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宿管室面積不小,和方道夜之前住的單人宿舍比算寬敞,但要和教授的單層大間比起來就有些不夠看了。
“……如果這里不習慣的話,你可以回教師公寓那住。
”里希特坐在剛剛帕妮絲坐過的位置,那張在少女面前大小恰好的茶桌在他面前顯得嬌小起來,讓方道夜不由得開始考慮是不是該換張大一點的桌子。
“沒有,我挺習慣的。
”那張不再有劉海遮擋的面容看著甚至有些陌生,里希特不自覺別過臉:“帕妮絲的體檢沒有任何問題,她的隊友名單稍后我會發(fā)給你。
他們那場考核的情況我也調(diào)查過了,除了她的隊伍,應(yīng)該沒有其他人去過有穢氣的深處。
”他又想起那份體檢結(jié)果。
不管是從報告上看,還是從剛剛和帕妮絲的短暫交流上看,都不得不讓他承認,這位學生和方道夜的交往看上去完全是出自她自己的真心。
里希特覺得自己仿佛被分成了兩半。
內(nèi)心深處有某個聲音在催促他相信面前的女人,但過去曾有的慘痛教訓卻又始終提醒他要對未知抱有警惕。
“那就好。
”方道夜臉上的擔憂那么真切,聽見結(jié)果后放下心的微笑也不摻一絲雜質(zhì)。
她會是那邊的人嗎?“……還有,這個。
”有幾天未見到的小圓機器人晃晃悠悠從教授背后飄了出來。
“這個給你。
我給它授過權(quán),你帶著它能直接進入我的研究室和住處。
”里希特說,“我有個課題要在他校開會,會有三天的時間不在校內(nèi)。
如果你在此期間找到了碎片無處保管,可以放進研究室內(nèi)。
住處也是,你想去的話隨時可以去。
”方道夜想拒絕,卻在對上教授那雙藍色眼睛時把話咽了回去。
唉,怎么感覺教授的眼睛和米米有些像呢?“……如果有突發(fā)情況,可以找莫桑。
我記得你有他的聯(lián)系方式。
”教授的叮囑還在繼續(xù),看起來一時半會不會結(jié)束。
夜游神很少被人這樣叮囑。
她對此倒不陌生,很多單獨看家的小孩夢中也會有這樣一道絮絮叨叨的聲音,不管他們聽時是什么態(tài)度,但在思緒最純粹的夢中,那帶著愛意的聲音往往能安撫他們的靈魂,使其免于噩夢侵擾。
她認真聽教授說完,轉(zhuǎn)身將那塊原本打算自己吃掉的蛋糕端了出來。
“我不是說過我不喜歡嗎。
”里希特說。
“但是米米很喜歡啊。
”教授擰眉:“米米是誰?”方道夜認真道:“米洛。
”宿管室內(nèi)突然安靜下來。
方道夜眼睜睜看著一層薄薄的粉色從教授的耳根開始,一直蔓延到他的臉上,最后甚至到了脖頸處,甚至還有越來越紅的趨勢。
里希特面無表情,抬手按在了唇上。
他的手看起來也帶著粉色:“我……它才不喜歡。
”“��?是嗎……”男人一言不發(fā)地站起身,略顯僵硬地走出了房間。
被他留下的機器人乖巧飄去了方道夜身后,和自己的新主人一同見證舊主人的落荒而逃。
那塊蛋糕最后還是進了方道夜的肚子。
夜幕又至,夜游神翻開書頁,上面的兩個名字一如即往地閃爍著微光,只是第一個明顯暗淡了一些,提示方道夜名字的主人和她之間的距離被拉遠了。
教授離開的這么匆忙?她還以為他明天才會走呢。
夜游神只分心了一瞬。
她回憶著手環(huán)上里希特發(fā)給她的路線圖,十分順利地找到了和帕妮絲一同進行任務(wù)的兩人的宿舍。
看到那一頭紅發(fā)的時候,方道夜的心中并無太多意外。
康斯看起來并不像那種敏銳的人,大概率不會察覺到進入他夢中的人和現(xiàn)實里的“莉莉老師”是同一個存在,但是萬一呢——身披黑紗的女人搖晃手中的鈴鐺,先去了鸚鵡的夢里。
那是個棕發(fā)的少年,夢境還算穩(wěn)定。
方道夜沒去看他記憶中的內(nèi)容,探查到了那一縷淡到近乎于無的穢氣后凈化完畢便退了出來。
接下來就是康斯了。
紅發(fā)少年就算在夢中眉頭也微微皺起,一手成拳抵在欄桿上,仿佛隨時準備著給誰來上一下。
看來他的睡相有點差。
鈴聲再次響起,數(shù)聲之后,夜游神仍站在原地,但她并不著急,只是耐心地,緩緩地繼續(xù)搖晃著鈴鐺。
終于,周圍的景色變得模糊起來,她抬步,走進了康斯的夢中。
灰蒙蒙的一片水霧朝方道夜撲來,雨絲如同銀線,將大地與天空連接。
一把把黑傘像花一般遮住了人群,在一片深色中,那一頭紅發(fā)顯得分外刺眼。
“你母親是英雄。
”有聲音在悲傷地說,“她在戰(zhàn)場上表現(xiàn)很英勇,要不是她,第二道防線可能也會被蟲族攻破。
她一定也是為了保護你。
”“你要上軍校?可是你的母親……”“他要去就去吧。
”紅發(fā)少年堅定地走過那扇大門,他望著廣場中央高大的雕像,嘴角露出一個淡淡的笑容。
下一秒,少年消失了,站在那里的變成了一只小小的老鼠。
“你不太適合上正面戰(zhàn)場。
報告單你也看過了……不,這不是你個人意愿的問題,我們必須對每一個戰(zhàn)士負責——”“他媽媽明明……怎么他會是這個?”老鼠仍呆呆站在那座雕塑面前。
它的身影和雕塑相比顯得那么渺小。
“不要再申請了。
同學,你的老師沒告知過你不適合嗎?就算是為了你的家人,你也得認真考慮清楚才行啊。
”“他再這樣下去要留級了。
”不遠處的黑暗中的夜游神在那些細碎的畫面中看見了“自己”。
“那個莉莉,一次戰(zhàn)場都沒上過。
”有人說,“整個學院的老師好像就她沒有作戰(zhàn)經(jīng)驗,聽說之前她路過了個正在看作戰(zhàn)記錄的學生,結(jié)果被蟲族的虛擬投影嚇暈了。
天吶,怎么會有這樣的人進學校?”“你是個沒用的廢物。
”扭曲的影子居高臨下,對那只似乎也要變成雕塑的老鼠說:“你還有什么待在學院的必要?”居然是心魔。
那只人立著的老鼠梗著脖子看著雕像,但方道夜能看出,它的爪子正在顫抖。
“你還好意思說別人呢。
”影子冷笑著,“管好你自己的事吧,懦夫。
媽媽的仇靠你能報嗎?就憑你這種樣子?”老鼠的眼中盈著淚水,它似乎想要辯解什么,但卻說不出話。
夢境之外,少年的眼角也滲出了淚,只是緊握的拳頭仍不肯松開。
“你還愣著干嘛呢!”他猛然回過神,發(fā)現(xiàn)自己正站在銀色的管道之中。
“執(zhí)行任務(wù)期間要集中注意力,之前教你的都忘哪去了!跑起來快!”老鼠情不自禁加快了腳步。
有模糊的記憶涌進他的腦中——蟲族占據(jù)了一處荒廢的基地,正在其中大肆繁衍,如果不能在他們破巢之前引爆基地的自毀系統(tǒng),整個星球都會遭受危機。
而撤離的飛船還沒能起飛。
基地內(nèi)線路復(fù)雜,尋常小隊難以進入,但其中的通風系統(tǒng)還在運行。
他如今正和其他幾位同樣能夠利用此地形優(yōu)勢的同伴分頭行動,盡其所能尋找進入主控室的方法。
“前方有異常注意!”老鼠跑得近乎只剩殘影,他身軀嬌小因此也分外敏捷,一個利落轉(zhuǎn)彎避過突然出現(xiàn)在通道盡頭的蟲卵,速度并沒有因此而減慢。
“康斯,你接近了!”耳廓內(nèi)嬌小的通訊器里有人在大喊:“你是目前最靠近的——抓緊時間!只要能接上接口——”竊竊私語聲離他遠去了,他竭盡全力地跑著,跑到雨和黑傘都離他遠去,只剩下人群中央那個對著他微笑著的女人。
“寶貝。
”她牽著他的手說,“你知道的,媽媽一直很為你驕傲。
一直都是。
”“接上了�。。 睔g呼聲和系統(tǒng)啟動時輕微的運轉(zhuǎn)聲在他耳中回蕩,他情不自禁露出一個笑容。
“好了快撤退!自毀系統(tǒng)還有一分鐘時間就會徹底啟動!”收到指示的老鼠往管道內(nèi)爬去。
只是在經(jīng)歷了一場爆發(fā)潛能的狂奔后,他回程的速度顯得慢了許多。
……其實就這樣死去也挺好的。
這想法突兀出現(xiàn)在他腦海中,絆住了他的腳步。
和媽媽一樣,就這樣作為英雄死去,好像……身后系統(tǒng)倒計時的聲音一瞬間扭曲著加快了,老鼠放慢了步伐。
光芒中牽著他的女人發(fā)覺他的停頓,回頭望向他。
她的眼中充滿著悲傷。
康斯忍不住要為自己辯解:“我,我只是很想你。
”女人只是微笑。
就算有淚水開始順著她的面頰滑落。
“……媽媽。
我真的很想你。
”他努力堅持,但仍控制不住地開始抽噎。
女人松開了他的手。
“媽媽?”“寶貝。
不是現(xiàn)在。
”她說。
倒計時歸零。
在巨大的爆炸聲中,康斯感覺自己空著的那只手被什么抓住了,而媽媽微笑著,在對這邊說,“謝謝”。
有人救了他。
這是康斯失去意識后的最后一個念頭。
媽媽是在對那個人說謝謝嗎?那是誰呢?刺眼的光芒中什么也無法看清,只有一片朦朧的黑色遮住他的視線。
手持鈴鐺的黑衣女人再次出現(xiàn)在安靜的寢室內(nèi)。
書在她面前顫抖著泛出陣陣波紋般的白光,這光芒持續(xù)了一會才散去,一切重歸黑暗后,方道夜仔細打量著手中的法器。
原本稀疏的鈴鐺變多了,她身上的黑紗也變得更濃重而飄渺。
夜游神的力量變強了。
是因為那個靈魂發(fā)自內(nèi)心的感激嗎?女人習慣性地伸手整理床鋪,順便把那個被眼淚浸透的枕頭烘干。
紅發(fā)少年的眉頭舒展,臉上還有未干的淚痕。
總之,晚安,好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