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高三（七）班的空氣，似乎永遠沉淀著粉筆灰、汗水和舊書紙張混合的、令人昏沉的味道。然而，這沉悶的底色，總會被某個身影的出現(xiàn)驟然點亮，像一束光刺破厚重的云層，精準地投射在郭陽的心湖上，激起一圈圈無法平息的漣漪。
那個身影，是許娜。
郭陽的位置靠窗，這給了他一種近乎隱秘的特權(quán)——可以在假裝看窗外風景或思考難題時，將目光長久地、貪婪地投向走廊，等待那抹驚鴻的掠過。許娜的班級在走廊另一頭，她每次去辦公室或衛(wèi)生間，都會經(jīng)過七班的窗前。
這天下午，陽光難得地穿透厚重的云層，斜斜地灑在走廊上。郭陽正被一道化學平衡題折磨得眉頭緊鎖，筆尖無意識地在草稿紙上戳點。突然，一種熟悉的、混合著淡淡洗衣液清香的空氣波動傳來，帶著一種無形的吸引力。他幾乎是條件反射般地抬起頭。
來了。
許娜抱著一摞高高的練習冊，正從窗前走過。陽光勾勒著她柔和的側(cè)臉線條，挺翹的鼻尖，長而卷翹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扇形的陰影。她的步伐輕盈而優(yōu)雅，即使抱著沉重的書本，背脊也依舊挺得筆直，像一株迎著光的小白楊。烏黑柔順的長發(fā)簡單地束在腦后，隨著步伐微微晃動，幾縷不聽話的發(fā)絲垂落在白皙的頸側(cè)。
郭陽的心跳瞬間漏跳了一拍，隨即像擂鼓般瘋狂地撞擊著胸腔。他屏住呼吸，目光緊緊追隨著那道身影，貪婪地捕捉著她每一個細微的動作：她微微蹙起的秀眉（是書太重了嗎？），她調(diào)整書本時纖細手指的用力，她抿起的、花瓣般的嘴唇……
就在她快要走過窗口時，似乎是被那摞搖搖欲墜的書本遮擋了視線，又或者腳下絆到了什么，她的身體猛地一晃，最上面的幾本練習冊眼看就要滑落！
郭陽的大腦一片空白，身體卻比思維更快一步做出了反應(yīng)。他猛地從座位上彈起，像一支離弦的箭，在周圍同學錯愕的目光中，幾步就沖出了教室后門，在許娜的驚呼聲響起之前，險險地托住了那幾本即將墜落的書。
“小心！”他的聲音帶著急促的喘息，因為緊張而有些變調(diào)。
許娜驚魂未定地站穩(wěn)，抬頭看向突然出現(xiàn)在身邊的人。當她看清是郭陽時，那雙清澈明亮的眼睛里先是閃過一絲驚訝，隨即漾開了一抹淺淺的、帶著感激的笑意。
“啊…謝謝你，郭同學�！彼穆曇羟宕鄲偠�，像山澗的清泉，瞬間澆滅了郭陽因莽撞而升起的尷尬。
陽光正好落在她的笑容上，那笑容并不張揚，只是唇角微微上揚，眉眼彎彎，卻仿佛帶著魔力，讓郭陽瞬間感覺整個灰蒙蒙的走廊都明亮了起來，連空氣中懸浮的粉筆灰都變成了金色的微粒。一股巨大的、帶著眩暈感的喜悅瞬間沖上頭頂，他甚至能清晰地聽到自己血液奔流的聲音。
“沒…沒事！舉手之勞！”郭陽的臉頰瞬間滾燙，他慌忙低下頭，掩飾自己的失態(tài)，同時笨拙地伸手去接許娜懷里剩下的書本，“很重吧？我?guī)湍惆岬睫k公室去！”
他甚至沒等許娜同意，就近乎“搶奪”般地將那摞沉甸甸的練習冊大半都抱到了自己懷里。
書本的重量壓得他手臂一沉，但他卻感覺不到絲毫的累贅，反而像抱著什么稀世珍寶。鼻尖縈繞著從書本和她發(fā)絲間傳來的、若有似無的清香，混雜著陽光和塵埃的味道，形成一種獨屬于此刻的、令他心跳加速的氣息。
“那…麻煩你了�！痹S娜沒有拒絕，只是輕輕理了理垂落的發(fā)絲，對他又笑了一下。這一次，郭陽清晰地看到，她的目光在他臉上停留了那么一兩秒。
足夠了！就這一兩秒的目光停留和那抹淺笑，足以讓郭陽的心花怒放，怒放到幾乎要沖破胸膛。他感覺自己腳下像踩了棉花，每一步都輕飄飄的，懷里的書本仿佛失去了重量。
去往教師辦公室的短短一段路，郭陽走得異常緩慢，又異常莊重。他刻意落后許娜半步，目光不受控制地落在她纖細的背影，落在她隨著步伐微微擺動的馬尾辮上。他搜腸刮肚地想找點話說，打破這沉默，卻又怕自己笨拙的言語會破壞這難得的、近乎神圣的同行。最終，他只是沉默地、小心翼翼地抱著書，像個忠誠的護衛(wèi)。
辦公室門口，郭陽將書本小心地放在指定的桌子上。許娜再次對他道謝：“真的謝謝你，郭同學�！�
“不客氣！應(yīng)該的！”郭陽連忙擺手，臉更紅了，甚至不敢再看她的眼睛，幾乎是同手同腳地轉(zhuǎn)身逃離了辦公室。
直到跑回教室，重新在自己的座位上坐下，郭陽的心跳依然狂亂不止。他趴在桌子上，把滾燙的臉頰埋在臂彎里，仿佛要將剛才那短暫卻無比清晰的畫面和氣息都深深烙印在腦海里。許娜抱著書本的側(cè)影，她微微晃動的發(fā)絲，她驚愕后感激的笑容，她看向自己時那短暫的目光停留……每一個細節(jié)都被無限放大，反復(fù)回味。他甚至能感覺到自己托住書本時，指尖似乎不經(jīng)意間擦過她微涼的手背，那觸電般的感覺此刻還在指尖殘留。
草稿紙上，那道未解的化學題旁邊，被他無意識地畫下了一個小小的、歪歪扭扭的“N”字，旁邊還跟著一串無意義的、代表劇烈心跳的波浪線。
窗外，陽光依舊明媚，但郭陽的世界里，仿佛只剩下那個剛剛在陽光下對他微笑的女孩。書本的重量早已消失，留下的，是胸腔里鼓脹的、幾乎要溢出來的甜蜜與悸動。一次“舉手之勞”，換來女神的一個微笑和一句感謝，對他而言，已是莫大的恩賜，足以照亮這壓抑高三里灰暗的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