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大人的「正確答案」
秘密,像一顆在心里發(fā)了芽的種子,如果不找個地方傾訴,很快就會長成一棵壓得人喘不過氣的大樹。
小曦覺得自己快要被壓垮了。
那個印著阿哲絕望臉龐的判決書,和她自己畫的那幅充滿悲傷的素描,像兩個小小的幽靈,日夜盤踞在她的腦海里。上課時,它們會變成黑板上扭曲的粉筆字;吃飯時,它們會變成飯碗里蒼白的米粒;睡覺時,它們會變成夢境里揮之不去的場景。
她需要一個出口。
盡管上一次與父母關(guān)於「搬家」的g0u通并不愉快,但她還是決定,再試一次。她想,也許是上次自己沒說清楚,也許是爸爸那天心情不好。這一次,她準(zhǔn)備得更充分一些。她要把自己的畫,和那張判決書一起,拿給他們看。她天真地覺得,自己的畫,b那張模糊的黑白照片更有說服力。畫里的悲傷,是那麼的真實(shí),爸爸媽媽一定能看懂的。
她選擇在一個星期六的晚上,吃完晚飯後。那時候,爸爸看完了他最喜歡的bang球b賽,他支持的球隊(duì)贏了球,心情通常會b較好。媽媽也收拾完了廚房,正悠閑地坐在沙發(fā)上,一邊敷著面膜,一邊看著八點(diǎn)檔的連續(xù)劇。
客廳里的氣氛是難得的輕松。爸爸身上飄著代表「滿足」的淡藍(lán)se光暈,媽媽身上則是「放松」的淺綠se。這兩種顏se雖然不夠溫暖,但至少是平靜的。
小曦覺得,這是最好的時機(jī)。
她深x1一口氣,從房間里拿出那個被她視若珍寶的文件夾。文件夾里,一邊是那張被她仔細(xì)撫平的判決書,另一邊是她那幅灰se的素描畫。
她走到沙發(fā)前,客廳的燈光在她的臉上投下長長的睫毛y影,讓她的表情看起來有些不真實(shí)。
「爸爸,媽媽,我想給你們看個東西�!顾穆曇粢�?yàn)榫o張而有些發(fā)顫,像一根繃緊的琴弦。
「哦?什麼東西啊?又是你的畫嗎?」媽媽閉著眼睛,聲音從那層白se的面膜底下傳來,有些含糊不清。
爸爸則放下了手中的報紙,饒有興致地看著她:「拿來我看看,我們家小曦是不是又畫了什麼大作?這次有沒有得獎啊?」
小曦將文件夾打開,平放在茶幾上,正好擺在爸爸的面前。
爸爸的目光先是落在了小曦的畫上。他「咦」了一聲,似乎有些驚訝於nv兒這次的畫風(fēng)與以往的鮮yan明亮截然不同。
「這畫的是誰�。吭觞N灰蒙蒙的,看起來這麼不開心?像電視里那些得憂郁癥的人�!顾S口評論道。
「他……」小曦正要解釋,爸爸的視線已經(jīng)移到了旁邊那張判決書上,準(zhǔn)確地說,是判決書上附的那張黑白照片。
只一眼,他臉上的笑容就瞬間凝固了。
那代表「滿足」的淡藍(lán)se,像被冷水澆滅的火苗,倏地一下就熄滅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警惕的、混雜著厭惡與煩躁的深灰se,那顏se像暴風(fēng)雨來臨前的烏云,迅速在他周身聚集。
「這東西……你從哪里弄來的?」他的聲音一下子沉了下來,像換了一個人。
「我……我在我房間的床墊里找到的�!剐£乇话职滞蝗缙鋪淼霓D(zhuǎn)變嚇了一跳,小聲地回答。
「床墊里?」爸爸的眉頭擰成了一個疙瘩。他伸出手,卻不是去拿那張判決書,而是直接一把抓過了小曦的畫,動作有些粗暴�!改憔褪钦罩@個人畫的?」
「嗯……」
「胡鬧!」爸爸的聲音猛地提高,像一聲炸雷,嚇得小曦渾身一抖。正在敷面膜的媽媽也驚訝地睜開了眼睛。
「你知不知道這個人是誰?你知不知道這張紙上寫的是什麼?」爸爸的手指,幾乎要戳到判決書上,他看著那張紙的眼神,像在看什麼極度骯臟的垃圾。
小曦害怕地?fù)u了搖頭,眼眶里開始有淚水在打轉(zhuǎn)。
「我告訴你!」爸爸的聲音充滿了不容置疑的權(quán)威,「這個人,是個罪犯!是個騙子!是電視上天天在報的那種,專門騙光老人家退休金的詐欺車手!而這張紙,就是法院證明他有罪的判決書!白紙黑字,寫得清清楚楚!」
「可是……」小曦試圖辯解,眼淚掉了下來,「可是你看他的眼睛,他看起來好難過……好害怕……」
「難過?害怕?」爸爸冷笑一聲,那笑聲里滿是成年人對孩童天真的不屑與嘲諷,「小曦,你太單純了。壞人不會把我是壞人四個字寫在臉上!他們最擅長的就是偽裝!就是裝可憐、博取同情!你看他這個樣子,說不定就是剛被警察抓住,心里想著怎麼脫罪的樣子!」
「不是的!他不是!」小曦急得快要哭了出來,她指著自己的畫,「你看,他的嘴角有受傷,他的手……」
「夠了!」爸爸粗暴地打斷了她,他似乎完全失去了耐心。他拿起那張判決書,這次,他沒有任何猶豫。他將它對摺,再對摺,然後「刺啦—」一聲,撕成了兩半,接著又撕成了四半、八半……
小曦驚恐地看著那些承載著阿哲痛苦的碎片,在空中飛舞,然後像一群黑se的、si去的蝴蝶,紛紛揚(yáng)揚(yáng)地落在地毯上。
「爸!你g什麼!」她尖叫起來,撲過去想要搶救那些碎片。
「我g什麼?我是在教你什麼是對的,什麼是錯的!」爸爸的臉因?yàn)榧佣鴿q得通紅,他身上的深灰se霧氣中,甚至冒出了代表「憤怒」的紅se火花,「法院,是這個世界上最公正的地方!警察和法官,都是專業(yè)的人!他們說這個人有罪,那他就是有罪!這就是正確答案!你一個小孩子,懂什麼?你憑什麼去質(zhì)疑他們?」
他將手中最後的碎片扔在地上,然後指著小曦的畫,語氣變得更加嚴(yán)厲:「還有這幅畫,不準(zhǔn)再畫這種yyan怪氣的東西了!你要是再敢接觸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我就把你所有的畫筆和畫板都沒收!」
說完,他氣沖沖地轉(zhuǎn)身,走進(jìn)了自己的房間,「砰」的一聲關(guān)上了門,將整個客廳的驚愕與沉默都關(guān)在了門外。
客廳里,只剩下呆若木j的小曦,和終於撕下面膜、一臉驚慌失措的媽媽。
媽媽走過來,蹲下身,卻不是去安慰小曦,而是手忙腳亂地將地上的紙屑收拾起來。
「小曦啊,聽媽媽的話,別惹爸爸生氣了。」她的聲音很溫柔,但身上散發(fā)出的,卻是代表「恐懼」與「順從」的灰綠se,「爸爸說的對,那些事情太復(fù)雜了,不是我們該管的。我們就過好我們自己的日子,好不好?」
她將所有的紙屑都掃進(jìn)了垃圾桶,彷佛這樣,就能將那個悲傷的故事,從這個家里徹底清除。
小曦沒有哭,也沒有鬧。她只是靜靜地站在原地,看著垃圾桶里那些扭曲的、黑se的文字碎片。
她的心,在那一刻,像是被掏空了一樣。
她明白了。
在大人的世界里,沒有那麼多為什麼。他們需要的,只是一個簡單的、能讓他們安心的「正確答案」。而法院的判決,就是那個最權(quán)威、最不容挑戰(zhàn)的答案。
至於真相是什麼,那個年輕人眼里到底藏著怎樣的故事,沒有人在乎。
也就在那一刻,她與這個由大人制定的、充滿了「正確答案」的世界,徹底決裂了。
她低下頭,看著自己那幅被丟在茶幾上的畫。畫中,阿哲的灰se眼睛,似乎正隔著時空,靜靜地凝視著她。
像是在對她說:
「你看,這個世界,就是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