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醫(yī)院的樓梯間像口冰井。
安全出口綠燈幽幽,映著陸明慘白的臉。他背貼冷墻,身體微顫,左手死死攥著那個滾燙、黑屏的手機(jī)。
一股戰(zhàn)栗席卷全身——不是恐懼,是混合著荒謬與瘋狂的興奮!
“如果…那些歌在這里炸響…”
他眼中疲憊絕望瞬間被孤狼般的狠厲取代!沒有退路了!
他沖下樓梯,撞進(jìn)橫店黃昏的廉價街市,沖進(jìn)一家堆滿破爛的“琴行”。
“最便宜的吉他!快!”聲音嘶啞。
油膩老板瞥了眼他的舊外套和血絲眼,嗤笑一聲,從墻角灰堆抽出一把琴頸歪斜、顏色斑駁的木吉他:“處理貨,一百五�!�
陸明看都沒看,掏出最后那疊汗?jié)竦牧沐X拍在柜臺,抓起破琴就走。
“神經(jīng)病…”老板嘟囔。
橫店邊緣,待拆廠區(qū)。夜比商業(yè)街更破敗冷清。壞了大半的路燈投下鬼爪般的影。空氣混著垃圾和涂料味。粉色發(fā)廊門口,幾個濃妝女人眼神空洞地倚著。
陸明抱著破吉他,幽靈般游蕩。最終停在兩棟廢廠房間的空地。路燈昏黃,旁邊是惡臭垃圾堆。幾個流浪漢蜷在遠(yuǎn)處墻根。
就這兒了。爛,配他。
他把滾燙手機(jī)放腳邊石塊上。靠著冰冷磚墻坐下,僵硬手指搭上銹弦。
彈什么?他腦子里無數(shù)旋律閃過《童年》?《甜蜜蜜》?《吻別》?《光輝歲月》?……
不!
都不夠!
他需要一把火!燒穿絕望的驚雷!
Beyond!《海闊天空》!
黃家駒嘶吼的不屈,刻在他骨子里!
閉眼,手指在冰冷銹弦上摸索。用力一撥——
“錚——嗡!”
破鑼般的噪音撕裂死寂!刺耳,跑調(diào)!
“噗嗤…”墻根傳來嗤笑。發(fā)廊女投來厭煩目光。
陸明心臟一揪,臉上火辣。羞恥和懷疑如冰水澆頭。
下一秒,母親蠟黃的臉、白子瑜的蔑視、催命繳費(fèi)單…所有屈辱畫面走馬燈般閃回!絕望憤怒的巖漿頂?shù)胶韲担?br />
去他媽的羞恥!老子要活命!
他猛地睜眼!血絲眼底只剩絕境的瘋狂兇狠!不再管音準(zhǔn)!手指狠狠掃過銹弦!
“錚——鏘!�。 �
更狂躁刺耳的噪音爆發(fā)!垂死獸嚎!
他張口,嗓子嘶啞如砂紙磨玻璃,完全走調(diào)地咆哮:
“今天我——!寒夜里看雪飄過——!”
不是唱!是宣泄!是把十年屈辱絕望用命砸向黑暗!
“懷著冷卻了的心窩漂遠(yuǎn)方——!”
他嘶吼,手指亂掃,噪音混亂!身體因用力劇顫!汗透薄衫!
嗤笑聲更大。發(fā)廊女啐了一口。路過的醉混混停下,指著哄笑:
“操!殺豬呢?”“瘋子!滾遠(yuǎn)點(diǎn)!”“難聽死了!”
嘲笑咒罵如冰雹。陸明充耳不聞!沉浸滔天悲憤!吼得更歇斯底里!破琴發(fā)出散架哀鳴!
“風(fēng)雨里追趕——!霧里分不清影蹤——!”
吼到這句,嗓子徹底劈叉破音!
難聽到極致!
異變陡生!
腳邊石塊上,黑屏手機(jī)中心,那沉寂的血紅圓點(diǎn)——猛地一跳!
一股無形波動水紋般蕩開!瞬間掠過他嘶吼的聲帶,掠過破吉他共鳴箱!
“天——空——�!煛恪c——我——”
下一個音節(jié),依舊嘶啞破音,但破音邊緣,一股爆炸性的力量感、穿透靈魂的蒼涼遼闊,火山般噴薄而出!
嘶啞破音被賦予神異魔力!
它撕裂夜色腐臭,穿透所有嘲笑!像一道裹著風(fēng)雷、傷痕累累卻不屈的閃電,劈開絕望黑暗!
吼聲所及——
哄笑的混混,笑容僵死!
如遭重錘!哄笑戛然而止!定在原地,張嘴瞪眼,震驚茫然!
那破音像倒刺鉤子,扎進(jìn)心臟,攪動麻木靈魂深處遺忘的東西!
墻根流浪漢身體猛顫!
渾濁眼第一次映路燈微光。吼聲里的漂泊寒冷絕望…像鏡子照出他們凍僵的靈魂!有人抱緊雙臂發(fā)抖。
發(fā)廊女身體繃直!
厚厚麻木脂粉似被刮掉一層!吼聲里的掙扎渴望,像燒紅針尖刺破行尸走肉的外殼!有人捂嘴,眼眶紅了。
整條破街,被按暫停鍵!
所有噪音消失。
只剩陸明嘶啞破音卻充滿靈魂沖擊的絕唱,在廢廠房間、昏黃燈下,如受傷孤狼的咆哮,瘋狂回蕩!
“可——會——變——!”
最后一句泣血質(zhì)問!他力竭,晃了一下靠墻不倒。汗如雨下砸落琴身。
死寂!
比之前更甚!
沒有掌聲。沒有歡呼。只有一片令人心悸的、凝固般的沉默。
所有人都像被抽走了魂魄,僵立在原地,臉上殘留著極度的震撼和一種靈魂被強(qiáng)行撕開的茫然與痛楚。
他們呆呆地看著空地中央那個靠著墻壁、劇烈喘息、汗水淋漓、如同剛從水里撈出來的年輕人。
他那么狼狽,抱著一把破琴,唱得那么難聽,那么跑調(diào),甚至破音……
可是……
為什么?
為什么心臟像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攥住,痛得無法呼吸?
為什么眼眶會發(fā)熱?
為什么那嘶啞的、破音的吼聲,會在腦子里一遍又一遍地回響,像烙印一樣灼燒著神經(jīng)?
就在這時——
“叮當(dāng)�!�
一聲極其清脆的、硬幣落地的聲音,打破了這令人窒息的死寂。
一枚閃著銀光的、面值一元的硬幣,骨碌碌地滾過布滿碎石和塵土的地面,在昏黃的路燈下劃出一道微弱的亮線,最終,停在了陸明那雙沾滿泥灰的、破舊運(yùn)動鞋前。
硬幣落地的輕響,在寂靜的夜里,如同驚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