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法庭里的死寂像被戳破的氣球，瞬間被倒吸冷氣的嘶嘶聲填滿。</p>
誰也想不到，一個袖口沾著油漬的炊事服的士兵，居然敢在飯?zhí)美镏钢閳髤⒅\的鼻子質(zhì)問，連帶著把另一個素未謀面的小菲也罵得狗血淋頭。</p>
“這小子是不想活了？”旁聽席后排，一個戴著列兵肩章的新兵下意識地出聲，“炊事班的敢這么跟參謀長和譚曉琳同志叫板？這要是在我們連，早被班長吊在單杠上了！”</p>
“吊單杠？我看他是嫌軍棍打得輕！”旁邊的老兵搖搖頭 “不過話說回來……這小子罵得在理！小影那姑娘我見過，衛(wèi)生隊的，笑起來倆酒窩，就這么沒了，換作是我，何止是質(zhì)問！”</p>
老馬班長坐在陪審席最角落，手里的搪瓷缸“哐當”一聲掉在地上，褐色的茶水潑了一褲腿，他卻渾然不覺。</p>
這位在炊事班干了二十年的老兵，此刻眼睛赤紅得像要滴血，布滿血絲的眼球死死盯著屏幕，嘴里反復(fù)念叨：“原來如此，原來如此……”</p>
早上他還拉著陳凡的手嘆氣，說“沖動是魔鬼”，此刻卻重重捶了下大腿，木椅在地板上蹭出刺耳的聲響，“我就說這孩子！平時蒸饅頭都要掐著秒表算時間，看問題比誰都準！那個女娃娃確實有問題！小影犧牲的消息傳回來那天，我親眼看見她跟譚曉琳在辦公樓底下說笑，手里還拿著三等功的申請表！”</p>
孤狼突擊隊的席位上，耿繼輝猛地閉上眼，指節(jié)死死掐著眉心，指腹幾乎要嵌進肉里。</p>
視頻里陳凡提到的那句“你們會付出代價”，像根燒紅的針狠狠扎進他的太陽穴。</p>
那確實是他當時吼過的話。</p>
那天他帶著隊員守在倉庫外，眼睜睜看著夏嵐把門鎖死，隔著冰冷的鐵門喊“這是武警的事，孤狼別插手”，他當時就抬腳踹了門一腳，罵了句“遲早要出事”，沒想到一語成讖。</p>
耿繼輝側(cè)頭看了眼身邊的小莊，對方早已淚流滿面，雙手死死捂住嘴，指縫里漏出壓抑的嗚咽，像頭受傷的小獸。</p>
小莊三天來硬撐的堅強，在視頻里那句“小影死了”面前徹底崩塌，肩膀抖得像被狂風(fēng)撕扯的帆布。</p>
史大凡拍著小莊的背，自己的眼圈也紅得發(fā)亮，喉結(jié)滾了滾，卻什么也說不出來。</p>
任何安慰，在失去愛人的痛苦面前都顯得蒼白無力，最關(guān)鍵的是，還是小莊開的槍！</p>
議論聲像漲潮的海水，一波高過一波，拍打著法庭的四壁。</p>
“怪不得陳凡動手，換作是我，聽著這些話也得炸！”</p>
“夏嵐這事辦得確實不地道，程序再重要，能有戰(zhàn)友的命重要？”</p>
“肅靜！”譚曉琳猛地拍響桌子，紅木桌面被震得嗡嗡發(fā)顫，“這些問題，部隊自有定論！就算夏嵐處置不當，也輪不到一個炊事兵來指手畫腳！”</p>
譚曉琳死死盯著陳凡，眼底的慌亂被熊熊怒火掩蓋，“你分明是借題發(fā)揮，故意傷人！我看你就是嫉妒夏嵐立了功，故意找茬！”</p>
陳凡卻異常淡定，甚至微微歪了歪頭，嘴角勾起一抹若有若無的弧度，像在看一場與己無關(guān)的鬧�。骸袄^續(xù)看下去�！�</p>
“你……”譚曉琳突然卡殼了，腦子里像塞進一團被水泡過的亂麻。</p>
她記得那天在飯?zhí)么_實說了重話，可具體說了什么，被陳凡連珠炮似的質(zhì)問一攪，竟有些模糊。</p>
是說了什么不該說的嗎？為什么這小子如此篤定？</p>
譚曉琳下意識地攥緊了鋼筆，筆桿上的冷汗浸濕了指腹。</p>
就在這時，投影儀的光束再次亮起，白墻上的畫面繼續(xù)滾動。</p>
視頻里的譚曉琳像是被陳凡的淡定激怒了，猛地沖到他面前，軍靴踩在灶臺邊緣，居高臨下地指著他的臉罵：“你算什么東西？也配評價夏嵐？小莊是自己誤殺自己女友，那是他技不如人！是他心理素質(zhì)差！可夏嵐呢？她因為這事失去了自信，跟鄧振華都鬧翻了，她失去的可是愛情！是一輩子的幸福！你懂嗎？”</p>
她的聲音情緒激動得幾乎破音，唾沫星子濺在陳凡臉上：“小影死了是可惜，可夏嵐受的傷就不重嗎？愛情沒了，比死還難受！你一個整天跟鍋碗瓢盆打交道的，懂什么叫心碎？懂什么叫撕心裂肺？”</p>
“臥槽！”法庭里有人沒忍住，低罵出聲，座椅被猛地往后推，發(fā)出刺耳的摩擦聲，“這話說的是人話嗎？真的是這樣說的？臥槽……”</p>
“牛逼啊……小影一條命，在她眼里還不如夏嵐的愛情金貴？”</p>
旁聽席后排爆發(fā)出一陣壓抑的哄笑，夾雜著憤怒的咒罵。</p>
“什么玩意！這腦子是被門夾了吧？”</p>
“愛情比命重要？那讓她去跟馬云飛談愛情�。】慈思乙灰�！”</p>
“怪不得陳凡打人，換作是我，能把整個灶臺掀了！”</p>
連一直面無表情的狼牙老兵們都繃不住了，有人捂著嘴悶笑，肩膀抖得像篩糠，有人直接別過臉去搖頭。</p>
見過不講理的，沒見過這么顛倒黑白的。</p>
坐在第一排的老偵察兵王勇猛地拍了下膝蓋，粗聲粗氣地罵：“他娘的，這娘們是從哪個溫室里鉆出來的？戰(zhàn)場上跟敵人談愛情？腦子進水了！”</p>
范天雷坐在陪審席上，突然“呵呵”笑出了聲，笑聲里滿是嘲諷，臉上的皺紋都擠成了一朵菊花。</p>
他對著身邊的老高低聲自語，聲音不大卻足夠周圍人聽見：“怪不得被打，原來罪惡的根源在譚曉琳同志啊�！�</p>
他搖了搖頭，眼神里的無奈變成了鄙夷，“她說這些話，老子一個老天坑都看不慣，想抽她！這什么小仙女思想？有毒！真把部隊當言情劇片場了？”</p>
老高沒接話，只是攥著拳頭的手松了松，他眼底的怒火里多了幾分了然。</p>
換成任何一個把戰(zhàn)友當兄弟的兵，聽見這種話，恐怕都得忍不住揮拳頭。</p>
小影是他們看著長大的衛(wèi)生員，去年過年還給他送過親手織的圍巾，怎么到了譚曉琳嘴里，就成了不如“愛情”金貴的犧牲品？</p>
陳凡在被告席上微微偏頭，目光平靜地掃過譚曉琳瞬間煞白的臉，仿佛在說“你看，我沒騙你”。</p>
他的眼神里沒有勝利的得意，只有一種近乎悲憫的淡漠，仿佛在看一個不可理喻的陌生人。</p>
譚曉琳張著嘴，半天說不出一個字，腦子里嗡嗡作響，像有無數(shù)只蜜蜂在飛。</p>
她終于想起自己那天說了什么，那些被情緒沖昏頭腦的話，此刻通過投影儀放大，像無數(shù)個耳光狠狠扇在她臉上。</p>
譚曉琳能感覺到四面八方投來的目光，有嘲諷，有憤怒，有鄙夷，像針一樣扎在她身上，讓她渾身發(fā)冷。</p>
剛好此刻。</p>
視頻中的譚曉琳對著陳凡大聲叫囂：“看你的眼神，你想打我�。縼戆�，你來打我啊，你不打，你就不是男人……來啊……”</p>
砰！</p>
一只粗瓷大碗精準地砸在譚曉琳頭頂，碗身瞬間破裂……</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