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從大禮堂回來時，夕陽正把天空染成一片溫暖的橘色。陳非懷里抱著英語競賽的獎品，一本厚厚的《牛津高階英漢雙解詞典》和一個裝著五十元獎金的信封，走在鋪滿落葉的小路上，腳步輕快。</p>
五十塊錢，在1978年可不是筆小數(shù)目。足夠普通工人大半個月的工資，夠她給家里買些厚實的布料，給父親添雙過冬的棉鞋，給母親買瓶念叨了很久的雪花膏。陳非摸著口袋里的信封，指尖能感受到紙幣的紋路，心里盤算著怎么把錢寄回家才不會讓父母起疑。</p>
至于那本詞典，封面是深藍色的硬殼，燙著銀色的字，沉甸甸的，拿在手里很有分量。這是目前國內(nèi)能買到的最權(quán)威的英文字典，外語系的學生幾乎人手一本，只是價格太貴，要十二塊五，相當于她半個月的伙食費。</p>
陳非摩挲著詞典的封面，想起了宿舍里的李紅。</p>
李紅是她的室友，來自偏遠的縣城，家里條件比陳非還差。冬天只穿著一件洗得發(fā)白的薄棉襖，凍得嘴唇發(fā)紫也舍不得買煤爐。她英語底子差，卻總在熄燈后借著走廊的燈光背單詞，手里那本翻得卷了邊的《簡明英漢詞典》，還是她姐姐用過的舊書。</p>
上次模擬考，李紅的英語只考了四十分，拿著卷子躲在被子里偷偷哭，說對不起家里湊錢供她上學。陳非當時沒多說什么，只是默默幫她把錯題都標了出來。</p>
“陳非！等等我！”</p>
身后傳來清脆的喊聲，陳非回頭，看見李紅正抱著一摞剛從圖書館借來的書，小跑著追上來。她額頭上沁著薄汗，臉頰凍得通紅，鼻尖紅紅的，像只受驚的小兔子。</p>
“你怎么跑這么快？”李紅喘著氣，把書往懷里抱了抱，“剛從禮堂回來？我聽人說你拿了金獎！太厲害了吧！”</p>
她眼里滿是真誠的羨慕，沒有絲毫嫉妒。</p>
陳非笑了笑，舉起手里的詞典：“運氣好而已。你看這個，用得上嗎？”</p>
李紅的目光立刻被詞典吸引了，眼睛瞪得圓圓的，像是看到了什么稀世珍寶：“這是……《牛津高階》？”</p>
“嗯，剛發(fā)的獎品�！标惙前言~典遞到她面前，“我用不上這么好的，你拿著吧�！�</p>
李紅嚇得往后退了一步，連連擺手：“不行不行！這太貴重了，我不能要！”</p>
“拿著吧，”陳非把詞典塞進她懷里，語氣不容置疑，“你不是說背單詞總找不到合適的解釋嗎？這個里面例句多，還有用法說明，對你肯定有幫助�！�</p>
李紅抱著沉甸甸的詞典，手指緊張地摳著封面，眼圈一下子就紅了：“可是……這要好多錢吧？我……我沒錢給你�！�</p>
“跟我還提什么錢？”陳非拍了拍她的肩膀，故意板起臉，“你要是不收，就是不把我當朋友。再說了，等你以后英語考好了，幫我占圖書館的位置就行�！�</p>
李紅的眼淚終于忍不住掉了下來，大顆大顆地砸在詞典的封面上，暈開一小片深色的痕跡。她哽咽著說：“陳非，你怎么這么好……我長這么大，除了我媽，沒人對我這么好……”</p>
她家里重男輕女，要不是她拼命考上大學，現(xiàn)在恐怕已經(jīng)在家鄉(xiāng)嫁人了。在宿舍里，她總覺得自己處處不如人，穿著舊衣服，說著帶口音的普通話，連課本都要借別人的。只有陳非，從沒看不起她，還總在暗地里幫她——把食堂多打的饅頭分給她，幫她整理筆記，現(xiàn)在又把這么貴重的詞典送給她。</p>
“哭什么，”陳非拿出手帕，幫她擦了擦眼淚，“多大點事兒。趕緊回去看看，說不定里面有你正需要的單詞呢�！�</p>
李紅吸了吸鼻子，用力點點頭，把詞典緊緊抱在懷里，像是抱著什么易碎的寶貝。她看著陳非，眼神里充滿了感激：“陳非，你放心，我一定會好好用它的！等我英語學好了，以后你有什么要翻譯的東西，我隨叫隨到！”</p>
“好啊，”陳非笑著說，“那我可就等著了�！�</p>
兩人并肩往宿舍走，李紅一路上都小心翼翼地護著懷里的詞典，時不時低頭看看，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揚。陳非看著她開心的樣子，心里也暖暖的。</p>
她想起前世，自己也是這樣，省吃儉用買了本二手的《牛津高階》，卻在畢業(yè)時送給了一個同樣家境貧寒的學妹。那時候她想，要是當年有人能幫自己一把，或許就不會走那么多彎路了。</p>
現(xiàn)在，她有能力幫別人了。這種感覺，比拿到獎金還要踏實。</p>
回到宿舍，另外兩個室友也圍了上來，七嘴八舌地向陳非道賀。</p>
“陳非，你太牛了！聽說你演講的時候，連物理系的教授都在點頭呢！”</p>
“獎品呢？快拿出來看看！”</p>
李紅趕緊把詞典舉起來，一臉驕傲地說：“陳非把詞典送給我了！你們看，是《牛津高階》！”</p>
另外兩個室友都露出了驚訝的表情，其中一個家境不錯的女生感慨道：“陳非，你也太大方了吧？這詞典可貴了�！�</p>
陳非沒解釋，只是拿出那個裝著獎金的信封，數(shù)了四十塊錢出來，準備明天寄回家。剩下的十塊錢，她打算給宿舍買個煤爐——冬天快到了，總不能讓大家都凍著。</p>
“對了，”陳非看向李紅，“你上次說想找份兼職，幫圖書館整理舊書？”</p>
李紅點點頭，眼里閃過一絲黯然：“嗯，可是報名的人太多了，我沒選上�！�</p>
“我?guī)湍銌栠^了，”陳非說，“圖書館的王老師說，下周一還有個名額，讓你到時候直接去找他，就說是我推薦的。”</p>
李紅猛地抬起頭，眼里滿是不敢置信：“真的嗎？”</p>
“當然是真的，”陳非笑了笑，“不過丑話說在前頭，整理舊書很辛苦的，灰塵又大，你要是怕累……”</p>
“不怕！我不怕累！”李紅立刻打斷她，激動得聲音都有些發(fā)抖，“我在家經(jīng)常幫家里干活，這點累算什么！陳非，謝謝你，真的太謝謝你了！”</p>
她不知道該怎么表達自己的感激，只是一個勁兒地說“謝謝”，眼眶又紅了。</p>
另外兩個室友也替李紅高興，七嘴八舌地說：“這下好了，李紅你能賺點零花錢了。”</p>
“是啊，還能在圖書館多看點書，一舉兩得�！�</p>
李紅用力點點頭，小心翼翼地把詞典放進自己的木箱里，又鋪上一層干凈的布，像是在珍藏一件稀世珍寶。她轉(zhuǎn)過身，看著陳非，認真地說：“陳非，你放心，我一定會好好干的，絕不會給你丟人！”</p>
陳非看著她眼里的光，心里突然想起了白之。</p>
他眼里的光，是對知識的渴望，是對科研的執(zhí)著。而李紅眼里的光，是對機會的珍惜，是對未來的憧憬。</p>
其實，每個人都在努力地活著，都在朝著自己的目標奔跑。而她，不過是比別人多了點運氣，多了點先機，能在別人需要的時候，扶一把，推一下。</p>
這種感覺，真好。</p>
晚上熄燈后，陳非躺在床上，聽著隔壁床傳來的翻書聲——李紅肯定在借著走廊的燈光看那本詞典。她嘴角微微上揚，閉上眼睛，腦海里卻浮現(xiàn)出白之今天在禮堂里的樣子。</p>
他認真聽她演講時的表情，他問起芯片技術(shù)時眼里的光，他說“講得不錯”時的語氣……</p>
陳非的心跳莫名快了幾分，她翻了個身，把臉埋進被子里。</p>
算了，不想了。</p>
先把眼前的事做好，把錢寄回家，幫李紅適應(yīng)圖書館的工作，然后……好好準備轉(zhuǎn)系的事。</p>
至于白之……</p>
陳非嘴角的笑意更深了。</p>
總有一天，她會光明正大地站在他身邊，用實力告訴他，她不僅能在英語競賽里拿金獎，更能在物理的世界里，與他并肩。</p>
窗外的月光透過窗欞照進來，灑在地上，像一層薄薄的霜。宿舍里很安靜，只有翻書聲和均勻的呼吸聲。陳非閉上眼睛，很快就進入了夢鄉(xiāng)。</p>
夢里，她站在物理系的實驗室里，白之就坐在她對面，手里拿著筆，正在推導一個復雜的公式。陽光透過窗戶照進來，落在他們身上，溫暖而明亮。</p></article><i> 更新時間：2025-07-15 10:22:27 </i></section>