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派出所里的空氣仿佛凝固了，比窗外的雨夜更讓人窒息。</p>
陳青面前的電腦屏幕上，那份關(guān)于葉伯“意外死亡”的報告只剩下最后一行結(jié)語。每一個字都像淬了毒的針，扎在他的職業(yè)道德和殘存的良心上。張大所長的話、那枚冰冷的袖扣、匿名彩信里農(nóng)民工驚恐的臉、還有龍騰工地“又一個”的死亡消息……所有這些碎片在他腦海里瘋狂旋轉(zhuǎn)，碰撞，發(fā)出無聲的尖嘯。</p>
他放在鍵盤上的手指僵硬，遲遲無法落下最后那敲定乾坤的回車鍵。</p>
一旦歸檔，葉伯的死就將被徹底蓋棺定論，沉入檔案海的底層，再無人問津。而那枚袖扣所代表的巨大陰影，將永遠(yuǎn)隱匿在光明之下。</p>
小王在一旁緊張地看著他，大氣不敢出，顯然也感受到了師父不同尋常的掙扎。</p>
就在這時，陳青那部老舊的公務(wù)手機嗡嗡震動起來，屏幕上跳出一個陌生的本地固定號碼。不是張所，也不是所里任何人。</p>
一種強烈的直覺攫住了他。他幾乎是立刻拿起手機，按下了接聽鍵，仿佛那是溺水時唯一可能漂來的木頭。</p>
“喂，七里橋派出所陳青�！彼穆曇粢驗殚L時間沉默而有些沙啞。</p>
電話那頭安靜了足足兩秒，然后傳來一個干練、冷靜，甚至帶著點疏離感的年輕女聲。</p>
“陳警官您好。冒昧打擾，我是龍騰集團的法律顧問，蘇明玉�！�</p>
陳青的心猛地一沉。龍騰集團？他們的律師怎么會直接找上自己？而且是在這個節(jié)骨眼上？是張所？還是周世明？他們已經(jīng)知道袖扣的事了？無數(shù)個危險的念頭瞬間閃過。</p>
他強行壓下翻騰的情緒，用盡可能平穩(wěn)的公事公辦語氣回應(yīng)：“蘇律師你好。有什么事？”</p>
“是這樣，”蘇明玉語速不快，但每個字都清晰有力，透著律師特有的精準(zhǔn)，“我們集團近期在北岸的幾個項目，包括龍騰工地，遇到一些法律咨詢上的需求，可能會需要轄區(qū)派出所的協(xié)助。所里推薦您經(jīng)驗豐富，熟悉當(dāng)?shù)厍闆r，所以想先跟您認(rèn)識一下，方便日后溝通�！�</p>
借口完美無瑕，合乎情理。但陳青幾乎能肯定，這絕不僅僅是“認(rèn)識一下”。所里推薦？張大絕無可能主動把他的名字報給龍騰集團。</p>
“蘇律師太客氣了。配合企業(yè)工作是我們分內(nèi)的事�！标惽啻蛑偾�，大腦飛速運轉(zhuǎn)，“不知道具體是哪方面的咨詢？”</p>
“哦，只是一些常規(guī)性的問題，比如流動人口管理、安全防范宣傳之類的�！碧K明玉輕描淡寫地一帶而過，隨即話鋒微妙一轉(zhuǎn)，“不過，說起來，最近好像聽說北岸不太平靜？我們項目上也反饋說周邊環(huán)境有點復(fù)雜，甚至……還發(fā)生了一些意外傷亡事件？”</p>
她提到了“意外傷亡”！</p>
陳青的神經(jīng)瞬間繃緊。來了。這才是真正的目的。</p>
“基層工作就是這樣，雞毛蒜皮的事情多�！标惽嗬^續(xù)含糊其辭，試圖摸清對方的底牌，“意外事件確實偶有發(fā)生，我們都按程序處理了。蘇律師是對哪起事件特別關(guān)注嗎？”</p>
電話那頭又沉默了一下，似乎是在斟酌措辭。</p>
“陳警官別誤會，我們只是作為負(fù)責(zé)任的企業(yè)，希望全面了解項目周邊環(huán)境，評估潛在風(fēng)險�！碧K明玉的聲音依舊平穩(wěn)，但陳青似乎捕捉到一絲極其細(xì)微的試探，“畢竟，連續(xù)的非正常事件，容易引發(fā)不必要的聯(lián)想和傳言，甚至影響投資信心，您說對嗎？尤其是……涉及到一些獨居老人的不幸事件，更容易讓人心生不安�！�</p>
獨居老人！她幾乎是在明示葉伯的案子了！</p>
她怎么知道的？知道多少？她代表的是龍騰集團，還是她個人？</p>
巨大的疑問和警覺在陳青心中炸開。他幾乎可以肯定，這個女律師絕非僅僅進行“法律咨詢”那么簡單。</p>
“生老病死，人之常情。意外更是難以預(yù)料�！标惽噙x擇繼續(xù)防守，語氣甚至帶上了一點恰到好處的疲憊和麻木，“我們盡力做好本職工作，其他的，也管不了那么多。至于傳言，清者自清吧�！�</p>
他這番近乎躺平的回應(yīng)，似乎有些出乎對方的意料。</p>
電話那頭沉默的時間更長了些。</p>
“……陳警官說的是�！弊罱K，蘇明玉的聲音再次響起，聽不出情緒，“那今天就不多打擾了。這是我的私人號碼，如果您這邊……遇到任何可能涉及企業(yè)運營的異常情況，或者需要企業(yè)提供什么協(xié)助，隨時可以聯(lián)系我。”</p>
她報出了一串手機號碼。</p>
陳青拿起筆，機械地記了下來，手指因為用力而有些發(fā)白。</p>
“好的，蘇律師�！�</p>
“再見，陳警官�！�</p>
電話掛斷。</p>
忙音響起。</p>
陳青緩緩放下手機，手心里全是冷汗。短短幾分鐘的通話，卻像進行了一場精疲力盡的搏斗。</p>
對方在試探，小心翼翼地，隔著層層迷霧和專業(yè)面具，試圖觸碰那個危險的真相。她拋出了“獨居老人”、“意外事件”、“傳言”這些關(guān)鍵詞，像是在黑暗中投石問路。</p>
她是誰？是敵人，還是……</p>
陳青看著紙上那串號碼，眼神銳利如刀。</p>
他猛地站起身，對小王說：“我出去一趟�！�</p>
“師父，你去哪兒？報告還沒……”小王急忙問。</p>
“放著！”陳青打斷他，語氣是從未有過的冷硬。他抓起桌上的車鑰匙和那部私人手機，大步向外走去。</p>
他需要找一個絕對安全的地方。他需要打一個電話。</p>
不是給這個莫名其妙的蘇律師。</p>
是給他那個在市檢察院，同樣脾氣又臭又硬，但至少……可能還相信“公道”兩個字的老朋友。</p>
李振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