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第二十章
【陸遠】
我第一次見到她,是在周敘白的葬禮上。
作為報社的攝影記者,我本不該出現(xiàn)在那個私人葬禮現(xiàn)場,但那天主編臨時派我去拍一張墓園全景,說是要做城市人文專題。
陰雨天的墓園有種奇特的靜謐感。我架好三腳架等待最佳光線時,看見了她——
一襲墨綠色連衣裙的女人,獨自站在新立的墓碑前,沒有撐傘,雨水順著她的發(fā)梢滴落,她卻渾然不覺,只是用指尖反復描摹著墓碑上的名字。
我鬼使神差地按下快門。
取景框里,她的身影與灰暗天空形成強烈對比,像荒原里最后一株不肯枯萎的植物。后來我才知道,那件裙子是死者生前最愛的顏色。
——
第二次相遇純屬偶然。
我在公園拍候鳥遷徙時,發(fā)現(xiàn)長椅上蜷縮著熟悉的身影。
她抱著一本書睡著了,陽光透過梧桐葉在她臉上投下斑駁的光影。走近才看清,那是本《小王子》,書頁間夾著幾張露出邊角的照片。
我悄悄拍下這個畫面�?扉T聲驚醒了她,她睜眼的瞬間,我看見了人類最原始的悲傷——那種失去巢穴的幼獸般的眼神。
抱歉,我是...
我笨拙地掏出名片。
她接過看了看:陸遠
聲音輕得像羽毛落地。
后來我常常想,如果當時沒有拍那張照片,如果我像往常一樣對陌生人保持距離,故事會不會不一樣
但人生沒有如果。
——
樹屋的暗房成了我的臨時工作室。
她允許我沖洗那些拍她的照片,條件是不得發(fā)表。暗紅色燈光下,顯影液里逐漸浮現(xiàn)的影像總讓我心驚�!�
有張她在陽臺的照片明明只有她一個人,可光影卻詭異地勾勒出另一個人的輪廓,像是誰從背后虛抱著她。
這是...
敘白。
她平靜地說,手指輕撫過相紙上那片異常的光斑,他總愛這樣抱我。
我本該覺得荒謬,可當她用那雙琥珀色眼睛望著我時,我突然理解了信仰的定義。
——
帶她去湖邊拍照是個冒險的決定。
取景器里,她站在巖石上的身影單薄得像片落葉。按下快門的瞬間,湖面突然泛起不自然的漣漪,仿佛有無形的力量攪動水面。
回放照片時,我的血液凝固了——
漣漪中心分明是個擁抱的輪廓。
你看,
她湊過來,發(fā)絲掃過我的手臂,他來了。
那一刻我終于確信,有些羈絆連死亡都無法斬斷。
——
最后一次見面是在車站。
她只帶了一個小行李箱,說是要去旅行。我本想說我陪你,最終卻只遞出一張寫了字的明信片。
這是什么
她問。
暗房里的發(fā)現(xiàn)。
我指著照片角落——在樹屋的某張照片里,書柜玻璃反射出一個模糊的男性身影,每次你看向那個方向時,他都在。
她的眼淚砸在明信片上,暈開了墨跡。我想擁抱她,卻只是拍了拍她的肩膀:記得寄明信片。
火車開動時,她貼著車窗對我笑,那是認識以來,她第一次露出沒有陰霾的笑容。
我拍下這個瞬間,照片右下角的時間顯示:2025年5月20日,周敘白去世的第100天。
后來我常去樹屋拍照。風鈴還在,日記本還在,只有那枚鉆戒不見了。
某天整理照片時,發(fā)現(xiàn)一張漏網(wǎng)的底片——逆光中的她站在門廊下,身旁有道幾不可見的透明輪廓,正低頭親吻她的發(fā)頂。
我終于明白,這世上最深沉的愛,是教會所愛之人如何告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