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外頭候著傳喚的太監(jiān)挪動腳步，悄悄離門遠(yuǎn)了遠(yuǎn)。</p>
他是近身伺候的，那點事兒夜里聽了不知多少，早就司空見慣。</p>
可這里頭的動靜，直叫他這個無根的也聽著耳熱。</p>
太監(jiān)不由想到被皇帝攏在懷里的女子，不經(jīng)意間露出的那一截頸子，雪膩酥白，香汗浸潤出淡淡光澤，輕易勾的人心思蕩漾。</p>
顯然把世間最尊貴的男子勾住了，他瞇眼思忖，回首招來一個小太監(jiān)，低聲吩咐幾句。</p>
他們這些伺候人的，最要緊的，便是要替主子分憂。</p>
……</p>
宣明帝御宇多年，尊貴無比，不消他多費心思，便有人把事情的來龍去脈查的清晰分明。</p>
只透露幾絲消息給晉王，晉王妃便閉緊了口，只給王池臨一個小小的暗示，他便乖覺的遞上和離書，將妻子拱手相讓。</p>
一場難堪的設(shè)局轉(zhuǎn)眼消散，只有帝王得了新歡回宮的消息在市井流傳，讓人猜測驚疑。</p>
當(dāng)不是被壓迫那方的時候，權(quán)力可真是個好東西。</p>
那場酣暢淋漓的歡愛，宣明帝大方表示了滿意，剛進(jìn)宮我便被破格封了美人，賜住華音宮，離著皇帝的清心殿極近。</p>
他是個政務(wù)繁忙的皇帝，賜了堆賞賜，沒坐多久便走了，除了臨走前不正經(jīng)的摸了把我的臉。</p>
我摸著皇帝摸過的臉，忍不住低頭勾起唇角。</p>
一連幾月皇帝都歇在華音宮，大抵是我和皇帝的相遇本就帶著桃色意味，床幃之事上他總是十分大膽激烈。</p>
我暗自迎合，他快意之下，我的封位一路高升，一時風(fēng)頭無限，坐實了寵妃的名頭。</p>
可我總要裝一裝的，無辜被下藥又被默契轉(zhuǎn)手的臣妻，總歸不能過的太如意。</p>
宣明帝瞅了半天，美人哀愁再好看，也不能否認(rèn)這來自別的男人。</p>
于是有了今天這遭，我坐在帝王懷里，俯視跪在階下的王池臨。</p>
他更清瘦了，青色官服在他身上顯得寬大，躬身的模樣像極了折斷的青松。</p>
可他神色平靜無波。</p>
我在上頭往下看，心頭輕輕嘆了口氣，微微扭動身子。</p>
宣明帝察覺到了，搭在我腰間的手掌緩緩摩挲，似安撫又似警告。</p>
我頓住，安靜下來。</p>
太監(jiān)宣讀完旨意，宣明帝面色淡淡，“卿此去青州，望以國事為重，澤被百姓。”</p>
王池臨沉靜接過圣旨叩首，面上擠出一絲喜意，叩首道，“謝陛下！”</p>
宣明帝擺手，王池臨利落起身，毫不遲疑走出大殿。</p>
從始至終未看我一眼，我閉了閉眼，轉(zhuǎn)身請求，聲音有點抖，“陛下，臣妾想送送王大人。”</p>
宣明帝一頓，話出口我反而更有勇氣了，“臣妾，想告?zhèn)�別�！�</p>
他面上不露聲色，道：“愛妃，倒是不避嫌�！�</p>
我抬眼直視皇帝，決絕道：“總要有個了結(jié)�！�</p>
宣明帝意外挑眉，看出他的默許我連忙起身提裙。</p>
漫長的宮道響起急促的腳步聲，前方的身影頓住，隨即緩緩轉(zhuǎn)身，一派青衣落拓。</p>
我頓足，迎著他平靜釋然的目光，突然無比清晰的意識到，王池臨是知道的，知道我遠(yuǎn)沒有面上的溫良。</p>
是我主動出現(xiàn)在晉王世子跟前，用美色引得覬覦。</p>
也是我逼他將我獻(xiàn)給晉王世子，送到皇帝身邊。</p>
謊言停頓在嘴邊，我沉默良久，突而垂眸一笑。</p>
的確我卑劣無恥，心機(jī)深沉，比起王池臨斗志消沉，我卻不甘就此罷休。</p>
我這人啊，若不能榮華富貴，報復(fù)仇敵，那我寧可玉石俱焚。</p>
可這世道，女子榮光權(quán)勢來自丈夫、兒子、父親，我那父親永昌侯，不提也罷，我只能另求他路。</p>
遇見他時，永昌侯正準(zhǔn)備將我許做高官之妾，好為他的兒子鋪路。</p>
王池臨道那年大慈恩寺楓葉太紅，林下的佳人驚鴻一瞥，便是永生難忘，卻不知道，我逃出永昌侯府是沖著聽經(jīng)的帝王去的。</p>
我想要憑借帝王的權(quán)勢逃脫泥潭，可沒堵到宣明帝，卻碰見了春風(fēng)得意的探花郎。</p>
誰人不愛少年郎，何況他還捧出了一顆真心。</p>
幾次三番上門執(zhí)意求娶，情真意切，那時的他前途光明似錦，遠(yuǎn)比一個黃土埋到脖子根的高官有盼頭，我那父親便答應(yīng)了。</p>
我止住了要放火同歸于盡的手，安葬了阿娘后順從出嫁。</p>
婚后，他拉著我在月老廟前，一手拿著許愿牌，一手緊握我的手。</p>
同執(zhí)一桿筆，寫下百年期白首的祝愿。</p>
紅色的許愿牌在夜空下一拋，長長的紅帶飛舞，我側(cè)首抬眼，見那人眉眼間含著期許緊張，也不禁心中一動，轉(zhuǎn)頭去看。</p>
許愿牌攀至最高，然后墜落，在兩對緊緊注視的目光下穩(wěn)穩(wěn)落在最高的枝丫上。</p>
他笑的得償所愿，指著牌子堅定道，“攜手白頭�！�</p>
語氣那么篤定，我不由跟著喃喃念叨，他聽見了，看向我的眼神明亮欣喜。</p>
我臉不由發(fā)燙，那刻也奢望了一把。</p>
或許我可應(yīng)許阿娘的期盼，得遇良人，攜手一生。</p>
也許不必進(jìn)宮攀附，才華能力不缺的探花郎會用時間回應(yīng)我的野望。</p>
可很快，他被誣告了，那場構(gòu)陷并非只因他年少張揚引得嫉妒，也是有人見不得我好。</p>
我猛然驚醒，自己依然是那個無權(quán)無勢的可憐人，王池臨也是。</p>
我沉默了很久很久，放棄的打算重回心頭。</p>
這世道千百年都在弱肉強(qiáng)食，我不愿成為案板上的肉，做著在刀下瑟瑟發(fā)抖，只能從同伴身上汲取微弱溫暖的的羔羊。</p>
我要披上狼皮，縱死也要用利爪和牙齒同那些欺凌我的豺狼廝殺。</p>
不幸碰上我這個心冷還算計他的，算他倒霉。</p>
我對上王池臨的眼睛，拋棄偽裝，坦然送上心底的祝愿：“青州地臨邊界，此去再難歸期，唯祝大人歡愉勝意，壯志得酬�！�</p>
王池臨沉默良久，手指輕輕拂過圣旨，平和道：“山長水遠(yuǎn)倒是好事，自有一番作為，能得此自在，臣謝過娘娘�！�</p>
他躬身一拜，我側(cè)身垂眸。</p>
他謝我這個拋他離去的前妻，可我還得利用他一把。</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