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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節(jié)

    花若丹拿起一塊糕餅遞給細柳。

    細柳沒說話,接了過來。

    回京這段路上驚蟄已經(jīng)不太會惡聲惡氣地跟花若丹講話了,見她也遞了一塊糕餅給他,他便也接了。

    馬車上三人,各有各的心思。

    李酉將他們帶到一處別苑,此處有姜變的家將在守,細柳與驚蟄一如在堯縣時那般,與花若丹住在一個院子。

    驚蟄憋了好久的話,到了細柳房中將門一關(guān),忙問,“細柳,你那會兒什么意思?她到底有沒有玉蟾?”

    細柳倒了一碗茶,抿了一口才道:“本來還不確定,但眼下看來,她身上是真的什么也沒有,否則她一定會立即入宮。”

    “你的意思是她在等人?”

    驚蟄反應(yīng)過來,“東西不在她身上,卻在別人身上?那她今日是不裝了啊,可她為什么還要咱們保護她?這別苑里這么多人呢�!�

    “也許只是習(xí)慣了不將雞蛋放在同一個籃子里,她已是被選定的太子妃,可太子的人選如今還沒定下來,她不會輕易下注,她可能在猜我們是二皇子的人。”

    細柳喝完了茶,道:“入夜后,我先回紫鱗山一趟,你留在這里。”

    紫麟山坐落在京郊隱秘之處,山中有蓊郁草木,亦有一條自懸崖傾瀉而下的蟠龍瀑布,水下怪石嶙峋紫如密鱗,水聲激蕩,年年不息。

    細柳過蟠龍瀑布,直入山中洞府,越往里走,視野便越是開闊,掏空了這山體修筑的一座中山殿靜伏于前,洞中燈火長明,身著青白袍服的男男女女一見細柳,立即無聲俯身。

    “山主可在殿中?”

    細柳問一人道。

    那人不出聲,只恭謹?shù)攸c頭。

    細柳上階入殿,雕刻古樸紋飾的地磚隱約映出她的影子,她抬首一望,那女子鬢邊贊了一支秋海棠,一身玄黑衫裙,或許是聽見細柳越來越近的步履聲,她回過頭來,她分明已年近四十,卻自有無雙風(fēng)韻,仿佛天生不會笑,因而眼角亦無細紋。

    細柳走近玉階,她則一步步從階上下來。

    “拜見山主。”

    細柳拱手下跪。

    紫鱗山主玉海棠在階下站定,一雙眸子在她身上漫不經(jīng)心地脧巡:“你這趟出去,身上那個東西可有發(fā)作?”

    “有過一次�!�

    細柳簡短道。

    玉海棠扯了扯唇,她幾步走近細柳,忽而一巴掌打在細柳的臉上:“花若丹的畫像到底是誰傳入燕京的,你別以為可以瞞得了我�!�

    她嗓音冰冷:“你為何不按計劃行事,為何不將花若丹送至永縣?”

    細柳蒼白的臉頰浮出一片薄紅,她平靜道:“我若將她送去永縣,她會死�!�

    “你可憐她?”

    玉海棠哂笑。

    “不是�!�

    玉海棠看著她:“那是因為什么?”

    “不知道�!�

    “不知道?”

    細柳抬起眼,對上她的審視:“下汀州的

    小雪(三)

    細柳自沉蛟池中出來,見驚蟄等在崖邊石道上,她走上前去:“不是讓你在別苑待著?”

    “山主找我回來問話……”

    驚蟄才進紫鱗山幾年,他一直有些懼怕山主,此刻看見細柳肩背上交錯的鞭痕,他不由道:“細柳,你沒事吧?”

    “不礙事,”

    細柳看著他道,“山主找你,可是問我的事?”

    驚蟄抿了一下唇:“是,我已說了,事無鉅細�!�

    細柳神情平淡地“嗯”了一聲,道:“那你隨我一道去見陳次輔,花若丹平安抵京,山主讓我去給他一個說法�!�

    燕京城中正值宵禁,五城兵馬司各司其職,領(lǐng)軍巡夜。

    城東一隊巡邏的兵士方才路過一片街巷,兩道影子如風(fēng)一般掠過高檐,隱沒在茫茫夜色里。

    陳府是一座三進院,滿庭被精心伺弄的草木錯落有致,點綴疏燈,頗有幾分古意,只是對于在京官員而言,無亭臺水榭,假山頑石者則不成園致,如此三進小院,實在過分寒酸。

    年逾五十的陳宗賢站在庭內(nèi)那長方的魚池前撒著魚食,聽見一陣細微的動靜,他回過頭,只見一紫衣女子與那十三四的少年不知何時已在不遠處站定。

    “恩公�!�

    驚蟄恭謹?shù)貑玖寺暋?br />
    陳宗賢看著他,眼底露出些許淡笑:“這趟是你第一回

    出去,感覺如何?”

    “稟恩公,挺好的�!�

    除紫鱗山主外,陳宗賢是唯二令驚蟄變得無比規(guī)矩的那個人。

    陳宗賢點點頭,目光落去細柳身上,細柳上前一步,拱手道:“陳次輔�!�

    “我知道,”

    陳宗賢將指間的魚食一粒粒撒入魚池,“花若丹的畫像早入了宮,咱們之前的計劃是行不通了,可左護法你是否應(yīng)該給我個解釋,你為何要護送她上京?”

    “我以為,陳次輔您會想要玉蟾�!�

    細柳迎向他審視的目光。

    “玉蟾我自然想要,”

    陳宗賢的指腹碾碎魚食,“可玉蟾呢?左護法你拿回來了么?”

    “恩公,”

    驚蟄忙道,“這件事其實不怪細柳,實在是那花若丹心思深沉,我們……”

    “我的確沒有拿到玉蟾。”

    細柳出聲打斷驚蟄,她面無表情道:“難道事到如今,陳次輔還存有拉攏王進之心?”

    錦鯉輕點水面,發(fā)出輕微水聲,陳宗賢的目光倏爾從魚池再度挪到細柳身上。

    細柳繼續(xù)說道:“我知道,那曹鳳聲的東廠能有今日,全因當(dāng)初他與陸閣老聯(lián)手斗倒了前任首輔趙籍,您之所以拉攏王進,是因為他與曹鳳聲不和�!�

    “你既然知道,為何還要悖逆我?”

    陳宗賢乍聽恩師趙籍的名諱,面色微沉,“朝廷中事豈是你能置喙的?她玉海棠到底是如何管教屬下的?”

    細柳垂首,“陳次輔息怒,我并非有意違背您的意思,而是那王進身為知鑒司使,為謀求私利而插手慶元鹽政,即便他能殺了一個花硯,可紙終究包不住火,您今日保他,來日誰又會保您?”

    陳宗賢眸色一深:“左護法這是何意?”

    細柳抬起一張蒼白清臞的臉來,目光與之一接,平靜道:“都說花家有一枚價值連城的碧玉蟾蜍,里面藏著慶元鹽政的秘密,可時至今日,誰又真正見過那碧玉蟾蜍?”

    陳宗賢一聽這話,眼底浮出一分異色:“你是說……”

    細柳站直身體,說道,“陳次輔,我以為那王進就是一面四處漏風(fēng)的破鼓,我們與其一回又一回地修補這面破鼓,倒還不如一開始便選那條更穩(wěn)當(dāng)?shù)穆��!?br />
    “一開始的路?”

    陳宗賢看著她,“花若丹那父親花硯身為慶元巡鹽御史,家業(yè)不可謂不豐厚,我原本意在令你取代她入宮,將來你若做了太子妃,花家的家底便是太子的依仗,將來無論誰做太子,于我們而言也都算有利,可惜人算不如天算,那花若丹的畫像偏偏傳入了禁宮……這條路,難道不算堵死了?”

    陳宗賢又說道:“在王進之前,知鑒司多年依附東廠閹賊為虎作倀,若不是那王進得了圣上賞識,又不屑與閹賊為伍,只怕知鑒司如今還是那閹賊的鷹犬爪牙!陸證為了爭首輔的位子不惜勾結(jié)閹賊害我恩師,這朝野上下,如今有多少是他陸證的朋黨,又有多少與那姓曹的閹賊你來我往暗通款曲?”

    話至此處,他深吸一口氣,“我如何不知那王進的秉性?可他至少硬得起腰桿子不肯與那閹賊為伍!我若不保他,豈非是讓知鑒司再度落入陸證與那閹賊的手中?”

    細柳冷靜地聽罷,才道:“我明白您的顧慮,但我以為如今雖是多事之秋,亦是謀事之時�!�

    多事之秋,謀事之時。

    陳宗賢驀地一頓,他將細柳審視一番,抬了抬下巴示意她說下去。

    “那花若丹并非是一般的閨閣小姐,她自汀州到南州,看似苦無所依地找上我,又從南州到燕京這一路,她走的每一步無不深思熟慮,左右權(quán)衡,我以為她身上就是有玉蟾,也未必藏著慶元鹽政的秘密,她既已經(jīng)進京,不妨我們就先觀望著,她若真有足以將王進拉下馬的證據(jù),那么您便也不必再想著拉他一把,這個時候,您還是獨善其身的好�!�

    “我雖不能取代花若丹入宮為太子妃,但我與驚蟄一路護著她完好無損地來到燕京,與她也算結(jié)了一分善緣,如今明面上雖無說辭,但您卻清楚那花若丹已然是板上釘釘?shù)奶渝�,雖說誰做太子并不是她可以決定的事,可她花家偌大的家業(yè)終歸是未來太子的依仗,您覺得我們?nèi)缃窬烤故且c她為惡,還是為善?”

    陳宗賢一怔,緊皺的眉頭有一瞬微松,他自然知道花若丹早已是建弘皇帝內(nèi)定的太子妃,否則他便不會要細柳去取玉蟾,繼而取代花若丹入宮,他當(dāng)初本也是存了個長遠的心思,他想保下王進,亦想借由細柳這顆棋子在宮中辨明風(fēng)向。

    建弘皇帝如今已經(jīng)病重,如何不算是多事之秋呢?這懸而未決的太子之位,只怕也要不了多久就要塵埃落定了。

    陳宗賢的臉色不知不覺緩和了許多,他看著細柳:“那么依你看來,花若丹如今住在五皇子的別苑,是否……”

    細柳道:“她只是暫住五皇子別苑,與五皇子并無過多交流。”

    陳宗賢聽罷,點了點頭:“既然如此,那么你就在她身邊多盯著點,事無鉅細,我都要知道。”

    細柳垂首:“是�!�

    夜不算深,陳宗賢想通了點事頓覺心里舒坦了不少,他和藹地留驚蟄在府里吃夜宵,但其實應(yīng)該也不是單純的吃點夜宵那回事,大約還是想再問驚蟄點什么,細柳心里明白卻什么也沒說,獨自出了陳府,避開巡夜的官兵回到紫鱗山上。

    “左護法,老山主要見你�!�

    才到洞府口,一名青衫白裙的女弟子俯身說道。

    他們這些人不是不會說話,而是山主玉海棠與老山主都喜靜,他們習(xí)慣于進洞不說一字的規(guī)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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