么一輪一輪地換。你看我像本地人不我也是春末那一輪來的啊，來得晚，來得晚是好事，現(xiàn)在糧價下來了……”
這座城像是一架巨大的磨盤，所有居民都像是上面的種子，被碾干了油脂的掃下去，換上新的，流淌而出的油脂一直匯聚到某個人的口中。
那個賣糧的人口中。
那些整治得很精美的菜肴，漆盤，裊娜的侍婢就是這么來的。尚且留了一口氣和剛剛入城還沒被碾壓的居民被拎到街上裝作歌舞升平，那些已經(jīng)被榨得沒有一點油水的就丟出去等死，或者賣出最后一點價值。嬴鴉鴉垂眼看著手里的面湯，湯已經(jīng)涼得有些濁了。
“您知道那位幕僚叫什么嗎�！�
“姓馮吧，馮……馮宿”
背后沒了聲音，攤主再回頭時那個女孩已經(jīng)不見了，面湯擱在桌板上。他困惑地摸了摸額頭，又把它倒回鍋里。
“我生病了。”鴉鴉說。
裴紀堂立刻放下了手中所擬的文書：“鴉鴉”
“我生病了，”她重復了一次，“是先天的喘疾，藥還在軍營里，你得趕快遣人去拿一次。”
按照慣例，主公前往郡城拜訪三四天的時候，應該有一次出城報平安。但現(xiàn)在只是第二天，時候并不很到。這時候如果派遣衛(wèi)士快馬出城，就會有些顯眼。除非是有什么迫不得已的理由，且能當天去當天回，才不至于招致懷疑。
裴紀堂仔細地看了看嬴鴉鴉的臉色，逐漸明白了她的意思。
“這里有什么不妥嗎”
“……我不知道，我只是懷疑，”她架起手臂來，向外看了一眼，“那天宴會上，有個人藏在暗處一直盯著我們看，我看人還可以，他看我們的眼神沒安好心。”
“今天我混出去在市井間打聽了一次，這浮泉郡根本就是個敲骨吸髓的空心城池，把城中居民榨干了丟出去，再換上新的進來。這種主意，不管提的人還是采納的人，都不是什么好東西，刺史不會希望他留在你手下的。我問的那個人說，這位獻計的幕僚姓馮，馮宿�！�
裴紀堂似乎隱約覺得這個名字有點熟悉，但他沒有說話，只是等著鴉鴉往下接著說。
“我上任長史之后，過去幾年的刑獄案子都翻看過一次，”她看著裴紀堂，“自己經(jīng)歷過的，自然看得更細致一點。刺史還記得淡河被圍的時候作亂的馮家嗎”
“在翻看案宗的時候，我記得那位家主有一個次子就叫這個名字�！�
“只誅首惡，所以這個人應該還活著。雖然只是無端聯(lián)想，但身在情形不明的地方還是要更謹慎些。何況我總覺得這次不會那么順利，所以……讓衛(wèi)士們?nèi)�口信吧。后天早上，讓一隊士兵混進城里。這次談得順利就罷了，不順利，我們還是要提前做好準備�！�
嬴鴉鴉翻過手來，有一枚細小的，帶著絨毛的草種飛進了她的手心里，她看著它，輕輕一攥，它就掉落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